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瑟默默的听着,但在萨鲁克的话语到达句末之际,尤瑟便迅速绷紧了表情。

“你……你果然打从一开始就要舍弃我啊!!”

“喂,你这家伙,脖子上长的难道是块肌肉吗?我说了这么一大长段的话之后你记住的难道就这么点?”

“那你为什么还打算把我丢在边境村庄?”

“我说了,我要让你吃点亏。懂我的意思吗?我要让你吃点教训,让你好歹有那么一回不是靠着我给你善后,让你自己好好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

萨鲁克叹着这不知道是第几回的气,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之后,便慢慢的向尤瑟说道。

“尤瑟。你已经失败了,不是吗?你因为你自己的自大而使本该成功的行动以失败告终了。即使你在这里怨天尤人,假设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这都改变不了失败的既定事实。”

萨鲁克的态度就像是在开导一个不知变通的小孩子,这让尤瑟心中的不悦也逐渐劣化为了羞耻。

身为妖精的尤瑟,对荣耀和自尊看的比人类还要沉重,而正因如此,当蒙羞的事情发生时,他所建立在自尊和荣耀之上的性格便会为之剧烈动摇。

无法容忍失败,无法接受别人高高在上的说教,无论何时都只看得见成功,从不去揣测失败的可能性——这样的尤瑟在萨鲁克的口中,便是拙劣和自大的缺陷集合体。在这被流放至今的二十五年里,尤瑟自己也因为自己的本性而吃了数不胜数的亏,因此,对于萨鲁克的批评,尤瑟也算是有那么点认同。

可是,无论将道理看的多么沉重,基于他性格而生的剧烈情绪变化也是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

因此,即使他怎么吸取萨鲁克的讲述,自己也还是几乎控制不住的要向萨鲁克进行反驳。

“只要……只要我能再去一趟那座村庄……我绝对能成功夺回灵装的。”

“不可能的。”

萨鲁克以非常肯定的语气否决了尤瑟提出的可能性,正视着尤瑟那仍然刻画着些许恼怒的表情,以稍显严厉的口气说道。

“你自己说了,你说血瞳的魔女就在那座村庄。而既然她在的话,你又有什么把握能保证你这回不再怕到躲起来呢?再说了,既然那是血瞳的魔女的话,你就别想再去入侵边境村庄了。”

“为……为什么?”

“血瞳魔女是比我们还要年长的存在,她经历过的风浪比我们这些才活了几千年的妖精都要漫长,更何况是她对魔法的修行以及被承载在脑中的智慧,无论哪一个,单独拿出来的话就连我们的父亲都得退避三舍。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粗心到再给你一次闯入村子的机会的,她绝对会加固村庄的结界,好让我们这些妖精再也进不去村庄里面。”

尤瑟听到这里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见自己的哥哥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萨鲁克便略微的叹息了一声。

“你不必摆出这么绝望的表情。既然对方是血瞳的魔女的话,她八成就不会在那个村子里面久留。要问为何的话,那自然是因为她和我们妖精一样长寿。对于人类而言,她那亘古不变的容貌只会招来恐惧和嫉妒。所以为求隐瞒,她一定会离开那座村庄的。”

“可……可是,你不是说了,她会给村子设置妨碍我们进入的结界吗?就算她从村子离开了,我们不还是拿不到挂坠吗?”

“不,这倒未必。血瞳魔女生于圣殇大陆,对于来自妖精大陆的灵装多半毫无认知,所以,我推测她一定会出于研究的目的而和教会的人进行交涉以换取那件挂坠。”

尤瑟默默的听到这里,很快便理解到萨鲁克想要传达的事情,一时兴奋的叫嚷道。

“我知道了,接下来我们只要去寻找血瞳魔女就好了!”

刚说出这句话,尤瑟便因为联想到了自己在边境村庄感受到的恐惧而沉默了下来。

萨鲁克仅仅只是瞥了尤瑟一眼,便理解到了他突然消沉的原因,再度叹息了一声。

“尤瑟。你之前好像说了,你从一个小鬼那里打听到了挂坠的事情,对吧?然后,你好像还说了,那个小鬼似乎正在和血瞳的魔女联手,对吧?”

尤瑟先是慢慢的点了点头,随后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喊了一声。

“对!那个小鬼,我就是被那个小鬼戏耍了!那家伙带给我的耻辱我绝对……”

“好了好了,我也不管那个孩子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是他把你的右手拧到脱臼的还是做了其他什么,这都无所谓。我呢,就为了给你一点面子,暂且不过问那个小鬼和你之间发生的事了……”

萨鲁克一边说着,一边又无所谓的的耸了耸肩。虽然他不过问尤瑟和那个小鬼之间发生的事情也算给尤瑟一点台阶下,可是尤瑟还是感觉萨鲁克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已经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般悠然自得。

就是这个态度,尤瑟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的态度……

虽然只是出于对萨鲁克而言十分无聊的自尊心而不说出自己被那个小鬼只用了两拳就击倒的事实,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尤瑟就这么跨过了这道坎。即使是现在,光是回忆一下在餐厅里发生的事情,自己的鼻梁骨就疼的要死……

——鼻梁?

尤瑟因为刚回忆起的事情而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猛的抬手摸向自己本应被打断的鼻梁骨。

虽然还是有些刺痛,但是指尖仍能感受到坚硬又完整的骨头。

——哈……错觉啊……

说不定只是自己在昏过去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尤瑟有些心安的想着,但眼角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了一脸讥笑的萨鲁克。

看到萨鲁克的反应之后,尤瑟先是一愣,随后便恼羞成怒的冲着这位黑发的兄弟叫嚷了起来。

“你……你知道我的鼻梁骨被那个小鬼打碎了?!”

“啊,原来你的鼻子会塌的那么难看是因为被一个人类的小鬼痛殴了一顿啊。”

“什……”

见到萨鲁克慢慢点头的样子,尤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萨鲁克套话了,随即便因为无处发泄的恼怒和羞耻而吼了起来。

“你算计我!!”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把话说出来的。”

此话一出,尤瑟便因为难以反驳而陷入沉默。

萨鲁克没有给尤瑟展开思索的时间,转而继续开口,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之中。

“鼻梁的事情咱也不说了,反正我都用魔法帮你修复了。不过……你好像说了那个小鬼跟你一同出现在了边境村庄,对吧?”

见萨鲁克重新回归严肃的态度,尤瑟也不方便继续发脾气,但多少还是以带着愠怒的表情点了点头。

“没错。但是,直到今天之前我都没有见过他出现在教会之中,倘若之前他就在这里的话,我说不定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被他打个措手不及……对了,我应该没有昏迷一个晚上吧?”

虽然是才意识到的问题,但尤瑟还是得向萨鲁克确认一下。在他的主观认知上,自己被血瞳魔女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撞晕还是“刚才”发生的事情,但说到底,他毕竟都陷入昏迷状态了,对时间的认知也会有所迟钝。

“没有,你放心吧,你昏迷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而已。但是两个小时前,也就是早上的时候,你突然遭遇了那个小鬼……”

像是觉得不可理喻一般,萨鲁克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你跟那个小鬼打探情报的时候是在这里——西之帝国的首都,苍海之都啊。”

萨鲁克在说话的同时,也用左手指向脚下的地板。

尤瑟见此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割据圣殇大陆的四帝国之一,其首都被设置在临海区域的西之帝国。这里就是尤瑟和萨鲁克被流放过来之后长期定居下来的地方。

之所以会选择这里当做据点,自然还是因为只要邻近大海的话,他们就会感觉自己离家乡很近。而且,作为临海城市,行商之人和旅客也会络绎不绝的前往此处。

他们只要找一个酒馆打打零工,偶尔和在酒馆之中驻足的旅客和商人说点闲话就能得到不少的情报。

有关的挂坠的事情就是尤瑟这么打听过来的。

当时他还很兴奋的找上萨鲁克,让他赶紧用传送术式把自己送到南之帝国……

“我记得,你是一个星期前向那个小鬼打探情报的。”

萨鲁克的声音中断了尤瑟的回忆,尤瑟也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同伴的身上。

“没错,仔细想来这还真是奇怪……他跟我一同出现在南之帝国的话,难不成是他也被传送了?”

“多半是的……”

萨鲁克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又将话题转向了尤瑟的身上。

“那个小鬼见到你之后有说什么吗?”

“诶?这个……”

光是回忆当时的事情就让尤瑟难受,不过他还是听信了萨鲁克的话开始回忆起餐厅里发生的事情。

“他好像有说过……他失忆了。”

“啊?”

“你不信吧?说实话,我其实也是不信的,那个小鬼如果不是……”

“不。”

在尤瑟即将开始长篇大论之前,萨鲁克便先一步打断了尤瑟的发言并接着说道。

“现在要断言还为时过早了……”

萨鲁克本想再说点什么,但随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并将话题重新修正。

“你遇到的小鬼是一个谜团,不过这跟我们的关联不大。说到底,我们的目的也就只有那个挂坠而已。那个小鬼提供了挂坠的情报,而你也确实发现了挂坠,那么我们所得到的情报就是正确的,接下来,我们应该考虑的则是该如何接近血瞳魔女这一点而已。”

“那个小鬼呢?我们就不管了?”

“如果我们以后碰上他的话再说。”

萨鲁克像是在说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一般拍了拍腿并从地板上站起,尤瑟见他升了个懒腰并坐回小桌旁的样子时,心底便不禁升起了一丝不满。

“萨鲁克。我们接下来难道不是应该考虑怎么接近血瞳魔女的吗?”

“对啊。”

“那你怎么坐回去喝酒了?”

“这个……哎呀,咱们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吧。”

萨鲁克像是在打诨一般干笑了两声,这反而加深了尤瑟眉间的皱纹。

“不是,你之前说那么多话之后,接下来该说的难道不是‘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吗?”

“啊对了,因为你翘班一个星期,所以害的我的工作量加倍了,接下来你可得更加努力的工作了。”

“啊?不是!酒馆的工作怎么都行吧,我们难道不该接着去找挂坠吗?!”

“店长和我说要是你回来的话就请直接去找她,好了,我的话说完了,请你自求多福吧。”

尤瑟本来还对萨鲁克那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而怒火中烧,可在听到店长这个词的时候,就算是心高气傲的尤瑟也不禁感到心里凉了半截。

店长。

那是尤瑟和萨鲁克为谋求生计而工作的酒馆的最大掌权者,这二十多年来尤瑟都未见过那个女人的脸上多上哪怕一条皱纹。

明明看上去跟一个小女孩一样,但是却拥有着令人咂舌的格斗技巧。尤瑟光是站在她的面前就能感觉到一种远超血瞳魔女之上的恐惧感。

本来他可是抱着这回绝对能回到妖精大陆的觉悟才敢从她的眼皮底下翘班一个星期的。

但是现在.....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别说返回妖精大陆了,尤瑟甚至觉得自己或许连第二天都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