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你说有事想问我，对吧。”
雪女双手捧着咖啡杯，看了一眼我整理好的白纸堆，缓缓开口了。
“是什么？”
“呃……”
我深吸了一口气，却没能把话说下去。
老实说，我以为雪女阿姨一定会继续她那边的“表白”话题呢。被突然这么一问，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把那边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给我。”
“哦、哦。”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提出要求。
虽然不明白雪女阿姨的意图，但我还是老实地照做了，从靠墙的书架上取下了那本精装书，递给了她。
接过书之后，雪女阿姨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读了起来。她不是从第一页开始读的，而是随手翻开书，翻到什么地方就从什么地方开始。
客厅里只剩翻书的声音。
她有时看得很快，有时又会在某一页停留，偶尔还会突然往前翻很多页——比起阅读，更像是在查阅资料。
雪女阿姨专注看书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我无法具体描述那样的感觉，只是单纯地、不自觉地被这样的她吸引着，甚至到走神的地步。
等到我回过神的时候，雪女阿姨已经把书合上，放到了一边。
“好了，亲爱的医生，让我们开始吧。”
雪女阿姨放松了身体，整个人仿佛陷进了沙发的柔软靠背。她的头微微低垂着，我看不清隐藏在纤长睫毛下的眼神，她举起双手，手指交叉地放在了胸上——她或许是想放在胸前吧，但就结果而言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总之就是一副非常神秘严肃的样子，虽说跟此刻的装束非常不搭就是了。
“目前的情况是日安你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并一个人过来了。”
“嗯，是这样的。”
我附和着，同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是那位名侦探。
“你很着急，甚至没来得及吃午饭。”
“那是因为雪姐你让我赶紧过来，还让我打车。”
我的面前突然多出一张红色大钞。
“差点忘记给你车费了。”
这样说完，雪女阿姨咳嗽了两声。接着，她又把自己手机的通话记录摆在我了眼前。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刚过十二点，你背着包，今天是工作日，这说明你上午有课，是在学校给我打的电话——要论证这点很简单，只需要看你的背包里是不是装着教材就行了。”
雪女阿姨以有些强硬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说着，跟平时话不多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间点，如果不是着急的事，你不会连饭都没吃就给我打电话，问能不能过来。”
“好吧好吧，你说对了，雪姐。”
我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只好点头。
“再来是关于你想问的事情，从你刚才的态度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件很难开口，同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我想想……”
她端起已经不烫的咖啡喝了一口，恢复了平常略带迟钝感的柔和语调。
“接下来的推论就是一个稍稍有些特殊的长辈的猜测了，是雪丽吗？”
“……”
“还是雪琪？”
我摇了摇头，不敢看她。
要怎么说明才好？
只有一步之遥，但我依旧不晓得该怎么开这个头。
殷雪丽突然变成男生了。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卡在了嗓子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我不敢想象雪女阿姨听到这句话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哦哦……我大概有点头绪了。”
这时，雪女阿姨若有所思地呢喃出声。
“不过，到底是怎么——噗……”
嗯？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雪女阿姨刚刚……
我朝她看去，发现她一手撑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刚刚，是不是笑了一声？
“仔细想想，从那时候开始，是日安一直替我、替姐姐照顾那两个孩子呢。”
雪女阿姨忽然起身来到我面前，伸手摸着我的脑袋。
“我不是个称职的大人。”
“不是的，没这种事，雪姐。我是——”
“没关系的，这种事我自己最清楚。我知道你想说，你是自己愿意才这么做的，但这跟我是否尽到了监护人的义务无关。从雪丽跟雪琪出生起，我就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们相处，那段时间如果不是有你，两个孩子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
她突然抱住了我。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雪姐！日安今天就先回家去吧！”
话锋一转，雪女阿姨就这样把我丢了出去，“嘭”地关上了大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大门又打开了，不过这并不代表雪女阿姨准备让我回去。正好相反，她只是为了把我忘记的背包扔给我而已。
“喂，雪女阿姨？！”
我连忙敲门，却没有任何回应。
或许是由于动静太大的关系，同楼层的其他住户中的一家打开了房门。仔细一看，是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孩，他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这边，但随即就被家里的大人拉回去了。
没办法，我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雪女阿姨的号码。
“雪——雪姐？突然这是干嘛啊？”
“好了，日安，你就听我的，先回去吧。”
“可是——”
“是雪丽的事情吧，而且还是你帮不上忙那种，所以才会来找我，不是吗？”
“呃……”
“既然是这样，那就相信我，好吧？”
“雪——”
电话被挂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什么问题都没解决，难道就这么听雪女阿姨的话回去吗？
正当我楞在原地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是雪女阿姨。
“喂，雪——”
“日安你回去之后先别去找雪丽，我会安排好的，就这样。”
电话再次被单方面地挂断了。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思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答案，雪女阿姨也不像是会给我开门的样子，于是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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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我一直琢磨着雪女阿姨的话，但依旧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知道殷雪丽出了一点事，这个事不能说特别严重，但也不容乐观”。
这是我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最靠谱的答案了，然而这个答案对现状没有任何意义。
该怎么跟殷雪丽说呢？
雪女阿姨告诉我不用急着见殷雪丽，她会安排好……可是，她准备安排什么？
就算身为一名靠想象力吃饭的作家，雪女阿姨也绝对不可能想得到“殷雪丽变成了男生”这种荒唐的展开。
“这不还是只能靠自己吗？”
本来就是因为没办法才去麻烦雪女阿姨的，结果却回到了原点。
车费还忘记拿了。
这次的麻烦的确是有些难办啊——说得也是，一般来说，普通人一辈子过完都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
我有些无力地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就在这个瞬间，一道黑影猛地从角落里扑了出来，把我扑倒在地板上。接着，那个黑影动作娴熟地一个翻身骑在了我身上，让我没法动弹。
“日安，你终于回来了。”
我定睛一看，发现那个黑影正是造成现在这个状况的根源，殷雪丽。
“啊、嗯，我……”
没能解决任何问题。
明明早上出门之前说得那么自信，还说什么“等我回来”。就算雪女阿姨最后没叮嘱我别急着找殷雪丽，我也不好意思去见她，而她就这样堂堂地埋伏在我房间里。
难道，在我打完电话之后，她就这样在我房间里等着了？
这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很肯定。
如果殷雪丽会因为那通电话而良心发现，那她从一开始就不会玩游戏。
“为什么……”
“什么？”
她似乎念叨着什么，但我听不太清。
“你怎么了？”
“为什么……”
我的青梅竹马猛地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雪姐会知道我变成男生了啊——！！”
“啊——？”
“啊你个头啊！她还恭喜我！为什么会是恭喜啊！”
殷雪丽双手捏住了我的脸，使劲拉扯着。
“痛痛痛痛！！快放手啊！”
“痛？你还知道痛！是这张嘴吗！就是这张嘴说出去的吗！我不是说过不准告诉别人的吗！你不是信誓旦旦地答应过我吗！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我没有！”
“她还问我说你哪里不好——不对，她还问我说我喜欢上了哪个女孩子！让我介绍给她认识！莫名其妙啊啊啊！”
“我没有说出去啊啊啊啊——！！”
在脸被撕烂之前，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诶？”
殷雪丽愣住了。
我想趁机逃离了她的魔爪，于是坐了起来。或许是坐起来的速度太快，我们俩的脑门撞在一起，发出了夸张的响声。
“痛痛痛——”（“痛死了！你突然干嘛啊！”）
然后两个人双双捂着额头倒了下去。
“这是我想问的！你突然干嘛啊？”
“可是——可是——”
殷雪丽跪坐在地上，突然就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我是去找了雪女阿姨，本来也是想找她帮忙的，但是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说出去啊——你变成男生这件事。”
我有些不高兴地解释着。
话虽如此，我并不是真的生气了。站在殷雪丽的立场，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听到她说的话的时候我当然想不到这么多，没有生气的原因也只是我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她了。
或许是天性使然，我的青梅竹马总是能很好地把握临界点，在“让我生气”的边缘反复试探。
至少大部分时候是这样。
“可是——”
“我才是该委屈的那个啊。明明什么都没说，还被雪女阿姨赶了出来，车费也没报销到，辛辛苦苦跑这么远，回来还被你虐待，我——”
“是、是这样哦。”
可能是觉得我真的生气了吧，殷雪丽慢吞吞地靠过来帮我揉起了脸。
做起事来不经过大脑，然而一旦意识到是自己不对，就会第一时间表现出相应的态度，不会别扭地死不承认。这是殷雪丽为数不多的优点。
她的手冰凉凉的，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我并不会因此而感激，因为那就是她一手——双手造成的。
“……痛、痛不痛啊？”
“你说呢！来，你躺那儿，我来捏，不捏得你哭出来我名字倒过来写！”
“那还是别、别了。我帮你揉揉就不痛了，好吧，乖乖的……”
看着她那副谄媚的样子，别说继续教训她，光是强忍着不笑就耗去了我全部精力。
“不过，我明明没有告诉她啊，雪女阿姨是怎么知道的……”
我回忆着雪女阿姨莫名其妙把我赶出去的情形。
她那时的表现的确很可疑，可我还是想不明白。
“她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怎么说的？”
一个方向想不通的话，只好从另一个方向寻找突破点了。
“咦？”
殷雪丽迟疑了一下。
不，那是心虚吧。
“问、问这个干嘛？”
“我在想雪女阿姨是怎么知道你变成男生的。”
“没、没所谓吧，反正知都已经知道了。”
“好了，快点说。”
把殷雪丽的手从我的脸上拿下来，我和颜悦色地注视着她。
“就、就，雪姐就问了‘你是不是变成男孩子了’……”
在无形的威压之下，殷雪丽终于吞吞吐吐地交代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呢？”
“我……我说……”
“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殷雪丽突然惊叫了一声。
没错了，就是这样，应该很还原才对，不过根本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正当我想继续逼问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谁啊？真会挑时间。”
我站起身朝一楼走去，出房间的时候还不忘交代殷雪丽“在房间里老老实实等着”。
我从二楼房间走到玄关这不到十秒的时间里，那门铃就没停过，不仅如此，还越按越急，到后面甚至伴随着猛烈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听到了，别敲了。”
我一面这样朝大门那边喊，一面小声嘟囔着“门都快给你砸烂了”。
然后，我打开了门。
“南宫？”
看清站在门口的人之后，我愣了一下之后才叫出了她的名字。
南宫眉头微皱，还撇着嘴，一副很不满的表情。
她先是从头到脚扫视了我一遍。
跟着她的视线，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乱糟糟的。
“……这个时间，有什么事吗？”
整理衣服的同时，我随口问了一句。
南宫没理我，而是探着脑袋朝我身后望了一眼，随后不等我招呼便挤开我，进到了屋子里。
“怎么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又叫了她一声，但她还是不理我。
不仅如此，她脱掉鞋之后直接朝二楼冲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