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表情管理的人 01
被车厢内的颠簸再一次吵醒，坐在我两边的人的交谈声渐渐流入了耳中。
“呐，洛克·哈特，你觉得雷这个人怎么样？”
“哼，格蕾，我是不怎么喜欢他，他只是想替代监狱长来继续管教指使我们吧？”
“可是目前雷是我们的领队哦？”
“不过是个庸才而已！他和阿让那两个人都是。”
“原来如此，非常犀利的观点呢，洛克。提醒你一下，寄人篱下，我们现在可是正在坐着他们开的车吧？你这么说不会被雷赶下去？”
“啊，嗯！好热……好想喝汽水啊，格蕾！”
“你这话题转的太生硬了……”
“放、放心，哼哼，他们听不到的，雷和阿让在前面开车，不，是开那两台旧式Targa，因为机体过于厚重所以密封性很好，我根~本~不~怕~他~们。”
“声音~这~么~小~干~嘛？得意什么？刚刚明明心虚了吧？”
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正好在我的头顶正中央进行着。
洛克·哈特用搭在自己颈上的白毛巾擦试了一下脸上的汗珠。
他的眼神躲避着，稍稍有些害羞的避开了和他搭话的那个女生的视线。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挤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头靠在铁栏杆上根本并没法熟睡。
“哦？李犬醒酒了？？”
“中午好~能让Targa直立移动一米的醉鬼。”
“抱歉格蕾，我还并不习惯这个复杂的绰号。”
“嘿嘿，那就叫你战场呕吐者好了。”
“这个更差吧？”
我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宿醉似乎更明显了。
今天早晨，450名的“朵拉”佩戴者从劳德利监狱出发，开始了边境小镇重建的任务。
那个第二级部队的女军官，昨天一共选了八位驾驶员，只是让他们负责最基础的、外漆早已脱落生锈的旧式Targa的驾驶，来运载我们这些囚犯。
并不是协调四肢联动进行的直立移动操作，而是让Targa如同一只伏地的大型犬，四脚着地，只靠移动轮前进，和普通车辆驾驶并无两样。
“好像是叫什么拉花娜长官的……这个最终教条项目的负责人。她为什么搞来旧式T型，而不直接用卡车车头呢？”
洛克的提问很好回答。
“这种沙漠地区，还是Targa的翻越能力比较强吧？再加上需要在后面拉一车厢的人，需要马力大一些的设备。”
“哦，李犬说的有道理。所以说你为什么没被选为驾驶员？”
“我？”
“别开玩笑啦，战场呕吐者当时一定是误操作的对吧？”
腿瘸与嗜酒，这两个要素简直是Targa驾驶的天然屏障。再加上昨晚大闹中央广场，华丽的吐了一地。
当然驾驶员里面没有我了。
每一台Targa的身后，都牵拉着一个大车厢，用来承载我们这些一般囚犯。
每两台Targa作为一个车队，四个车队分成了四条线路，扇形辐射展开，奔赴尤利乌斯的各个边境地区。
我所在的两辆车，很不巧，
一号车由雷来驾驶，
二号车由阿让来负责。
算是一个最重要的车队吧。
而说到我们此行的任务，基本上是搬一搬砖，修一修水渠这种对于基础设施的修复，好让因为战争而逃离那里的村民们回来生活。
“我可是有两年未看到外面的景色啦。”
“果然比待在劳德利监狱舒服多了。”
我们此时坐在粗布作为棚顶，木质长板作为椅子的载人货车厢之中，被两台Targa分别拖着，更像是乡下马戏团里的演员，
不，
鉴于我们每一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个铁环，大概则是被驯服的野兽们吧？
只是一些狮子、猴子、山羊、马等等。
“李犬……你真的……腿瘸了？”
“嗯，已经没有了知觉，我很瘸。”
对面瘦弱的中年囚犯劳森发现我醒来，对我关怀的发问着。而仿佛觉得有所欠缺，我又补充性的饮了一口烈酒，来体现我自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身子从后仰着的状态坐直起来，一边看着一望无垠的金黄色沙海。
心情简直如同度假一般。
四面透风的车厢内，大家也都在吵闹的聊天，显然对这次旅行十分期待。
“好热啊，洛克·哈特，都怪你刚刚提到了汽水，导致我现在好想喝一口啊！”
“李犬身上有酒，你要喝么？”
“绝对不要。”
“那等到下一个小镇上的时候，去问问看吧，格蕾！”
“哦！好的洛克！小镇探险~~~~~”
绝对不要是什么意思……
格蕾和洛克都很兴奋，像是准备郊游的孩子。
坐在我左侧的是一个活泼开朗的红色短发少女，格蕾。个子不高，带着小恶魔般的虎牙，一边讲话一边用手来当扇子，在胸前和脖颈附近摆动着，因为是红头发所以也被人叫做“红茶”。
坐在我的右侧，身体胖胖的少年洛克·哈特，单薄的风衣内衬里面塞满了机械零件。被监狱里的人称为“锁簧”，并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可以反弹一切攻击的脂肪，而是他对于各式各样的机械设备的喜爱。
以至于到了疯狂的程度。
——“你能解开‘朵拉’么？”
——“哼哼，我试过了，我早就试过了啊，李犬。但，”
——“但？”
我想起了早上刚刚和他的对话，又瞟了一眼他脖子上的“成绩”，也就是目前他对于“朵拉”最深入探索了。
他自己脖子上漆黑的铁环，与释放致命电击的储能元件的连接处，被他用螺丝刀一样的东西撬开了一个小口。
只是一道浅浅的撬痕，大概就是可以塞入手指指甲的程度。
——“但我只敢做到这里。如果有半点差池，我的脖子就会被烤焦。一想到这，我拿着螺丝刀的手就抖的不行。
李犬，虽然我有预感，我们这批囚犯之中总会有一个人，想要打破这个禁锢，拆掉铁环。
但是我真的不想做那条第一个跳进沸水里的鱼呢。”
离开监狱一个上午，还没有人敢拆下它。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人有好办法解开“朵拉”。
思绪被车厢内一阵颠簸拖了回来。
我们虽然此刻行驶在贯穿沙海的通路上，但是也无法避免偶尔会遇到一些碎石。
刚刚驶离监狱的时候还是清风爽朗，可是没还没到中午，行驶在沙漠公路上的车队便如同自助驶入了预热好的烤箱的中层——接受着四面八方，全方位无死角的炙烤。
就连我怀中的高度酒都被加热了起来，玻璃瓶口已经开始变得烫嘴。
大概快要到达下一个目的地了吧。据说只是暂时休整，离真正的边境还有一些距离。
“李犬，我们刚刚在聊，这两辆车上，一百多个人的闲话。”
“你要听么？顺便一提，关于你的话题，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已经聊过了哦。”
红茶和锁簧两个人兴奋的望着我，
就好像在说：你对谁比较感兴趣？
我摆了摆手。
“你们接着聊好了，不用管我。”
“诶？真的不听么？”
“我就算了。”
“我们在讲前面一号车的那个女生，风铃哟。”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又想起了昨天下午她莫名其妙的对自己那一笑，
心脏骤停了一下。
风铃么。
“你知道么，我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哟，她……”
“呀！！！！！！！”
这时车子突然一个急刹，伴随着失衡后的右倾，整个车厢来了一个大幅度的甩尾。
坐在左边的格蕾因为身体的惯性，上身一下子跨过我的面前，扑到了洛克·哈特的身上。
“格呃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蕾！！！！！！！！”
洛克·哈特慌张的扶着格蕾，就好像她是一块小巧而又烫手的山芋。
“欸嘿嘿，真的可以弹起来啊，锁簧~”
“啊哈，多亏接住你了……那个，注意安全。”
“嗯。”
推开了彼此的两个人此时脸上都冒着热气，我装作没有看到这一幕似的看着车外。
“车子停了？？”
“对哦……”
我们是二号车，而走在前面的一号车看来已经早早地停了下来，五十几个人从车厢内跳下，三五成群的等在那里。
我们车里的人因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面面相觑，四下观望着。
此时二号车的驾驶员，阿让穿着黑色的机车皮衣，也从Targa里面别扭的走了出来，似乎驾驶Targa让他十分疲惫，阿让跟我们大声喊着。
“我们到了！！现在下车！”
“刚刚驾驶得太烂了吧！！”
“不满意的话你可以自己来开！如果你这种人也会的话。”
显然格蕾对于这个回复并不满意，她气呼呼的朝着阿让吐了一下舌头，然后从我们身后的栏杆直接跳了下来。
“李犬，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洛克，你现在应该去陪着她逛吧？”
我的头撇向了身后，暗示洛克·哈特紧跟在红茶的身边。
他虽然无话，但是和我点了一下头。
等到所有人都下车，我从椅子下面找出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步的撑着也走了下来。
环顾四周，我们正处于一个整体为白灰色的低矮建筑群的入口处。
整个小镇的布局大致像是一条在海中游动的鱼，我们现在是在鱼嘴部位，从这里向里面走，是向下的斜坡，一共有四条小路穿过狭长的小镇。
听到了一号车的驾驶员雷对我们大喊：“集体休息！！”之后，所有的囚犯开始分散着游逛了起来，
自然伪装成腿脚不方便的我是不会跟着他们去的。
看到了一号车旁边站着的，醒目的粉色头发的心绮华，似乎正想寻找到我的身影，却被她身边的小梅直接拉走去逛街了。
还好没有过来缠着我，要不然宿醉的头痛更严重了。
我靠在车厢边上，等到大家开始了他们的小镇探索，看不见人影了之后，缓缓移动到了一个石碑前，干燥粗糙的手抚摸着上面镌刻的文字。
上面写着……
“欢迎来到冥石镇。”
在我的身后，风铃走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