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胜利主任？美惠？」

夏梨梨吃惊地从床上坐起。

她的耳朵戴着蓝牙耳机，音孔正不断传来左京与其他人的对话。

进入会议室之前，左京事先透过W-Line告知夏梨梨，自己会使用伪装成移动电源的微型针孔摄影机，拍摄下与频道主们的交谈过程，只要夏梨梨下载了相应的APP，便可以收看实时直播。

『金胜利是那个疏着油头、感觉油腔滑调的业务员吗？温蒂记得他昨晚有参加公寓举办的联谊活动。啊，温蒂懂了，那家伙就是凶手！』

『温小姐，别人在讨论事情的时候，麻烦不要插嘴可以吗？』

『温蒂是好心帮忙耶！』

『那我推荐你乖乖去旁边背九九乘法，只要保持安静就是帮大忙了。』

『白痴！温蒂小学一年级就会背了～』

『是吗？那１１４５１４乘１１４５１４等于多少？三秒内回答。』

『最好这是九九乘法啦！臭碧取！』

『唉，你的词汇量简直像胸部一样贫瘠，是受到化学污染了？需要我帮你向农委会申请肥料补助吗？』

『去、去死！』

温蒂与二叶你一言、我一语的互骂，听起来就像感情很好的朋友。

夏梨梨不禁笑了出来，心想这两人私底下相处的模样，未免和节目上差太多了。不过话说回来，胜利主任和美惠居然也和蛾男扯上关系了，该不该向美惠打听这件事呢？

思考同时，她将剩下的蜂蜜柠檬水一饮而尽，接着轻轻跃下床，姿势标准地演练起广播伸展体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一一四五一四，再来一次，很好，没有任何不舒服了，正式宣布宿醉解除！

对了。

水灵灵的大眼睛左右张望，确认旁边没人后，夏梨梨悄悄往衣领嗅了嗅。呜、呜哇！和老爸喝醉后散发的臭味一模一样，昨晚到底喝了几杯调酒呀？

夏梨梨试着回想了一下。

然而别说是喝了几杯酒，就连自己是如何离开Bunker1942也已经记不得了，脑海只隐约有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好像被主任一路背了回家，睡前又说了些害臊的对白，最后还不由自主哭了出来。好羞耻……军火之王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

总之，先去洗个澡吧？

「嘿咻～」

夏梨梨俐落脱掉全身衣物，露出了线条清晰、没有一丝赘肉的胴体。她走到浴缸前放洗澡水，趁着等水满的空档，先使用了淋浴间的花洒冲洗自己。

由于耳机具备防水功能，窃听仍在继续。

『二叶小姐还有未公开的现场照片吗？』

美少女二人组似乎吵累了，左京抓准机会发问。

『没了呢。只剩下人家可爱的自拍，要不要欣赏？』

二叶撒娇地说。

『不必。』

左京断然拒绝后，改口道：『据说兔子君收集了许多蛾男的情报，他是否有向诸位透露过相关讯息？』

『上周末有简单聊了一点，那时候兔子君刚从鹿儿港镇回来，不过内容和流传的都市传说没什么差别。』

石原慧接话。

『没错，就是从那天之后，我才开始梦见蛾男。』

水箭龟愤慨地说。

『嗯，您们共有多少人梦见蛾男呢？』

被左京这么一问之后，除了理科和二叶外，其余的频道主纷纷出了声。恶梦就如同传染病般，在901室内扩散了开来。按梦见蛾男的先后顺序排列的话，分别是水箭龟、石原慧、修奈尔茨、欧罗、温蒂。

应左京要求，五人依序阐述了自己的梦境。

耳机首先传来水箭龟的声音。

『——我梦见自己在夜晚独自开车，地点在一座怪异的深山。过了一段急促的发夹弯后，忽然看见路旁有一个男人幽幽对我挥手。我心想对方应该是想要搭便车，便好意将车停靠在路旁。

『然而，当我看见对方的脸孔时，才发觉那个人长得和蛾男一模一样，在那个瞬间我就惊醒了。

『两天后，我再次梦见自己在夜晚独自开车，又经过了那段不知名的山路。这次路边空无一人，正当我感到松一口气的瞬间，我的目光意外撇见看向后视镜，原来蛾男就坐在后座，挥着手对着我微笑。

『到了昨天，相同的梦境再次上演，只是这次蛾男移动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他将脸贴向驾驶座，没有眼白、被黑色瞳孔填满的双眼死死盯着我，嘴巴不停发出“嘻嘻咯咯”的笑声。

不愧是兼职电竞赛事讲评的Youtuber，声音的高低起伏和停顿转折都掌握得很好。觉得有点害怕的夏梨梨，打算暂时摘掉耳机缓解情绪，但石原慧等人的恐怖故事，又让她不自觉地听了下去。

石原慧是前往某座深山拍摄节目，看见镜头内有不明人士的恶梦；

修奈尔茨是到搭乘火车，经过某座深山时，在隧道内发生怪事的恶梦；

欧罗是在某座深山迷路，碰见村民举行怪异仪式的恶梦；

和水箭龟的故事相同，蛾男都会在故事的高潮处赫然现身。

轮到温蒂了。

『和大家不同，温蒂是第一次梦见蛾男，昨晚温蒂喝醉了，所以趴在酒吧的桌子上小憩了一下。梦境的内容是温蒂受到邀请，和朋友一起到了一座山露营，温蒂觉得景色很漂亮，便拿出素描本和铅笔，画起了素描风景画。』

『快要完工时，温蒂突然看到画里头多了一个黑黑的污渍，心想可是自己不小心弄脏，就用橡皮擦开始擦那块污渍，结果污渍越擦越大、越擦越大，最后变成了一张蛾男的脸。』

夏梨梨察觉，这五个人的梦境似乎都和某座山有所关联，而且扣除初次梦见蛾男的温蒂外，其余四人的恶梦皆具备连续性。

现场的频道主们似乎也意识了这点，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大家各自说着漫无边际的猜测和提问。

「唔嗯～」

夏梨梨将脖子以下位置浸到浴缸里，热水仿佛将全身的毛孔同时打开，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暧昧的呻吟。

真舒服。

这二天累积的精神压力仿佛都被消除了。

脑子变得一片空白的夏梨梨，慵懒地伸展了手脚，意识仿佛飘到了遥远的地方。直到左京出声，她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耳机上。

『您们梦见蛾男后，没有试着向兔子君求助吗？』

『兔子君向我们表示，他本身也梦见了蛾男，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做过同样的梦，倘若真的会被杀死，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因此在兔子君遭遇不幸之前，我们并没有特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石原慧答道。

『等等！温蒂想到了，兔子君好像有用科学角度解释蛾男的梦，叫作镜子什么的……？』温蒂说。

『前段携带亲代遗传基因，中段含有大量粒线体，尾部则具有运动功能的细胞？』二叶故意问。

『二叶酱，那叫精子。』欧罗吐槽。

『是镜像神经元。』

听不下去的理科帮忙解答。

镜像神经元？夏梨梨回想，以前听左京和某位客户闲聊时，好像提过这个专有名词。她起身拿起了手机，输入关键词后，很快便透过搜索引擎找到了相关文章。

文章介绍道，在西元1988年，脑科学家于意大利的马卡略岛展开一系列生物研究，当中一项题目，是观察恒河猴的大脑皮层是如何控制抓握动作。

科学家们意外发觉，当一只猴子看见另一只猴子、或是人类拿取水果时，脑部的某种微小细胞会发射电磁脉冲。除此之外，当同类受伤、死亡、哀伤、情绪愉快、作出求偶动作等等，该细胞亦会被激活。

脑科学家开始怀疑，或许是在那种细胞的作用下，大脑才会拥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于是他们继续深入挖掘，之后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分析人类大脑，果然也在其中找到类似的微小细胞。

这种微小细胞被命名为“镜象神经元（MirrorNeuron）”。镜象神经元能使人类对同类、甚至是对其他生物产生同理心。只要镜象神经元被激活，不需要透过推理或分析，即可实时领略对方的情感。

换言之，情感也能够透过镜象神经元扩散。

比方说商人操作着潮流的氛围、宗教令信徒产生狂热的信仰、支配者对被支配者输出牢固的意识型态。

在特定情况下，镜象神经元甚至能够传播带有影像及声音的“妄想”，造成广泛性的神经欺骗，譬如民俗专家口中的“中邪”。该文章底下，便附上了几篇青少年好奇尝试降灵仪式，害得同伴精神失常的相关报导。

故事元素不外乎是昏黑的环境、奇怪的道具、骇人的传说等等。当这些条件凑齐，人类便会产生强烈的心理暗示，进而编造出鲜明的妄想。妄想再透过镜象神经元转为电磁脉冲向外发射，导致自我意识偏弱、共情能力较强的成员，接收到根本不存在的错误信息。

夏梨梨想起左京曾提过的“虚幻真相效应”。

既然思想具备“传染”特质，那么“传染”的原理是否与镜象神经元有关？倘若某人拥有透过镜象神经元投射妄想的能力，再事先于脑中编织好蛾男的形象，最后挑选目标扩散出去的话……

但，违反常理的“存在抹消”又该作何解释？

难道说！

“存在抹消”的现象并不存在，而是某人编织了“小茜”的形象，再将这份虚构的经历投射到我和左京主任脑中！？

这时，陷入沉思的夏梨梨，赫然发现浴缸的水变得一片红。

「咦？」

她下反射性往脸蛋一摸，原来自己的鼻孔正不断流出鲜血。

该不会是热水泡太久了吧？

夏梨梨想要起身，但四肢却如同被数层蜘蛛网给重重包围住，一点也使不上力气，一股无可名状的压迫感迅速自脊椎扩散开来，压力攀附住每一吋肌肤。宛若睡眠瘫痪症的症状，明明意识无比清醒，却完全动弹不得。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夏梨梨察觉自己开始下沉，水位没一会便淹到嘴巴。

「咳、咳咳咳咳……」

当口鼻不慎吸入一点水之后，身体便反射性地咳嗽，越是咳嗽、水就会吸得越多，热水渗进支气管和肺叶带来的刺痛，就像被刀片用力划开似的。

「咳、咳……」

好难过。

在这股被窒息感缠绕的恐惧下，夏梨梨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唯有自身生命被逐渐侵蚀的感觉，缓慢而又清晰；意识朦胧间，思绪仿佛翻搅在层层叠叠、混乱又有序的画面里，一些过往片段开始浮现。这就是所谓的人生走马灯吧？

——如雪落下的白色花瓣。

——推理研究社的社办。

——免费的罐装红茶。

——排成圆桌会议的课桌椅。

“说到暑假，当然是恐怖怪谭、洋馆杀人事件、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居然要本侦探去找遗失的小狗？妳们把推理研究社当成什么了！”

“咦？茶喝完了。”

●●学姊摇了摇空瓶，动作美得像一幅画。

“听、听我说话啊！”

●●学长一如既往地吐槽。

这究竟是谁的记忆？

没能得到答案，夏梨梨虚弱的思考戛然而止，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