在太平洋的另一端,京都与西雅图的时差是十六个小时。

当西雅图还是晚上的时候,京都已经迎来了第二天的隅中。天空中,万里无云,只余一轮赤日。烈日炎炎下,不仅蝉噤声了,就连柏油路上的油漆似乎也被太阳的炙烤而稍稍融化。

而在一处不知名的小院中,却呈现出冰天雪地的景象。地面上的植被覆盖上了厚厚一层的银霜,就连湖泊旁的垂柳也冻结成了冰条。梳着島田髷的女性低咒了一句”死小鬼“, 随手将监视用的黑色勾玉丢入身后的积雪。

她拔下髷上一支步摇发钗,并大力将发钗插在了冻结的湖面上。

镜头拉回到满是豹纹样式的车内,丰田AE86车内后视镜突然炸裂,迎面飞来的碎玻璃片划伤了安倍谕吉的太阳穴。假设玻璃片划过来的方向,要是偏上几分,刺入颅骨内部。那么,安倍谕吉离死亡,只需几分钟即可。不过,即便如此,不自觉与死亡擦身而过的他,也只是抱怨了下,

「嘶…真疼,不就是逗了下林小雯,玉藻前大人就下极重的手了... 」

回到酒店内,安倍諭吉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他从药箱里找到了创口贴,对着浴室的镜子,他将创口贴覆盖在了太阳穴的伤口位置。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陷入了回忆里。

“漂亮的女人都是祸水” 这是他打小身边人给他的警告,特别是他娘亲,从小就给他灌输应该找屁股大会干农活的媳妇,并且老想给他撮合着邻居家那个胖姑娘二妞。而他每次看到那个胖姑娘过来找他,他就连忙跑到村口的杂货店。

杂货店的店主是位老先生,因挂念着亡妻,他并没有想续娶。在妻子过世之前,他们膝下也没有子嗣。也许抱着这个遗憾,但凡看到有小朋友过来买东西,老先生都会给他们一颗白糖,并且说起历史故事。

「小友,怎么每次看到你邻居家的小姑娘,就跑到我这里」

「娘亲给我与二妞定了娃娃亲,她每次一来,我就遭到周围同伴们就哄笑,此后每回看到她过来找我,我下意识就感到蛮恼火的。后面,我和她说了好几次,不要跟着我,她又不听,执意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这情况下,我总不能欺负小姑娘吧。没办法,我只好每次跑老先生您这里了」

「小友,要吃颗糖舒缓下心情吗?」

「不了,最近在换牙,我想听故事」

「上次给你讲了烽火戏诸侯,那这次就给你讲关于一顾倾人的故事吧。汉武帝时期,有一臣子叫李延年,此人十分善音律,一天他唱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后面呢?」

「汉武帝听完后,就好奇这歌里的佳人,而李延年就说这歌里的佳人说的就是他妹妹,等汉武帝见到此女后,感到眼前一亮,立马倾心于她,并封为夫人」

「那汉武帝也没像周幽王那样宠爱美人而亡国啊」

「一顾倾人城的意思是女子有惊天的美貌,君王瞧见她一眼,甚至让江山社稷动摇,李延年当年犯了些事,便希望他胞妹进宫,博得汉武帝的宠爱,好免除他本该受的惩罚」

「他可真是机智呐」

「小友,你这么说也没有错,李延年为了引起汉武帝的好奇心,他后面还加了一句“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句话意思是即便有着亡国的可能性,也应当与佳人会一面,毕竟红颜易逝,美人难觅…」

「狗儿!!!你咋又抛下邻居家的二妞跑杂货店里了!!」

糟了,这是他娘亲的声音,于是,他就赶忙从杂货店里跑出去了。

其实,每次跑去杂货店里还有别个原因,那就是想瞧一眼老先生早年逝世的妻子。可能还挂心着老先生的状况,所以她的亡魂并未去投胎。

与遗照上老婆婆的形象不同,老先生的亡妻总是扎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身着一套水红色旗袍。当她浅笑时,安倍諭吉觉得这才是他未来想找的媳妇类型,而不是那个身体圆滚滚,和脸上总是带着傻笑的二妞。

而这种想法在他抵达安倍宅邸后发生了改变。

“漂亮的女人都是祸水” 这句话没错,

而他的“祸水”并不是林小雯,而是传说中,名为玉藻前的倾国妖姬。

——

爱恋的顷刻,往往是脑海里无数个复现动作中,最为清晰的一个片段。

他与她的相遇,是发生在他还未被称为 “疯狗”的时间段。

大当家将他安置在到安倍一族后,就离开京都,前往福冈去调查大天狗的封印。

由于没有了庇护之人,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表现得像个安静又懦弱的孩子。无论是在宿舍,食堂,或者是道场,年仅不到八岁的他,总是会远离人群,用他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在角落里注视着和他年纪一样大的其他人。

但,那种目光并不是渴慕加入,而是更加像在打探着天敌。

每逢周一,是道场训练体能的日子。

他还是选择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处,一个接一个地敲打着他的手指关节。左手的小指推到掌心上关节,“咔”一声放松,然后向后推开动下一个指关节。在心里默数一,二后,他以相同的方式,放松了他的中指,无名指,和食指。最后,他捏紧了一个拳头,把拇指放在最里面,捏开了了它的下关节。

同样的方式,他应用在了右手,从小指依次到大拇指。

迎面走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个面相凶恶的圆寸头胖子,其余两人更像是胖子的跟班,

「从外面来的小鬼,一直不说话,可是一点也不符合规矩」

「……」

「对啊,像老大说的那样,赶紧现在介绍下自己啊」

「……」

「知道我在讲什么吗」

「……」

「说话啊」

「老大,他可能就是个呆子」

「哈哈哈哈」

之前在街头乞讨的生活,让他习惯了将自己伪装成弱者。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被人欺负时,心中没有任何暴戾的情绪。

尽管他想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站在最前面的圆寸头男孩,直接将他推攘在了木制的地面上。他身后一群小弟,更是加油助威。

暴戾的情绪像被灌注的树苗一样,开始深根滋长。

圆寸头的男孩再一次舞着拳头过来,他却轻易地挡了下来,并且“喀嚓”一声,直接卸下了对方整条手臂。在他还手后,一旁加油助威的小弟,立刻跑向族中的大人去告状。保持沉默寡言的他,由于不知道如何用陌生的语言辩解,也因此,被当成了主动挑事的恶人。

出于惩戒,他被下令关在了最深处的仓库里一天一夜,并且不给予任何水和食物。在仓库的大门被关闭之际,带着脚镣的他,看到那群欺负他的人一脸嚣张的模样,于是,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是有下次,不仅仅是卸去手臂,包括他们的腿骨,他也要一并折下。

当云层被晚风吹开后,银月的光辉在顺着仓库的窗户挥洒了进来,带来朦胧的美感。被人关禁闭的他,趴在仓库的地面上又累又渴,没有一丝赏月的心情。他感到双眼酸涩,在眨眼的下一刻,一双木屐竟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

抬起头,能看到振袖的轮廓,他猜想木屐的主人能应该是位女性。

对方的五官十分精致,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远胜于杂货店老先生的亡妻,仿佛是九重天上的仙女。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凤眸,瞳孔似湖水一般湛蓝,而眼尾部分染着火红的胭脂。

与那双凤眸对视,他觉得整个心脏狂跳。

似乎与那人有一种相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他极想将她抱入怀中。

「被欺负的人类幼崽和刚出生的小猫真是相像」

「能…给我..水吗?」

从她非人般的美貌缓过神后,他感到自己喉咙十分干涸,而连声音也变得嘶哑,连简单的请求也不能连贯地说出。那拥有倾城之貌的人听到请求后,将一支未开封的瓶装水扔在地面上。他毫不犹豫地扭开了盖子,并大口地吞咽着瓶子里的过滤纯净水。

「我叫安倍諭吉,不知道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大姐姐吗?还真是令人欣慰的称呼呢,过去的我,被人称作妲己,褒姒,我算是有很多名字了,不过我最喜欢的名字应该是玉藻前了」

「大姐姐…你是妖怪?」

「九尾狐」

「我刚刚就看到你背后有几条甩来甩去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你尾巴」

「小子,我还没有展露原型,你就能看到我的尾巴,看来你是拥有阴阳眼」

「不过,大姐姐,你既然是妖怪,就不怕被安倍一族的阴阳师抓起来吗?」

「连本院的结界都如同纸张一样能轻易被我撕开,除了那只作为替代品的扇妖,我倒不觉得这院子里面有谁能困住我」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在找一只小猫咪...」

“叮叮叮” 的铃铛声音打断了会话。

她只好蹲了下来,用涂着丹蔻的食指轻轻戳了下他太阳穴的位置,朱唇轻启道

「院子里的扇妖好像察觉到我了,我就不和你多聊天了,记住不要和别人说我来这里哦;否则,惹我不喜的孩子是会被我惩罚的」

说完,她起身,缓缓走入黑暗的角落里,消失不见了。

盯着她消失的角落,他想起了老先生给他讲的一顾倾人城。

原来冒着宁可倾城的危难也要见上一面的美人在这世界上是真的存在。哪怕是李夫人在世,与消失在角落的大姐姐相比,应该还是会黯淡许多吧。此后,他下定决心,希望有朝一日能将仙女似的漂亮大姐姐娶回家做媳妇。

然而,这段单相思,随着时间的流逝,往事与愿违的方向开始发展。

每次因打架被人关禁闭,他都会看到大姐姐的出现。

由此,被人关禁闭的日子,对于他来说,仿佛多了一个盼头。当月光再次透过窗户时,他觉得地板上的皎洁光斑似乎在在闪烁和跳舞;而每次他与大姐姐的目光不经意对视上后,喜乐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胸腔,整个世界在他眼里仿佛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碎片,一如他小时候在杂货店里窥见的万花筒。

尔后,这种喜乐,他慢慢察觉出,只有他自己一人陶醉在其中。

无论是如何交谈,大姐姐像是透过他,去寻找其他人的身影。即便,他在小小的仓库里,表演各种讨女孩子欢心的把戏,她的笑容总是没有任何温度。过了那么多年了,他与大姐姐的距离丝毫没有拉近过,

证据就是这道伤疤…假设真地偏移几分呢?

她是否真心想置他于死地?还是说,妖怪真地就是无情…

人们常说,记忆的回放,是一种有时由客观事物触及全然诉诸主观意愿,促使过往于脑海复现的动作。贴好了创可贴后,他将视线从太阳穴的伤口处移开。

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的他,立刻去往卧室内,并从行李箱中寻出了一个铜质罗盘。接着,他又返身回到了浴室中,打开了水龙头,将整个洗手池都注满水。待水面平静后,他将罗盘浸入了水手池之中。

罗盘浸入水池的底部后,中心处的阴阳太极忽然金光大作,而西南方向的卦阵也隐隐泛起淡蓝色的光芒

「哟,半妖,原来你跑去别的地方了」

——塔科马国际机场柜台登记处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3:00 AM

华盛顿州住位于西海岸,弗吉尼亚州位于东海岸。

飞行时间约五个小时,整个旅程相当于横跨了整个美国中部。

阿绿粗略估算下,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应该是早上八点附近。

「钟先生,需要办理行李托运手续吗?」

「不用了」

「那请您拿好你的机票」

「谢谢」

阿绿护照上的本名是CHUNG LAM, 钟麟。

父亲过世后,他随母亲姓,名字跟着粤语发音。

而当他们母子移居美国后,他又多了个英文名,Green, 音译过来是格林。

在他看来,本名和音译都偏女性化,所以他直接将自己的名字读作阿绿。至于,九尾狐一族的小少爷会有凯文这个名字,原因就有些凄惨。归咎于他曾祖奶奶收到一沓COOO Klein家的内裤。

在柜台办理好登机手续后,阿绿便在候机大厅里等待着他的航班。

这次事件的雇主是一位议员,出手相当阔绰。先不说直接转账了四万美金,还直接帮他订好了头等舱的机票。

最近一周内科尔修小镇上居民集体抗议核能发电,而他的任务是将抗议声音摆平。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丰厚的报酬自然也预示着案子会棘手。议员附加的要求是在四天时间内将抗议摆平。

无论用何种方式都好,哪怕是卑劣的方式,也完全没有问题。只要让事件在限定时间内能顺利解决,议员表示还会再加付八万美金的支票。

“限定时间….八万美金…”总觉得这个案子背后还有别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