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就……”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很有趣吧?守护迟早都会破灭的梦想什么的。”
南宫口中的“有趣”一般都带着贬义,这次也不例外。
她望着队长离去的方向,说道:
“你知道吗?苏日安,我五岁时就知道那个会在12月24日坐着驯鹿,飞遍全世界进行非法入侵的老头不存在了。”
“你就不能好好地说圣诞老人吗?”
南宫比我强,我是在七岁时知道的。
我在七岁那年的圣诞节用陷阱抓到了圣诞老人,是的,也就是我爸。因为我很好奇圣诞老人是怎么每年都精准找到居无定所的我的。
“我说过,我讨厌小孩子。”
“嗯,我知道。”
“因为他们很软弱,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却可以行使着所谓的‘特权’,强迫大人们为他们做无意义的事。但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强迫着大人的同时,自己一切也都被对方掌控着。”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南宫仿佛知道这点,没有任何停顿地继续说着。
“只要听话,就能得到称赞,甚至奖励;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无忧无虑。等到长大之后,他们才会理解这些行为的代价,同时为自己的无力、软弱而后悔,然后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变成同样毫无意义的大人。”
南宫所注视的方向没有变,但她所看到的,肯定与我所看到的景色不同吧。
“我没有成为那样的小孩,也不会成为那样的大人。”
听到最后,我明白了,但也不明白。
南宫所说的都是她自己。
这一切只是借口,她不是真的讨厌小孩,然而这个人也绝不会自我厌恶。这是自我中心的人唯一不会去做的事,如果这样做了,就相当于否定了自己的一切,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不明白的,是她厌恶的对象。
就算去问,南宫也肯定不会告诉我,所以我只好这么说——因为对象是南宫,我才能这么说:
“我曾见过很多,即使听话也会被打骂,即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无忧无虑的孩子……就连路人向他们伸出援手,有时候也是错的。他们,无法强迫大人为他们做任何事,能依靠的只有弱小、无力的自己,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
我一边回想着过去的见闻,一边努力思考、在脑中组织成语言。
“我不想否定什么,也不想以偏概全。就算结果没有意义,但‘守护’这个行为,本身应该是有意义的……才对。”
至少,我们不应该去嘲笑他们。
我用这句话作为结尾,之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深切地体会着度秒如年的寂静,心想这下该不会真的惹她生气了吧。
我偷偷看向南宫,却没想到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跳漏一拍。
“我干嘛跟你说这些,蠢死了,都怪你!赶紧忘掉!”
南宫皱了皱眉,说完这些之后便猛地转过身去,害我差点被她的马尾扇到脸。
“又不是我要你说的……”
“你还愣着干嘛,快来帮我!”
她好像没听到我的唠叨似的发出命令。
“帮你?干嘛?”
“你非得让我一个女孩子说出口吗?帮人家脱衣服啦!这个玩偶服的拉链在后面,还很小,一个人很不好弄的!”
南宫微微前倾着身体,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可以从话中感受到她的不耐烦。
为了避免这位大小姐的情绪更加恶化,我连忙答应着,同时在玩偶服上摸索起来。
或许是为了方便,南宫才把头发绑成马尾的。她背对着我,头发又绑成马尾,因此,她白皙的脖子完全暴露在我的视野中,让我有些目眩。
我赶紧找到拉链头,想往下拉,却发现好像卡住了。
“诶……不是吧?”
跟南宫报告之后,她便发出困扰的声音。
“我再试试……”
我只好用另一只手夹住拉链的末端,再次尝试,但这拉链跟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粘在一起似的,根本拉不动。
就算是热恋之中的恋人也不会抱这么紧吧!
我的手要固定拉链的末端,就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南宫的肌肤。我可以很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碰触到她时,她身体紧绷的瞬间。
结果就是搞得我也紧张起来了。
“……还没有好吗?”
南宫的语气已经从困扰变成了担忧,我的额头也开始渗出了汗水。
“不会卡死了,拉不下来了吧?”
“应该……不会。”
我不知不觉沉浸在了跟拉链的角力之中。
然后——
某个瞬间,伴随着“唰”地一声,拉链被我一下拉到了底。透过拉链的缝隙,我能看到隐藏在玩偶服中的光滑背脊。
接下来就好像是蝴蝶破茧一般,南宫稍稍伸展了一下身体,玩偶服被撑得更开了,原本只能通过拉链缝隙窥视到的背脊几乎完全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我稍微退后两步。
午后的阳光从换气窗投射到房间中,将尘埃照亮,与金色的发丝交相辉映,最终拂过南宫圆润的肩膀。
大多数时候,人不会觉察到自己正在呼吸,但此刻的我却可以说是忘记了呼吸。
回过神来的时候,南宫的上身已经完全脱离了玩偶服的束缚。
她穿着淡灰色的运动内衣,想是要强调胸部的丰满曲线似的侧身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
“好看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怎么回答感觉都不太对,最要命的是我竟然没办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体上移开。
我跟她之间的空气在这份沉默中缓缓发酵着。我一边感受其中的酸涩闷热,一边思考着要如何应对她接下来的捉弄。
但奇怪的是,南宫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继续。
“我要……换衣服了。”
她只是侧过脸去,不再看我,然后像这样轻声地提醒了一句。
我猛地醒悟过来。
“对、对哦!我马上出去!”
然后,以比队长更快的速度退出了道具间,顺手带上了门。
从那里面出来之后,我才发觉今天其实一点都不热,空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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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专门等过女孩子换衣服。就算是半同居地跟殷雪丽、小琪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类似的经验也屈指可数。
小琪自然不用说,无论什么事都早早地准备好了,根本用不着人担心;至于殷雪丽,则是另一种意义的省心——她换衣服的速度甚至比我快。
所以,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吧。虽说现在距离我关上身后的门不过才几分钟而已。
在我身后堆满杂物的小房间中,南宫正在换衣服。
我特意强调这点并不代表着我有什么非分遐想。
南宫穿的是运动内衣,说是换衣服,其实只需要把外衣什么的直接套在外面就好了吧。还是说,要先换成普通内衣?从提醒我“要换衣服”这点来看,应该是这样。
如果是殷雪丽的话,一定会选择前者。
终于,门开了。
南宫探出半个身子。
“你还在呀?”
“这是说的什么话,不是你叫我过来的么?”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南宫换上了浅色的连帽运动衫,整个人看上去很有活力。她的头发保持着马尾的样式,不过看得出是重新绑过的。
“好了,快进来。”
这个人还真是会自动忽略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我一开始本想回敬她“那我走咯”,但想了想那简直是自寻死路。南宫根本不会吃这套,她只需要顺着我的话,说一句“哦,那好吧”,我就当场傻掉,最后还得腆着脸求她让我帮忙。
还真是经验十足啊,我这人。可惜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再次进到房间,孤单熊不止孤单,还整个变得软趴趴的了。
无论如何,就像队长所说的那样,我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穿着这套玩偶服发放气球而已。为了避免南宫的二次“骚扰”,我径直走向孤单熊那边。
穿玩偶服这件事并不复杂,不像驾驶巨大机器人一样需要阅读操作说明,只需要看一眼就会了。然而很多时候自以为会顺利、轻松的事情,大多不会如你所愿,这才是世界真实的那面。
我伸手抓住玩偶服的拉链部分,准备进入其中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某件本该被遗忘在不起眼角落,大家都不应该注意到的事情。
这件玩偶服是南宫刚穿过的。
是穿着运动内衣的南宫刚穿过的。
换言之,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就进去的话,岂不是……
我想不到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换个稍微接近一点的比喻,就像是南宫把自己刚喝过的矿泉水递给我、让我喝一样。这并不恰当,却是我绞尽脑汁才想到的、最为接近的比喻了。
或许就是因为男生总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意识过剩,才会被说长不大吧。打个比方,某个女孩子对你多说两句话、多笑两次,你都会误以为“哇,她是不是喜欢我”。
随后迎接你的就是告白大暴死。
虽说这不是亲身经历,我却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俗话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但现实其实是相反的,大多数孩子都没亲眼见过猪跑。
啰嗦了这么多,我在意的其实还是“那个穿着运动内衣,刚才还在这身玩偶服里面的人仍在现场”这点。
“咦,你愣在那边干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会穿?我教你啊。”
“不,那还不至于……”
以上那些问题的根源在于,那个让你意识过剩的女孩子,自己往往是没意识的。但我现在所面对的情况并非如此简单,加入“南宫”这一参数之后,这个原本被证明了无数次的公式已然无法成立。
我重新站直,保持着背对南宫的姿势,以自以为冷漠的语气开口:
“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不嘛,我也想看你穿玩偶服的样子,毕竟……”
南宫顿了顿,如此说道:
“人家的这里呀、那里呀,都被你看光光了。”
“不不不,你有好好穿着运动内衣吧!而且我又不会脱!”
我顿时破功,把南宫朝外推——必须得用物理方式排除这个不确定因数。
“诶!?讨厌,那我好吃亏的!不要啦,我要看!我要看嘛!就算那是人家才穿过、还留着余温跟体香的玩偶服——”
我完全不理南宫的挣扎跟胡言,一下将她送了出去,随即锁上了门。
哼哼,在力量上我或许会比殷雪丽稍微差那么一点点,但对付南宫这样的“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还有,这家伙果然有注意到,好险好险。
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可怕可怕。
当人独处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自由——哪怕南宫还在门外不依不饶。
就算我现在意识到面前这套玩偶服所包含的要素,也不会因为当事人的视线而觉得不好意思。
“这不过就是一套普通的玩偶服。”
只是正巧被美少女穿过而已。
总觉得现在的自己稍稍偏向了一条相当不妙的道路……
抛却烦恼三千,我两三下就穿上早已经凉掉了的玩偶服。本来还以为拉链会比较麻烦,但实际操作下来却意外地好拉。
那一开始为什么会那么难拉开?
令人费解的问题增加了。
我整个身体都已经在玩偶服里面,却还没有戴上孤单熊的头套。原因只有一个,这可是男人的浪漫,遗憾的是我并不能喊出声,要是南宫听到还不得被笑死?
怀着满满的仪式感,我双手捧起玩偶服头套。
我来组成头部!
在心中默默念出向往已久的台词,然后戴上了玩偶服头套。
合体!
——咔嚓!
可惜这只是一套普通的玩偶服,并不是超级机器人,也不是钢○侠。
就算是简陋的装备也丝毫不会影响到热血少年的中二魂。这世间是如此现实,但人果然还是可以在想象之中存活一小段时间的。嗯……至少比小时候用的漏风硬纸盒强多了。
话说回来,玩偶服的头套原来是这种设计啊。
我透过内部的网状布料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视野比想象中要好,这样就不用担心影响行动了。
收拾好行囊——气球,走出杂物间的时候,我发现南宫竟然还赖在门前。只是现在的她正撇着嘴,眉头挤成一团,一副一看就知道相当不悦的表情。
我当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一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组合拳再说。
“你还在啊?”
“去死啦!笨蛋!小气鬼!”
南宫愣了一下,然后狠狠踢了我的小腿一脚。可惜我正穿着超合金防护外装甲……唔!超痛的,正好被她踢到胫骨!“超合金防护外装甲”的防御力也太低了!
我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完全是为了给“超合金”留面子!毕竟那可是“超合金”啊!
“这下我也没有什么好顾忌跟愧疚的了,走着瞧吧!哼!”
她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跑掉了。
顾忌?愧疚?
无论哪个词我都了解它所代表的意义,但南宫的这句话我却完全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只好揉揉小腿,一瘸一拐地朝商业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