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萝转到学校来的第三天,晴。
晚自习,一点也不晚的晚自习。
说实在的漠望觉得自己这次做的搞不好有点过火了。
虽说要表达的意思差不多,不过也不至于那般残忍。差不多就是让她试着依赖一下修萝的意思吧。身为一把剑,那家伙却一直在试着独行,甚至违逆勇者的意思呢。
不过话说回来,对着一个美少女做这种事,委实来讲,良心上过意不去。那家伙被吓哭了以后,自己安抚了她老久才让这家伙恢复回来……个鬼。最后是失去战意的纵横兰被判定失败,然后和漠望一起给CASE WORLD踢了出来。出来以后漠望就觉得视野中有股血色,估计是失血,总之忍不住就躺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让她这样下去的话,额,怎么想都是不行的吧。漠望四十五度角斜视着自己左边的天空,但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诗雅颂,而坐在他左边的诗雅颂察觉到他的视线,露出了看垃圾的眼神,随后低头奋笔疾书,以为妙绝。
昨天的事这家伙到现在还记着吧,无论是图书馆外的争吵,还是夕阳时自己在教室里撩起修萝的校服衬衣——淦,明明完全是为了很重要的目的才这么做的啊喂!
——无论是自己所想要隐瞒的事,还是当下所发生的事。漠望看着天空上变化的云朵,正发着呆,这个时候突然被人戳了戳后背。
回过头去的时候,修萝低着头写着作业,假装无事发生。漠望面无表情往桌上一摸,摸到一只纸飞机,然而这个时候班主任走了过来。他从容不迫地将纸飞机摊开,抚平,按在掌下。
穿着一身OL制式套装的女教师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纸张给她。漠望一副死鱼眼,双手捧住纸张,颤抖着将它抬起。
然后往上面咳了一口血。
血迹完完全全覆盖住了字迹,班主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继续念着黑板上的内容走向讲台,算是放了他一马,左边的诗雅颂却抬了抬眉,用镊子他手中夹过纸张,丢进后座附近的垃圾桶里:『淤血。你最近是不是跟人打了一架。』
这个问题漠望也很想问自己,搞什么啊,不是说CASE WORLD内的伤害不反应到现实吗。还是说出来以后昏迷那阵子给人揍了一顿?虽说他是招人恨,不过这也太阴了吧。漠望翻了个白眼:『额,我说我今天上学的时候被袋鼠打了一拳头,你信吗。』
诗雅颂抬起墨色眸子平静地盯着他。
看着那双眼睛,无端的,漠望有些发毛。
所幸,诗雅颂最后移开了视线:『少打点架,被发现的话,是要扣操行分的。将来还要升大学。』
漠望抬了抬眉:『才高一就在打算这些事了……怎么,有什么想跟我一起考上的大学?』
诗雅颂垂下眼睑,继续低头写东西,良久,轻声补了一句:『你猜。』
漠望长叹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算作两个人和好的证明。毕竟还都是年纪不大的半大孩子。这时候突然又感觉背后被人戳了戳。然后听到了哎,哎的声音。行了,不用想了,很明显是勇者。漠望回过头去,修萝对他歪了歪头。
『魔王,明天还去找剑吗。』女孩的双眼闪闪发光。
『……你是想约会吧。』漠望一脸无奈。
『是的!才不是想借机和魔王约会来着!』修萝说着,脸颊有些微红。这家伙啊……剑都自闭了,自己现在却还在想着约会这种事,她到底是压抑了多久噢,漠望忍不住伸手捂住脸:『啊这样啊,完全暴露出自己的目的了吧,我突然有点头痛,头痛,困啊,我先睡会儿。』
然后趴在了桌上假寐。修萝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魔王,没事吧?』
另一个声音从漠望左边传来了:『大概是确实有点累吧。虽说绝对不是头晕,但是这家伙确实需要良好的睡眠,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在做什么吗?』
擦拭着手中的手术刀,诗雅颂的镜片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漠望顿觉颈上一股寒意,忍不住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同样趴在桌上的少女的双眼。
那红玛瑙一般的双眼中,是希望,是热情。以及一些清新的东西。在重新获得记忆后,修萝可不再只是一个有点呆的家伙了。这个人身上,出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有意思的感觉——嘛,当然,也不排除或许是漠望他自己的错觉这样的可能性。
『……其实,勇者觉得魔王没有说错。』
长出一口气,少女转过头去:『兰一直是特别想要自立,想要证明自己的家伙。她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强,给勇者丢脸了。实际上,不够优秀的人,是勇者才对。』
没有直接回应,随着他低下头去,无神的双眼看着桌面。漠望压低了声音。
『——你真的想要成为勇者吗,勇气。』
修萝没有回话,而是抬头望着天花板,揉了揉自己柔软的头发。她的双眼中如同绽放着光芒一般,仿佛有着希望。很久以后,修萝转头问道:『魔王,你真的想过毁灭世界吗。』
漠望勾起嘴角笑了笑:『不一定,不过在吃完这个世界上所有泡泡糖之前,就这么把它毁了满可惜的。』
『请认真回答我。』
如同望着什么东西一般,漠望无声的笑着,他抬起头,对上修萝对双眼:『我只是想要守护某一个人的梦想,虽然那意味着我要成为最低最恶的魔王,但是她也可以好好的活着,再也没有任何担忧。于是,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修萝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漠望笑着摇摇头:『该我问你了,你其实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所有者吧,修萝。』
修萝点点头:『是的,这具身体原来是为了成为最强的剑而生的。但是,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让勇者选择那个看起来好像很瘦弱的男人,勇者知道,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勇者。然后勇者的视线从所有的应选者的脸上略过,最后看到了兰。
那个时候兰还是很小的家伙。她是在这一年内突然长起来的。那个时候她浑身都是灰,还有一点擦伤。头发也乱了。勇者听到有孩子笑她是丑小鸭。』
『——然后呢。』
『于是,勇者想要看看白天鹅,』轻轻咳嗽一声,修萝抬眼望向漠望:『魔王,你有没有和一个屠龙者战斗过。』
漠望舔了舔嘴唇,一脸复杂。抬头看了看黑板,又看了看天花板,窗户,最后望向左边认真听讲的诗雅颂,漠望转过头来:『那是我见过最强的敌人。然后我就不能再说了。你认识他吗。他很危险。虽然,也许现在他已经是一个风骚的老男人了。』
修萝轻轻摇了摇头:『不,他死了。』
『——死了,吗。』
『被他的力量,被勇者和兰。』
漠望挠了挠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那么,修萝,告诉我,你有无数个机会可以下手,你是勇者,可以随时把我打到昏迷,然后捆起来任你发落,为什么不这么做。』
修萝低下头:『那天,勇者和兰一起从剑上跃下的时候,在魔王抬起头,看到那只眼中稚嫩的光芒的时候,勇者就认定了,这样的一个魔王,可以像兰一样,成为勇者的好朋友。虽然勇者和兰都隐约觉得,魔王可能在骗我们,但是同时魔王也有无数次机会杀了勇者,不是吗。
『在勇者失忆的日子里,魔王有关照勇者噢。其实勇者觉得,魔王可能没那么坏。只是勇者是勇者,魔王是魔王。』
漠望轻笑着,靠在桌子上用左手撑着头并挡住左眼前的刘海,右眼看着修萝:『知道吗,修萝,你聪明的不同寻常。不过,还蛮可爱的。』
修萝眨巴着大眼睛,没有意识到漠望这话的意思,思索片刻以后又问了一个问题:『魔王,勇者想跟你当朋友,也想把你当成最强的对手,尽管现在可能做不到,但是魔王,愿意等勇者吧。』
『这完全是陈述句,都不是问题了。』漠望小声说着,『不会,我是不会等你的。我只会越来越强,越来越强。然后一直把你和诗雅颂甩在身后的——』
修萝微笑着点点头:『这样就行了。勇者知道的。那么,问个问题,魔王,明天愿意跟永远追不上你的勇者约会吗。』
『嘶,头,头晕……』
『哎,魔——王——』
漠望翻了个白眼:『难说,估计不会,不用等了。顺便问你一个问题,第一天那张信纸上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看来都是假的吧,经验值之类的,虽说帮助别人确实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强大,但是谈恋爱什么的,是在骗人的吧?』
修萝轻轻吐了吐舌头:『那个呢,是勇者想要试试看以防万一的。如果魔王确实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那么在打败勇者后看到这个东西他一定会分神吧,那个时候,勇者就可以逃脱了。如果他没有看这个东西,那么勇者可以把上面的内容背给他。如果没有起效,勇者就会在佯装败北后撤退休养生息,然后在学校找机会了解魔王以便于打倒他。』
『……准备的真够周到,』漠望眯起眼睛,『那么,约会什么的,其实你是想要利用我吧?』
修萝眨了眨眼睛:『作为击败魔王的战术手段。那么,快下课了,勇者这里的最后一个问题。』
『嗯。』
『魔王,〖唯一〗是什么呢。』
这样提问时的修萝,很安静的看着漠望,双手支着下巴,看起来非常可爱。完全没有得寸进尺的样子。一瞬间,漠望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漠望不再压低声音。
『唯一,是心灵上的唯一。是强大的极致。一个人真正的强大,是连最深刻的仇人,都会为之赞叹的强大。这样的强大是唯一的。这样的强大只此一份。为了贯彻某个目标而到达的强大,永远比走捷径获得的要好。如果人的心是唯一的,那么他根本不需要〖唯一〗。这也是这只勋章特殊的地方。』
漠望说着,拿起钢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字撕给修萝,修萝立刻接住。上面是漠望的狂草。这家伙的狂草,并不是说写得多么潦草,他确实练过狂草,而且写得很好看。
『只有真正的强大,才会被唯一认可。』
修萝将这张便签纸贴在自己的课本封面,然后,轮到了漠望。漠望思索着,向她招了招手,问了,他在这一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有兴趣来寒舍一坐?魔王准则第十五条:魔王住在山林深处之高堡。』
修萝思索片刻,在便签纸上留下娟秀的字体,随后轻松一丢,为漠望所接住,按在桌上。放学铃响起,两个人起身,离座。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而自然。
诗雅颂皱了皱眉,转头看着漠望桌上便签纸上那两个可爱的大字。
『然也!』
这两个白痴……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声的叹了口气。想到他们两个最近关系不错,诗雅颂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她眯了眯眼睛。嘛,至少,和那家伙的关系总算是回暖了。虽然总是有点过意不去。那个问题真正的解答,如果有机会的话,真的蛮想让漠望做出解答,来着。
嘛,其实也没什么。
轻轻推了推眼镜,诗雅颂冷淡地收起笑容。
毕竟,好久没有渴求过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