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眼睁睁看着左京被带离后，夏梨梨便依循经理指示，开始进行整理档案室的作业。约莫十五平方米的狭长房间内，被物尽其用的塞满储物架，架上则堆放了公司多年来累积的大量文件。

夏梨梨的工作是筛选出失效文件，以及将新增的文件数据化归档，过程相当枯燥无趣。不过好处是可以消磨不少时间，加上没有别人在旁边盯着，能够自由自在的偷懒。于是她便自告奋勇接下这份职务，然后以一周一次的频率，在这里度过悠哉的下午。

当夏梨梨处理完今日进度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窗外依旧雨声淅沥，阴沈的轰鸣于天空不断回响。随着强烈风势而带来的水珠砸向玻璃窗，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夏梨梨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手机屏幕——左京只留下一封“认真工作，不用等我回来”的W-Line留言，便不再回复她的讯息。连“已读”都没有，左京主任到底跑去哪了？偏偏选在这种时失踪……笨蛋！夏梨梨焦躁地给面前的矮桌来上一记踢击。

脚趾头意外命中桌角。

「唔咕咕咕咕……痛、痛死了！！！」

摘掉露趾高跟鞋，夏梨梨含着泪光，不停搓揉红肿的脚趾。

就在这个时候，从矮桌的抽屉位置，忽然飘下一张写过的试验卷。似乎是之前被她随手塞进去的垃圾。夏梨梨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迅速拾起试验卷，将其翻至背面——空白处画了十五条纵线与十五条横线；而线条的交叉点上，有许多代表黑棋与白棋的铅笔记号。

她想起刚入职不久的事情。

西元2019年，四月份。

根据月海市“不动产经纪业管理条例”规定，不动产经纪业业务范围的相关文件，只有持有证照的不动产营业员方有签章、刊登广告的权力，否则将依法处以罚锾。所以蜗牛不动产规定所有新进人员，都必须参加相关培训课程及国家考试。

由于夏梨梨的模拟测验成绩总是惨不忍睹，谷茜便趁着午休空档，邀请她一起到咖啡厅举行女子读书会。

「哈啊～」

夏梨梨阖起厚实的题库本，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眼皮仿佛被灌了铅般，变得越来越沉重。她心想，昨晚真不该在睡前打开塞尔达传说，当自己千辛万苦解决掉莱尼尔、在床上滚来滚去庆祝时，窗外的天空竟然已经亮了。

不行，实在太困了……

「梨梨，不可以睡觉啦。」

同为新进人员、正在作模拟习题的谷茜，用铅笔的尾端戳了戳夏梨梨。

「我有异议！我只是打算把眼睛闭着休息一下，请不要随便污蔑人家的清白。哈啊～」像在阳光下发懒的猫咪，夏梨梨又打了一个可爱的呵欠。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那请问梨梨打算闭着眼睛休息多久？」

夏梨梨屈指一算：「大概八个小时左右。」

「这就叫作睡觉！别再偷懒了，请好好专心背诵题库本。」谷茜说。

「用这种关怀式的口吻对我说话，万一让别人听到了，也许会以为你是我同事咧。」

「……」

谷茜选择继续作练习题，不理会夏梨梨。

「居然没有吐槽“我本来就是你同事啊”。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小茜会无法成为合格的搞笑艺人。」

夏梨梨无奈摊了摊手。

「我才没有想成为搞笑艺人！请你先担心自己能不能成功考到证照。」谷茜轻咳两声，模仿左京那挟带上司权势的口吻宣告道：「听好了，如果正式测验不及格的话，就罚你打扫公司的女厕一个月。」

「哇！小茜怎么知道这件事？」夏梨梨惊呼。

「碰巧经过你们组，就看见你被左京主任教训的情形了。」

谷茜模仿夏梨梨平时的慵懒语调，竖起三只手指说道：「主任！俗语说过事不过三，不如我们订个规矩吧，如果我正式测验不及格三次的话，就接受你的惩罚如何？」

「结果主任却说“为什么我非得忍受你重考二次不可？”，拒绝了人家的完美提议，真是个小气鬼。」夏梨梨耸肩。

「呵，你们感情真好呢，有没有考虑在一起呀？我会帮梨梨保密的。」谷茜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不～虽然左京主任很不错，但我坚决拒绝办公室恋情。」夏梨梨在胸前比了一个叉叉的手势，把恋爱问题抛了回去：「别说我了，小茜呢？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咦！问我吗！」

「当然是你，这里又没有第二个小茜。」

谷茜稍微皱起眉头，认真思考道：「大概……像邻家哥哥感觉……的吧？」

「咦咦？为什么？」

「小时候我认识一位住在隔壁的大哥哥。他对我很亲切、也时常替父母照顾我，我们会一起下五子棋、读故事书还有玩侦探游戏。我很喜欢他，那时候很认真地想，等上了中学后一定要跟那位大哥哥告白。大概是受此影响吧，之后我的交往对象年纪都比我大上不少。」谷茜边说，边露出怀念的样子。

「后来那个邻居哥哥呢？」

「后来……」

谷茜欲言又止，笑容忽然染上了一层阴霾。

「那位哥哥搬到外地生活，我们就失去联系啦。」仿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谷茜改口问道：「对了，梨梨会下五子棋吗？」

「当然会呀！别看我这样，在老家时本小姐的绰号可是“浪速的白雪姬”呢。」

「那绰号好像是别的棋类吧……」

「别在意那些细节，要不要现在来较量一场？」

夏梨梨一脸兴奋地提议。

「可以呀，需要下载对战用的游戏软件吗？」谷茜问。

「不必那么麻烦，就让我们采用学生时代的对战方式。」

夏梨梨抽了一张模拟试验卷，用尺和笔于背面空白处画了线条，一副简易棋盘很快就完成了。

「先声明哦，就算是朋友我也不会放水的。」夏梨梨自信满满说道。

「请千万不要放水。另外，光是比赛的话未免太无趣，我们额外加个赌注吧——假如输我一场，梨梨就专心读书一个钟头；只要我输一场的话，就请你去蛋糕店吃到饱。」谷茜微笑道。

「哼哼哼，真是自杀式的挑战，该称赞你勇敢还是说你无谋呢。」夏梨梨啜了一口奶盖红茶，舔掉嘴唇上的奶须后，像反派人物般坏笑道：「抱歉，今天要让小茜破费了呢……」

结果，浪速的白雪姬（自称）欠下的读书时数共计超过五十小时，周休连假还被迫前往谷茜的住处过夜还债，夏梨梨也因此成功取得不动产营业员的证照；放榜当天，俩人在蛋糕店办了一场小小的庆祝会。谷茜才坦白说，母亲在鹿儿港镇经营了一间五子棋教室，直到中学前，她都以成为职业棋手为目标接受训练。

铃铃铃铃——

五点整的下班钟声响起，一口气把夏梨梨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张纸……

仿佛在对待易碎品，她轻轻触碰纸上的笔迹。

五子棋在无禁手的状态下，先手的黑子拥有绝大优势，所以谷茜一向把黑子礼让给夏梨梨。这盘棋夏梨梨同样是执先，还使用正式比赛禁止的“蒲月”开局定式，以为能终止自己的四十九场连败记录。没想到谷茜却强防了五十手，最后利用夏梨梨的失误胜出，让她懊恼差点把咖啡厅的桌子掀翻掉。

不会错的，这就是小茜曾经存在的证据——她绝对不是幻想。

那么，假如左京主任提到的曼德拉效应、抑或虚幻真实效应，都与真相无关的话，小茜消失的原因会是……？左京主任在露台的时候说过，除了这两者以外还有一种可能。然而他还来不及说出答案，就被闯入的经理打断了。

「还有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

宛如交卷铃声即将响起、却尚未写完答案的考生般，夏梨梨揉乱粉棕色的秀丽发丝，努力捕捉脑海中模糊如水蒸气的想法。

该不会——是蛾男？

今天和左京主任谈到小茜的原因，就是因为小茜梦见蛾男！主任不也说过，鹿儿港镇和槭枫隐园的杀人事件，都可能与蛾男有关连。所以梦见蛾男的小茜或许已经遭遇不测……

不，不对。

小茜和那两起事件的死者有绝对性的差异——只有小茜的存在被“抹消”。奇摩家族的档案库内，俊吉那封信也提到“消失的人是谁？”这句话，是否意味俊吉当初身边，有认识的人遭遇如小茜般的情况呢？

比起被杀死，小茜更像被某种力量隐藏起来，类似民俗传说中的“神隐”那样。如此说来，或许有拯救小茜的方法。

夏梨梨回想，自己最后一次与谷茜联络是在今天凌晨。

谷茜结束与朋友的电影聚会，回到家后，用W-line与她聊了关于航空城的车祸事故。不过才没聊多久，谷茜便说想要早点休息，俩人就各自睡觉了。小茜最后的消失地点可能就在落葵公寓，那里说不定藏了什么线索……

曾经是名侦探的爷爷说过：“觉得可疑的地方就亲自去确认”。

说得很好！

——请保佑你的孙女吧，爷爷！虽然你还健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