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喷射器调至最大功率,江夏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阵型严密的执行官——但为时已晚。
须臾之息,如山峦的魔神停止了燃烧,一切耳所能闻的声音、包括微小的振动在内都消失了整整一秒,魔神幽蓝色双眼迸发出能够穿透一切的光亮。霎时间,布满漆黑的巨大牢笼从海底升起,仿佛被抽走了力量,执行官没有进行反抗,就被困于其中。
传说中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能够束缚诸神,尽管不能与那七十二位相提并论,不过对付渺小的执行官却是绰绰有余。
“竟然会变成这样……”
江夏被隔离在了黑笼之外,他降落至黑笼的上方,紧皱着眉头。而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执行官中突然有人开启了火焰喷射器,在巨大的牢笼中带着散射的激光破顶而出,将黑笼的顶部凿穿,来势之凶猛差点撞翻了正在想办法击破黑笼的江夏。
“你怎么还没走?不是说了让你们撤退吗?”
“我我我……我只是好奇想留下来看看……”
“你是在找死吗?金伦迦号事件的受害者都受到了精神创伤,这个魔神比昨天的还要棘手,就算是你们也难于幸免。”
“没关系,我皮糙肉厚它打不动……”
“你不能让我省点心吗!江夏助员?”
三月雨立绪满脸的不可置信,看来是以为江夏早就和那些监管者一同撤退了。她右手端着深红离子体构筑的双管并排式复合枪,枪的中心刻印着复杂的神术阵,这不是普通的武器,而是极其罕见的刻印武装。
“没时间跟你吵了,总之赶快登出去,你想变成精神病吗?反正我随时能把你送进……”
一束激光笔直地扫过,三月雨和江夏默契地对称闪躲,魔神已发现了逃离出来的三月雨和前来支援的江夏。
它空洞的目光注视两人,犹如蔑视迷途的蝼蚁。下一瞬间魔神躯体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降温结冰,封住了尚在黑笼里的执行官的双脚,限制了他们的一切行动。海面的冰霜凝结成了极长的标枪刺向江夏和三月雨,这是他们无法躲避的速度以及无法防御的强度,即使电磁装甲没有失灵也不足以抵抗。
伴随着清脆的破碎声,暗金色屏障在江夏面前骤然展开,仿若固若金汤的圣盾,杀势凛然的冰枪在屏障面前被反作用力震碎。
“都说过让你赶快回去……你要是死在这里会给我带来很大麻烦的。”
熟悉的口吻在耳边回荡,江夏向上方看去,三月雨右手下垂控制着屏障,左手手臂挡在身前,复合枪如长矛般插进了冻结的黑笼——她硬生生地以强化肉体接下了能刺穿舰船的冰枪。此时的她矗立在高空中,凝望着暴动的魔神。
布伦希尔德,三月雨立绪的隐藏战斗型人格,没想到即使在Aceldama里也能切换?
“你能对付它吗?”
就算他知道三月雨曾经在人类世界中弑杀“九卿”级别的魔神,然而这次是“亲王”,他不确定三月雨能够独自解决。在可以查阅的历史中,“亲王”级别的魔神共有两次降临人间界,最早的记录是公元前西汉王朝,第二次则是在中世纪的欧洲,由教皇十字军合力讨伐。
时隔近千年,如今亲王又出现在人类面前。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简短的一句话,布伦希尔德拔出复合枪,翻身顺着百米长的冰枪滑至魔神面前。她从复合枪里抽出一柄折射着银白光辉的离子弯刀,轻捷地斩开了荆棘般溘然生长的地刺,那轻而易举穿透钢甲的突刺在离子刀面前不堪一击,刹那间断为散落的碎片。
气流集聚着盘旋,它肆意掌控着气压,海水被带动着上升,塑成钟乳石外形以山崩的气势降下。
但布伦希尔德不会就此退缩,她旋转着刀柄直指苍云。像是受到了指引,手臂长度的离子刀挣脱了限制,延展成两米的巨型古泉剑。
布伦希尔德将离子巨剑轻挥切斩,百尺高的钟乳石海浪犹如弱不禁风的柔布被横分为二,断裂口平滑得仿佛固体岩石,魔神的进攻被她化解了。
魔神巨型瞳孔中绽开了愤怒。短暂的喘息结束后,结冰的海面上再次被失控生长的钢刺布满。
那疯狂突起的钢刺似乎无穷无尽,布伦希尔德手握巨剑旋转着横扫,被利刃斩断的钢刺又从冰层里冒出,数量呈复数叠加。
这是一种类似于领域侵占的咒术——以魔神本体为立足点,钢刺与魔神种在迅速扩张着领土。如果就此放任不管,不出几分钟的时间,它们就可以占领米诺斯军港附近的大部分海域。
不过并非没有解决方案,这种咒术一般不由施术者维持,而是由某处与施术者相联的咒术阵控制。若要阻止领域的进一步扩张,必须找出咒术阵并根除。海面是已经被排除的选项,剩下的只有深不可测的海面以下,甚至海底。
“能找出维持这个钢刺领域的咒术阵吗?”
江夏的系统中传来布伦希尔德的声音,她陷入了和魔神僵持的死局,没有多余的精力查找咒术阵。
“一分钟,可以吗?”
江夏迟疑了一下,以他的能力找出咒术阵没有悬念,但最快也需要一分钟。
“没问题。”
布伦希尔德将离子剑收回复合枪,火焰喷射器功率提升至自毁阈值。她凭着暴涨的动力升至高空,脚下的海面已被巨石阵般密集的钢刺占领。
江夏在黑笼顶端的角落坐下,在空中虚划了几道,一面淡绿色的全息投影浮现出来。这是奥格茨登为了应对现在的情况,而开发的咒术阵探测系统。
“咒术阵探测中……65%……84%……”
像是发现了江夏在探测咒术阵,封冻的海面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在破碎的冰层中脱离出来的,是成千上万如蟒蛇的生物——约莫一米的体长,细如栓绳的体型,以及棕黑相交的纹路。它们嘶鸣着冲向江夏,纷乱的阵型无从打破。
“是腾蛇和修蛇杂交的幼年体,具有腾蛇的飞行力和修蛇的咬合力。”
布伦希尔德通过语音设备提醒江夏。上位魔神多有饲养宠物的癖好,但这些宠物不是什么布偶猫和牧羊犬,而是存于传说中的奇形异兽。根据记载,所罗门七十二魔神各有能与诸神造物并驾齐驱的魔性野兽。
尽管这群杂交幼年蛇不能和它们相提并论,但仅凭他一人也无法及时应对。
“90%……92%……”
“老实待着!”
似乎受到了魔神的挑衅,原本极易暴躁的布伦希尔德忍无可忍,她端起复合枪对准仿若石像的魔神。下一刻能量弹已然脱离枪膛,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如同审判恶魔的圣枪击穿了魔神织起的咒术防御力场,连同漫天的蛇群一并化为灰烬。
但魔神的体表坚如磐石,那是由远超合金的硬质鳞片围起的天然防护层。即使被施加了咒术的能量弹,在贯穿了防御力场后也不能再继续破坏,倾泻在魔神身上的能量弹如同被吸入了极黑的深渊。
“94%……98%……”
布伦希尔德敏锐地左右扫视,她用能量弹掩护江夏时,四面八方涌来解封的海水。在各个方向的水墙于顶点交汇后,又被极速封冻,她被困在了冰牢里,魔神的攻势从未停息。
然而布伦希尔德却没有被逼近绝境,她用力将复合枪掷出,以强劲的力道插进冰墙内,双手结成日轮印。
“前!”
道教九字真言,每一字对应一印,每一印即为一咒。“前”字对应的日轮印,能让施术者自由控制元素的生成与形态。在布伦希尔德的操控之下,燎天的烈焰缠绕着向外扩散,坚硬的冰墙在遇到烈火后瓦解着消融。
“咒术阵的位置找到了!”
与此同时,咒术阵的位置解析完毕,江夏把图像传输至布伦希尔德的系统中。
“竟然在这种地方……”
三维投影中,魔神头部的最顶端用若隐若现的深红标注,那里就是咒术阵的所在地。
“我也没想到它会把咒术阵藏在这里……不过换个角度来说,那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夏胡乱抓着头发。确实如此,在这个位置,咒术阵受到魔神的庇护,想要打破咒术盾以及近身魔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不过,对于布伦希尔德来讲,这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借着惊人的弹跳力,布伦希尔德跃至魔神正上方。这时空中闪烁着赤红色的咒术法阵,布伦希尔德在中心处俯冲,她紧握着刻印复合枪,枪口瞄准魔神头顶,分秒间实体弹和能量射线坠落着击穿魔神头顶。以复合枪的弹道为轨迹,咒术阵降下耀眼的极光将魔神包裹。
这是三月雨立绪的能力,黑笼中的执行官以及其他组织的守序者都不能比拟,她的个人实力甚至超越了大多数精锐部队的集合。虽然在叶枫口中听说过三月雨的描述,但仍然对这凶悍的攻击感到背后阴风阵阵。
在刻印武装和咒术阵打击的同时,魔神痛苦地哀鸣,身躯把海水搅动。呼啸的闪光过后,迎来的是仿佛摧枯拉朽的胜利。魔神在布伦希尔德的攻势中缓缓闭上了双眼,庞大的身影开始下沉。
“成功……了?”
执行官中有人率先打破宁静,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他们取得了胜利。如果没能拖住魔神,它就会前往人类的世界,届时所造成的破坏可想而知。
可就在庆贺声响起前,下沉中的魔神突然又睁开了双眼,抹香鲸般灵敏地晃动着身躯,携带火山喷发式的浪潮以更快的速度上浮。
在它重新破水而出的时候,所有人才看清它原本的容貌——酷似人类的外形,背后生长着由骨架构成的双翼,而刚刚它露出海面的部分……仅仅只是上半身!它恣意伸张着骨翼,像是古铜烧铸的天使神像。
《圣经》中曾叙刻,拂晓之子从上界坠至地狱,追随它的星辰占天空的三分之一。而那永劫的深渊就在此地,这个魔神则是……堕落的天使!
魔神从不出自同一神系,它们有各式种族,这位亲王显然属于基督神系,在他们的教义中,堕落的叛徒在审判日被扔进火湖中裁决。但这是上帝的意旨,负责执行这道指令的是高贵的圣天使而不是区区人类。它立足于天与海的交界,体表覆盖的每一块坚硬鳞片都在舒张,像是新生婴儿吸收世界的精华,又像是死而复生之人笼络不尽的生命之息。
绝望在人群中疾病般蔓延,被束缚住的执行官没有办法挣脱牢笼,所有希望都寄托于还停留在天使顶部的布伦希尔德,可她却无法再发动更强攻势了,刚才就是她的全力一击。魔神的强大超越了她的估计,甚至超越了千年前十字军联合讨伐的目标。
咒术阵再次亮起,布伦希尔德继续释放与之前相同的攻击,她把复合枪植入魔神的头顶倾泻弹药,但和刚才相比效果甚微。在经受了连续七次打击之后,魔神依旧不受影响地张开遮蔽天空的骨翼,咒术阵所在的天空像被洞穿般溃烂——它撕开了一道时空的裂痕。
“阻止它!它要去人类世界!”
有人撕心裂肺地呐喊,却无济于事。如果能用肉身阻挡,即使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这就是执行官存在的理由,用生命挡在人类的前面。然而他们被黑笼牢牢地控制住,就连捐躯的力气也丝毫不剩。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魔神进入人类世界,并且深知它有着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
四百米……三百米……魔神距离裂痕越来越近,布伦希尔德使用最后的办法想要阻止,这时它伸出阴森的手掌,将布伦希尔德如同蚊蝇一般从头顶拨开。她用尽了力量,只能靠火焰喷射器在空中稳住。
一百米……它离开Aceldama只有不到五秒钟的时间了。此时能够将其拖延在这个世界的只有空天战舰发射核武器,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再等待下去。
在进入裂缝的前一瞬,魔神俯视着被囚禁的执行官,宣告它的降临。
在它右手触及裂痕时,整个世界仿佛被炽热的炎光照耀。时空裂痕倏地被迫合拢,强烈的芒光在世界最顶端悬挂,仿佛大型等离子人工太阳。
但那不是人工太阳,也不是任何科学的产物,更不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在那光源中央伫立一面十米高的旗帜,它自上而下用辉光压制着庞然大物,宛如神以手臂将它死死地按在半空。
离地焰光旗,神代时期的退魔圣物,此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揭示真正的神迹。铅灰色的天空被染成绮丽的灿金,沉重的云层聚集成螺旋的形状,领域中的魔神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切割般,高傲的骨翼出现了无数裂纹。
风暴的正中心,海水被飓风卷起直指穹顶,散乱的军舰残骸被震成铁屑,伴随着浪潮一飞冲天。岩山一样沉重的躯壳仿佛爆裂崩塌,在这面旗帜面前,它甚至没有反抗的能力。
魔神翻滚着坠落进高似祭坛的风潮,它的双眼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但没有任何退缩。它是神的敌人,在诸神沉睡的时代,魔神战无不胜。
它挣扎着再次鼓动双翼,全身散着暗紫色的流光,托着气流再次升入高空,然而这次却不能如愿以偿。离地焰光旗像是被蓄意操纵般由天降落,击碎了魔神的重重防护屏障,以洲际弹道导弹的姿态垂直撞到魔神胸口,炸裂释放出的水平冲击波将魔神的躯体如纸片般轰杀撕碎。
这是真正的王者君临。
在魔神的巨型身躯化为黑色粒子后,离地焰光旗也随之消失,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米诺斯军港又恢复了暴雪纷飞的模样。但所有的执行官,包括三月雨立绪在内,都没理解局势的反转。仅一念之间,人类世界就避免了一次无法阻止的毁灭。
任务顺利结束,只是这次的任务远超所有人的预期。亲王,足以令执行局出动战略级执行官的魔神,也许就连北城夜雁也没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整个军港就是亲王结茧的温床,在此之前本该是交由监管者处理的零碎琐事。
漆黑的角落中,江夏默默地点击了退出键,两秒后人物消失在海面,登出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