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水族馆玩得太累，魔女从那天约会回来之后就显得十分疲倦，而且越来越嗜睡，经常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周棋洛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安静地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熟睡，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着他们一起挑选的影片，伸出一只手将电视调成了静音。这部影片他们已经看了三遍了，但是每次魔女看着看着就会睡着，要不是因为猜到魔女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周棋洛都要怀疑自己拍的电影是不是真的很无聊了。
啾咿从阳台跑进来，跳上茶几，蹲坐下来看着魔女，这几天它的毛色也逐渐失去了光泽，周棋洛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啾咿难得乖巧地没有闪躲。
“啾咿，你们有事情瞒着我对吗？”
啾咿歪着脑袋想了想，“也不算瞒着你，只是在主人没有想好怎么和你说之前，我没有资格替她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虽然啾咿没有明说，但是这句话已经让周棋洛证实了很多自己的猜测，他修长的手指梳理着魔女的长发，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魔女小姐，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想好告诉我呢？”
魔女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居然睡了如此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周棋洛在她的旁边安静地看着一本书，见到她醒来，低头朝她笑了笑，“已经半夜了，小懒虫才睡醒吗，要不要接着再睡会儿？”
魔女摇了摇头，朝周棋洛的怀里靠了靠，“睡不着了，你在看什么？”
“一本睡前童话故事，本来想着万一以后你失眠了，可以讲给你听，没想到你这么爱睡觉，我都没有发挥的机会。”半真半假的抱怨，藏着周棋洛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的话。
“现在也可以讲给我听。”
“好。那就给你讲个……《小熊带你看世界》的故事吧。”
“周棋洛……我怎么觉得这个故事是你临时瞎编的。”
“我是这种瞎编故事的人吗？”
“你是。”
“好嘛，魔女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换一个好了。”
“不要换了，我想听这个。”
“刚才不是还在嫌弃我临时瞎编吗？”
“可是你编的故事比所有故事都有趣啊。”
“好吧，看在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讲小熊的故事的份上，我就大方点讲给你听吧。”
魔女爬上他的胸膛，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听周棋洛编故事。
“让我想一想第一只小熊去哪里好呢？就去挪威吧，这是一只可怜的小熊，才睡了四个小时不到就被残忍的导演组喊了起来，让他冰天雪地去河里凿冰抓鱼……”
“那你抓到了吗？”
“我这么厉害当然抓……不对，不是我，是小熊！小熊虽然困得死去活来，但是最终还是抓到了鱼。”
“好好好，是小熊抓的，不是你，然后呢？”
“然后，第二只小熊就去了布拉格，那是一座小熊非常非常喜欢的城市，以至于兴奋到失眠……”
“你在影之森的最后一晚失眠了，也是因为兴奋吗？”
“不是。”周棋洛搂紧了魔女，“是因为害怕，害怕第二天醒来就会被你赶走，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整夜都在担心这件事，根本无法入睡。”
魔女撑起身体看了他一会儿，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唇，周棋洛也笑着用毛绒绒的脑袋回蹭了她的脸颊。
“接下来小熊去哪里了？”
“想知道？”
“嗯，我想知道小熊去过的所有城市，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样我会觉得自己至少参与了他的人生。”
“好，那我继续给你讲小熊的故事。第三只小熊，去了里约热内卢，导演组给了小熊100块，让他想办法录制一个穷游节目，要不是碰到好心人的收留，小熊就要把穷游节目录成城市求生节目了；第四只小熊去了大草原，在那里小熊欢天喜地第一次上马，录完戏之后，垂头丧气三天起不来床……”
“你被马打了吗？”
“没有，但是也差不多，小熊没想到骑马是这么累的事情，整个人、不是，是整个熊的骨头都几乎散架了。”停顿了一下，周棋洛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魔女的眼睛，“魔女小姐，我都讲了这么多小熊故事给你了，是不是应该也换你讲个故事给我了。”
魔女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好，你想听什么故事？”
“都可以，你讲的故事我都想听。”
魔女把头枕在他的胸口，安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个角度，周棋洛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悦耳的声音传来，“之前你讲过一个叫做《海的女儿》的故事给我听，那我也讲一个《森林的女儿》的故事吧。每一座森林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会孕育出自己的守护者——森林的女儿……”讲到这里，魔女的声音停了下来，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怎么了？”
“我发现森林的女儿这个名字太长了，不方便讲故事。”
“要不……简称为森女？”
魔女咬着唇纠结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森女是被自然孕育出来的，尽管外表看起来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们的心脏是不会跳动的，也因此拥有了永无止境的寿命。如果没有意外，她们将会在森林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自己领域之内的事情，守护着这片孕育她们的森林。”
周棋洛的手在魔女看不见的角度紧紧揪住了身下的床单，“那……如果森女的心脏跳动了呢？”
“那她们会因为无法承担这份力量而很快消耗完最后的生命力，回归到大自然去。”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跳动的心脏停下来吗？”
“为什么要停下来呢？”魔女抬起头看着周棋洛，她表情里没有哀伤没有遗憾，只有坦然和幸福，“只有心脏跳动起来才会知道心跳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体验，只有努力去喜欢过一个人，才会懂这里被塞得满满的那种喜悦。”
她拉过周棋洛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隔着皮肤，周棋洛能清晰地感受到虽然微弱可是却存在着的心跳，随着魔女的话语，正在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他的掌心，“我的一生，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幸福的感觉，是你让我明白了，有的时候一千年也抵不过一天。”
“可是……你会死。”周棋洛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死？”魔女思考了一下，“可能对于人类来说，这种叫做死亡，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我们只是回到了自己最初的样子，回到了孕育我们的自然中去，这并不是死亡，而是换了一种存在形式。”魔女捧起周棋洛的脸，亲了亲他的唇，“所以，如果我不在了，你不需要为我的离开而感到悲伤，因为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风、有雨、甚至是一缕阳光，我都可以继续在你的身边守护着你。”
“这样……值得吗？”
“你会因为我不能以这样人类的形态陪伴你终身而觉得遇见我是一件不值得的事情吗？”
“不会。”
“那么我也一样，周棋洛，我说过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很高兴可以爱上你。因为直到遇见你，我才意识到，如果还要继续度过像以前那样成千上万个没有遇到你的岁月，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那样的我，即使培育再多的药草，也依旧不会懂得生命存在的意义。”
周棋洛伸出手沿着她的脸部轮廓仔细地描绘着，像是要刻印在心里，“魔女小姐，现在的你，幸福吗？”
“我很幸福。”
“那就好。”
你幸福就好，即使此刻的我无法想象未来的岁月没有你在身边会怎么样，可是能让你露出这样幸福的表情，是我的幸运。
——尾声 · 寻——三年后，周棋洛想过很多种自己再次来到影之森后的画面，唯独没有想过会出现眼前的场景，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位正在木屋前逗着一只白色的毛绒生物的少女，对方抬起头看到他，巧笑倩兮地走过来。
“哟，你就是那个‘关系者’吧。”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说话方式，周棋洛点了点头，朝她身后的木屋看去。
“不用看啦，影之森从来都只会有一位守护者，我在这里，就说明上一任的守护者已经回归自然了。”
“嗯。”点了点头，他只是还有一丝期待而已。
新上任的魔女有点疑惑，“啊咧咧，看样子你都知道了啊。”
知道吗……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的魔女小姐从来都不会骗人，所以到最后也选择了和他实话实说，只是道理都懂，心却总想着骗骗自己，或许这就是人类的本质吧。
“谢谢你。”跟这位第一次见面的魔女道谢之后，他转身准备离开。
“喂！关系者！”魔女叫住了他，“她离开的时候很幸福，因为如果她不幸福的话，作为她的继任者，我诞生的时候也会感觉到不幸福的。”
周棋洛回过头安静地看着她，“我知道，因为我……也很幸福。”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魔女冲他神秘地笑了一下，“‘门’已经被人打开了，其他的世界线都将被改写。”
“是吗？”周棋洛轻轻地问道，“那其他世界线的她，会获得幸福吗？”
魔女将双手背在身后，顽皮地踢着草丛里的石子，“这就与我无关了，她会不会获得幸福，不是应该取决于她自己吗？”
周棋洛低着头看到被她踢飞的小石子，一路滚到了自己的脚边，突然抬起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朝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着魔女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她一定会幸福的。”
周棋洛离开后，长大了许多的啾咿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叼起那只还在草坪上打滚的吉鲁鲁幼崽，三两步跳到了魔女的身边，接过吉鲁鲁兽的幼崽，魔女看着啾咿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和这个人类感情多深呢，居然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吗？”
啾咿安静地看着周棋洛离开的方向，“主人说过，他是一个过于聪明又过于敏感的人，如果有天主人回归自然了，我还留在他的身边，会让他无法开始新的生活。”
“或许他也不打算开始什么新的生活呢？”
“他不是那么懦弱的人。”
魔女绕着啾咿转了一圈，“啧啧，看不出来，当了爸爸之后你懂事了不少啊。”
啾咿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不要以为你继承了主人的记忆，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我还在影之森一天，你就别想离开这里。”
“你怕我去找周棋洛？”魔女捂着唇笑了起来，“也难怪你担心，毕竟你的主人和他的所有过往，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我装一装，说不定周棋洛会把我当成她的转世呢。”
“你想都别想！”啾咿弓起了背，身上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魔女并没有把它的威胁当做一回事，她靠在一棵树上，对着阳光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指，像是在和啾咿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他自己做了什么到时候可不要赖在我头上哦。”
“什么意思？你刚才都和他说了什么？”
魔女没有回答它的话，而是朝它神秘地一笑，拎起裙摆转身朝木屋走去。
啾咿跳上树梢，远远地眺望着“门”的方向，那也是周棋洛消失的方向，许久之后，它转身跳下树朝密林的深处走去。在那里，明明是阳光永远无法照进去的地方，却盛开着一片茂密的向日葵花田，叶脉鲜红如血，彷佛，人类的血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