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丽做出像是电视上的网球运动员那样的准备动作，然后将网球抛到半空，随即挥出球拍——
啪！
网球应声被打了出去，接着被对方很轻松地反打回来。
正常来说，网球就是这样打的吧？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总感觉殷雪丽这边打过去的球软绵绵的。
对于网球这项运动，我只是在电视上偶尔看到一眼的程度，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观看还是第一次，完全是个门外汉。
“啧，为什么不跑起来，发球的时候也没起跳……奇怪。不对啊，这根本不是小雪女的风格……”
身边的星月姐低声念叨着。
对哦！
电视上那些远动员，包括殷雪丽现在的对手，发球的时候都有跳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跳起来发球，但至少那些专业人士的做法总不会是错的。
的确如此，我就是这样一个门外汉。不过，有一件事我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殷雪丽之所以不跳起来，不跑起来的原因。那就是——
“跑起来啊！别愣着！”
殷雪丽又一次接丢了原本是应该能接到的球，星月姐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因为这声音而回头的殷雪丽也同时注意到了我。
我很想出声安慰她，但现在的情况却让我无法那么做，所以我只好以眼神试图传达“别在意”的意思。
然而，殷雪丽那沮丧的表情让我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有没有传达到。
我头一次生出了埋怨网球裙设计得太短了的念头。
无论殷雪丽如何限制自己的动作，她每次踏步的时候都还是能隐约看到裙下的安全裤。
殷雪丽她虽说没有参加任何运动系社团，但我知道，我很清楚，她本身并不是讨厌这些东西的家伙。不如说，她应该是非常喜欢才对，不然也不会说“陪练的话倒是没问题”这种话了。
“雪丽……”
那个笨蛋，这之前一直表现出那种无所谓的态度，难道是不想让我太担心吗？
明明你自己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吧，明明你才是应该被担心的那边吧，却反过来顾虑我的感受，这算什么？
自己突然原因不明地变成如今这个状态，即便如此，也不愿意随便破坏约定——就算那是根本没过脑子，随口答应的也一样。
注视着殷雪丽不顺畅的动作，那狼狈的样子，面对自己喜欢的事情却露出那样不安、惶恐的表情，我真觉得还不如像梦里那样，让我变女孩子算了。
这难道是什么酷刑吗？
陪练什么的根本超无所谓的吧，我不能这样说，更不能这样想。那是不行的，如果那样想的话，那样说出来的话，现在在场上努力坚持着的殷雪丽又算什么？
已经好了吧？已经打了这么长时间了，陪练什么的已经够了吧？
不用这么勉强自己也没关系啊！
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足够了吧！
够了，别打了，快跟我回家！
我抬起手，不自觉地朝青梅竹马的方向踏出脚步——
“停！还不快给我停下！”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因为这怒气冲冲的声音而顿了一下。是的，让一切停下来的人并不是我。
星月姐一脚踢开弹到铁丝网而滚到她脚边的网球，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殷雪丽面前，抬手一个爆栗拍到了她的脑门上：
“你啊！身体不舒服就早点跟我讲啊，笨蛋！这样不就搞得硬拉着你来当陪练的我像个坏人一样了吗！”
尽管她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了，但就算是我这个距离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回过神来，立刻来到了她们旁边。
“……”
殷雪丽低着头，用手捏住了我的衣角。
“我说，你知道她不舒服吗？”
“啊，是……”
“那你倒是跟我讲啊！”
找不到机会说，不如说根本说不出口吧！
“……唉，算了。”
或许是稍微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情形，星月学姐也意识到了一部分问题的所在。
“我也有原因，抱歉。小雪女，陪练的事情改天再说，你今天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这样说着，学姐皱着眉扔给我个“你还愣着干嘛”眼神。
“对对，那我们就先走了。不好意思呀，星月姐。”
“行了行了，别啰哩吧嗦的了，赶紧带人家回去休息——我说！你们几个人，还愣在那里偷什么懒？还不给我动起来？！”
不知不觉，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边。
这也是当然的。
“走吧。”
我低头，动作轻柔地握住殷雪丽的手，朝脸色有些苍白的青梅竹马确认着。
“……嗯。”
她低声答应了一声，就这样跟着我朝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网球部的练习还在继续，所以此时的女子更衣室里只有殷雪丽一个人，我自然也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
话虽如此，守在更衣室外的我的心思也没有在里面不时发出的响动上。
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注意不到呢？
我甚至，都没想过替她请假。发生了这种事，还普通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来学校上课反而才奇怪吧。
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我不禁回忆起小时候，被母亲半强迫地背着比自己还重的行李在荒野徒步前行的情形。
不，我现在的心情比那个难受多了。即便如此，恐怕也不及那家伙的百分之一吧。
“不对……”
不对！苏日安，你可不能这样消沉，要是连你也哭丧着一张脸，殷雪丽要怎么办？她岂不是就更难过了？
我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好让自己振作起来。这时候，身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殷雪丽已经换好自己的制服，手里还多出了一个口袋。
“……”
殷雪丽的眼睛似乎微微有些发红，难道说，她哭了？
然而我并不敢向她确认。
“这个，帮我洗。”
甚至，连对话也是她先开口。
我也……太不中用了吧。
“嗯。”
从殷雪丽手中接过装着网球裙装的口袋，我根本想不出来还能再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回去吧？”
“嗯，回去吧。”
该死，这样不就真的变成反而让殷雪丽担心我了一样吗！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我明白这一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想法转化为行动，成为青梅竹马此时的依靠。
穿过教学楼、正门，来到夺命坡，我们两人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就这样保持着沉默。
我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落后殷雪丽一段不短的距离了。
“……不行。”
根本就不是该消沉的时候啊！
强行也好，怎么都好，给我打起精神来！苏日安！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肺里的沉闷空气全吐了出去，加快脚步想追上殷雪丽。但我刚迈出步子，就发现殷雪丽要出事——
“喂！”
我连忙出声想提醒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殷雪丽就那样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上了路灯柱子。那声夸张的闷响，就算是在我这个距离也能清楚地听到。
她因为那个撞击而倒退了两步，然后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慢慢地用双手捂住了额头。
“——殷雪丽！”
这一瞬间，什么消沉、内疚都被我抛到了脑后。
哪里还想得了这么多！
“没事吧，喂？”
我赶紧冲到了青梅竹马的身边。
“殷雪丽？”
“……”
她低着头，再加上拿手捂住额头的关系，导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喂，你别吓我，没事吧？疼吗？有没有流血？快，让我看看。”
我伸出手，试图拉开殷雪丽遮着自己脸的手，却没能成功，而我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殷雪丽迟迟没有回应。
我有点慌了，想着就算强行也要先看看她撞到的额头，没想到我的衣领却突然被她抓住。殷雪丽猛地一拉，让我变成了一个比较扭曲的姿势半跪在地上。
“……痛……”
“诶，什么？”
她低着脑袋，抓着我的衣服把我往自己那边拉着，仿佛想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埋在我胸前似的。
“好痛……好痛哦……日安……好痛……”
伴随着抽噎，殷雪丽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这个词。
“……好痛，真的好痛……好痛哦……日安。我要怎么办才好……为什么，我做了什么错事吗……会这样子……”
抽噎逐渐变成抽泣，她终于没能忍住，情绪爆发了出来，我们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寒冷，我呼出的空气甚至已经变成白雾了。
胸前的衣服被泪水濡湿，冰凉的感觉蔓延，一点点地夺取着我的温度。
我知道，殷雪丽她现在，一定是真的非常难受。
抬到一半的手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落了下去，我小心地抱着她，像是碰触易碎的冰雕一般轻抚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什么都没做到，对不起。
我的手很快就因为低温而泛红，但这种事情比起殷雪丽的遭遇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
我只觉得口干舌燥，无法说出任何一句安慰她的话，因为那在我看来，就像是在欺骗她一样。
“我们回家吧，雪丽？”
无言地陪在她身旁，直到殷雪丽抽泣的动作逐渐变小，我才开口。
殷雪丽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于是我很自然地背过身去半蹲了下来：
“来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嘴上别扭地这么说着，殷雪丽还是很老实地爬上了我的背。
“额头没事吧？”
殷雪丽把脑袋靠在我的肩上，发出了“没事”的轻哼。
没事就好。
阳光逐渐变成暖橙色，将周围的影子拉长，我就这样背着殷雪丽踏上了回家的路，中间还几次被小孩子注目。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只是把身体放低，试图藏在我的身后。
我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去调侃她，至少现在不会。
“日安。你说，我会不会就这样，再也……再也变不回去了……”
途中，没头没脑地，殷雪丽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一直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其实是在考虑这种让人不安的问题吗？
我一时语塞。
如果是早上的我，应该会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出“怎么会，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放心，交给我吧”之类的话。
不，直到刚刚，我应该都能好好地把类似的话说出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哭得那么伤心的殷雪丽之后，我失去了那种自信与余裕。
“不过，一定会有办法的吧。毕竟，从以前开始不就一直是这样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日安你都一定会帮我，绝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殷雪丽没等我回答，在我顾虑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着。
是啊，因为我只要一不留神，你就会制造出各种让我焦头烂额的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所以这次也……
对不起，殷雪丽。
这次，我可能要打破跟你的约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