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点无关紧要的事情吧。

伤痕,经常被人们称为勋章。有一句话说,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但是,会有人的伤痕,整整齐齐的,凑成了几个字母的样子吗。不可能的,除非你用那样的烙铁,在肌体上烙下。

否则这种事,无异于痴人说梦。人类的伤痕是不可避免的,是随机的,是无法确定的。

但是,会这么想的人,不都是被赐予伤痕的人吗?如果你亲手予人以伤痕的话,你大概就会明白那样的感觉。想刻下什么样的伤痕都可以,只要你想。

只要你,伸手去施暴,去付诸暴力。

但是没几个人会这么做对不对?正如你可以选择别人的死法,别人自己再怎么选择依然多数都是自杀,而你想怎么选怎么选……

但,你会这么做吗。

不,你不会,为什么呢?是因为身为人吧。身为人所拥有的这样的感受。又或者说,其实此刻的你,此刻看着屏幕,凝视着我的你,心里一直有一只猛虎舔舐着自己的牙齿,只不过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

只不过,被什么东西,所封锁住了。奄奄一息。

我的工作,就是帮人解开他们的猛兽。就是摧毁他人身上的枷锁。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就好像做菜可以凭自己的心意选择那样菜,而厨师,必定会照做。

如果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厨师。

我已经烹饪了很久了。

今天,我的客人,是拯救世界之人。这样的人需要什么呢?对,是勇气。刮开肌肤,在空洞上浇上圣水。然后,勋章会永远赋予勇士。

而这位客人的勋章,却在勋章之上。

我不禁小心翼翼起来。你知道的,每一项伟大的艺术,都避免不了认真,和严谨。我只是一计厨师,还是不要给我太多的指望了——这样就好,不是吗?

+

漠望顶着脸上的红印,死鱼眼面无表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在夕阳下的街道上。

那之后遭受的事,想都不要想都知道。

仔细看看漠望的脸,估计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好重的手,脸上到现在还有一点火辣辣的痛感。漠望摇摇头,没办法的事,没办法的事。只能45度角仰望天空,顺便充满感伤的来一句——

『这女人脾气越来越暴了。』

自己面前,修萝好奇的回过头来看自己,被漠望把头扭了回去:『老实点,好好看路。』

假如这家伙走着走着突然撞电线杆上,大概会很丢人吧。漠望这么想到。他倒不介意白痴勇者怎么丢人,他比较介意的是跟在她后面的自己会显得也很丢人。

所以说,关于修萝——

当。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额头和鬼知道是水泥还是混凝土之类的东西组成的电线杆亲密相处的感觉,这种谜一样的眩晕感以及若有若无的痛感还有这让人想要把头埋进地里的羞耻感,啊,无敌的魔王,丢人的撞在了电线杆上。而自己前方,修萝自顾自的走着,丝毫没看他一眼。

漠望敢保证这家伙一定是嫌自己丢人,至少刚刚的某一个瞬间这家伙一定翻了白眼,一定!

突然,他叫住了前方渐行渐远的勇者。

『喂,笨蛋勇者。』

仿佛木偶一样,修萝僵硬的回过头来。漠望看到女孩满头黑线以及冷漠脸。除此以外还有眯成小豆豆一般的眼睛。

女孩慢慢张嘴,一字一顿。并且每说一个字,脸就会红一小块。

『——要是让村民们知道,勇者还不如一根电线杆的话,勇者会羞耻得不知所措的。』

整句话说完,脸已经红得跟猴屁股没什么区别了。为了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修萝低下头去,耳朵红得跟烧着了一般。虽说是非常呆的理由或者说非常丢人的理由,但是漠望对此没什么意见。

她抬头试着看了看漠望,漠望脸上挂着一副姨母笑,完完全全的慈爱的笑容。

嘛,面子有美少女重要吗?这种问题的正确解答,三岁的萌豚都知道。

当然是我全都要。

毕竟周围的人也没看见。

愉快的晚茶时间,五点半,也是下班时间。尽管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低头玩手机,想工作,想学程,想烦恼。这个时代的人的时间是低贱的,除非是特别有意思的事,否则很多东西都没法让他们放下手机。

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撞杆儿什么的,太常见了。

『……差点又想跑题了。勇者,你看看这个电线杆。』

想的太多,算是漠望的一个毛病。嘛不过他不怎么在意就是。他敲了敲面前的电线杆上,那张寻人启事。修萝小跑几步过来,凑到他旁边跟他一起眨巴着眼睛盯着这张寻人启事。

『这家伙,不是你吗。』

这可是全彩的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可不是黑白色。照片上,一个单马尾的红发少女用一双金色的竖瞳非常认真的看着镜头。她的头上,有一只品红色的发带将马尾高高束起。

『……这是,勇者?』

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修萝试着伸手轻触这张寻人启事,然后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把它慢慢撕了下来。标题是大大的纯黑宋体字,很有意思,漠望舔了舔嘴唇。

+

『寻人启事。』

『修萝,女,16岁,身高162米。鹅蛋脸,皮肤白皙。失踪时披着纯黑色长风衣和白色的蕾丝衬衣,穿着黑色的短裤,白色短靴。5月19日于中心市区,湖心公园,露天水池处走失,有知情者请与中心市区致意公寓11栋1203联系,电话:XXXXXXXXXXX,重谢。

联系人:纵横兰

2103年5月20日』

『居然才刚贴上去不久吗……纵横兰,好土的名字。』

漠望低头看着修萝手中的寻人启事,突然看到有水滴砸在纸张上,他瞪大眼睛,看到身边的少女抬头看自己。满脸都是眼泪。这家伙……又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吗。只是看到它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兰……』

『我……我认识她,我一定认识这个人……』

纸张落到地上,修萝不住的擦着眼泪,漠望低身捡起纸张,五月,十九日,前天,世界医生日。这一天他给诗雅颂送了一捧百合,这一天他收到了奇怪的预告书。这一天女孩从天而降,打破了他的宁静。

五月,十九日。

落地途中掉了一把剑。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掉下来跟漠望说了几句之后漠望就没再见到她。啊,是漠望这边主动甩开修萝的手,同时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光速后撤脱离战场。

这一天,修萝穿着一件长风衣。

『勇者,你记不记得,自己有一个搭档之类的存在。』

女孩停下了擦眼泪的行为,茫然地看着他:『搭档……』,然后摇了摇头:『想,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好像,一直以来也没有依靠过什么人的样子……非要说的话,好像有依赖自己的剑。』

『剑吗——』漠望思索着揉着纸张,点点头:『还有问题。』

『在我离开以后,你做了什么?怎么第二天就来上学了,手续办好了?还有,你的家……』

对,这些问题其实一早就该问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漠望跟她完全不怎么熟络,实际上他们才刚认识没几天,不至于关心别人到这个程度。虽说漠望确实是个老好人——但是一直到之前,修萝也没有说过自己失忆了。

因为,完全不像是失忆的样子,呢。

『我……我的风衣里面有一张灯塔市居民身份证,我拿它进驻了一家宾馆。口袋里有很多钱。』

『第二天的时候,我隐约记得要去上学。于是在路上走着,走着走着……就到了学校。然后海老师好像对我特别熟悉的样子……』

漠望抬起手,轻轻笑了笑,翻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转头看她。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走着,修萝在茫然的向前走,漠望在找电话亭。漠望这么做以后,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明白了,你的转学手续是在认识我之前就办好的。而你的监护人应该就是这个纵横兰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拨通这个电话号码,然后把你送到那个叫做纵横兰的家伙那里。之后的事,无论是所谓的BRAVE,勇者的身份,还是你上背那非常夸张的爪痕……还有圣剑,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言罢,漠望露出了招牌笑容:『让堂堂魔王来为勇者做这做那,真是嚣张啊,我可是要收费的。』

修萝微微歪头,看起来像是疑惑不解的样子。她非常认真的回答道:

『勇者现在的钱都是靠早上魔王的帮忙而拿到的,魔王想要的话勇者并不介意,请尽管拿走。但是如果魔王不要钱的话,勇者什么也没有,只有……』

漠望连忙摆手:『停一下,重申一遍,我是不会跟你谈恋爱的。现在你已经恢复所谓的力量了吧,等你找到剑以后,谈恋爱就更加不存在了。』

修萝眨眨眼睛,低头:『嗯。』

『到了那个时候大概就要准备一下跟你的战斗了……虽说我还是很奇怪为什么你硬要杀我不可,不过,』

漠望漫不经心地踏上斑马线,对面有一个电话亭,去那里给那家伙打电话吧,『我是不会输的。』

等一下。

修萝不在自己右边。直到他们碰到寻人启事之前,她一直是在自己前面那之后修萝跟漠望两人并行,而刚刚,漠望踏上斑马线的时候,修萝没有跟上。也不在他右边。

漠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是有什么不太对。

环顾四周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停了下来。

人类,停止了脚步和喧嚣。

长风,停止了流动。

夕阳的光芒僵硬住了。人类的影子被钉死在大地上。

时间,凝固了。

漠望抬手,将要撩开挡住左眼的刘海,他开始推断即将发生的事情。大脑以最快的功率运算着。

然后,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看到了一辆车,在这安静的整个世界之中,动了起来。从左边横冲直撞,像是猛虎扑向猎物一般向着自己冲了过来。漠望面无表情,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遇到。

看到了血泊,在水泥地上,围绕着少女,形成一个冷酷的圆圈。看到了那之中奄奄一息的少女,看到她不断的咳出血来。看到了被推开的自己,跪在地上的自己。他想要去看那辆出租车,想要知道那辆黄色的出租车的车主是谁。

看到了少女,仿佛被折断的玫瑰花一样,从空中飞起,落在地面上。她会推开自己,尽管如果这样的话她自己就会被撞。

回神。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们谈笑着,牢骚着,走着。

风吹拂过面庞,让人感到有些不适。

夕阳有些过于温暖了。人类的影子,随他们愚蠢的行径而移动着。

时间,在正常流动。

但是。

无论怎么看,向前,向后,向左,向右,环绕四周。他都无法再从茫茫人海中,捕捉到那个红色的身影。修萝。

魔王准则第八条:魔王是罪。

2103.5.22,修萝,二次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