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个有着一只显眼大鼻子的商人,在鼻子的下方还留着一副八字胡。虽然如此,但就外貌来说,这个商人老板的相貌还算周正,只是那眼神中透出的精明叫人不喜,这人定然是个斤斤计较的铁公鸡,阿尔没来由地这么想,伯劳·南丁格尔已经带着亲信和会计来到了他的面前。

伯劳率先鞠了一躬,他操着一口努哈城的方言,谨慎地开口说道:“尊贵的老爷,我们是从努哈城来的,本想往瑞加王国去,刚才幸得你们搭救,鄙人的一条潦草小命,这才没给蚀骨虫那怪物夺了去。只是我现在损失严重,实在没有东西报答给各位,若是你们到了努哈城,我倒是可以拿出点金钱赠予各位英雄好汉,您要是不嫌弃的话,还请笑纳。”

他即使嘴上这么说,可脸上分明一副肉疼得不得了的表情,显然赠礼这种事情并非他的本愿。多半他是考虑到现在在沙漠之中,离瑞加王国的路途又还很遥远,现在如果不给他们点水和食物,其结果也只能在这里兜圈等死而已。

向他低头不过是因为情势所趋,要在平时,这老狐狸哪有这么低三下气的说法。阿尔只听他一席话,便将伯劳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您无需如此客气,既然将你们救下来,就没有不管你们的道理。我们救人也不是为了回礼,你们就安心地跟着我们。不过如果你们并不想返回努哈城或者是去往沙缘之城,那么我们也可以借给你们一份地图、水和食物,然后你们自行前往瑞加王国,相信你们在那儿的也有产业可以联系。”

“当然,当然。”伯劳点头如小鸡啄米,他将手伸向了自己的亲信和会计的方向,介绍道:“这是杰弗里和赛特,如果你们有需要我们干的,我们随时都乐意效劳。”

“那就这样吧,南丁格尔先生。”阿尔宽慰他道。

“如果您容许的话,还请让我得知老爷们出身何处?来日必将回报各位。”

阿尔看见了伯劳那意图不明的神色,情知他们对自己抱有怀疑。“我们到沙漠中来,只是一群无名之辈,出手不曾想要报酬。至于我们的事,也没有向您多言的必要了吧。”阿尔的话切断了伯劳再问的可能,看到阿尔不善的面孔,他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伯劳悻悻地回到了杰弗里和赛特身边,他似乎是将他的意思转达给了他们,两人的表情由阴转晴,杰弗里还不断地朝着这边鞠躬道谢,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阿瑟和约翰尼很是窘迫,被杰弗里一口一个恩人喊得心花怒放。

至于伯劳,他则是因为丢失了财物而郁郁不快。阿尔叫来队员,将刚才袭击他们的怪鸟尸体带了回去,附近还有一些食腐动物在窥伺着,胡狼和秃鹫都很喜爱此类腐肉。

到了夜晚,夜间的空气变得寒冷。他们找了块地方扎了营,架起了木堆,烧起了火。队员们将鸟肉坚固的外皮切割开来,收拾脏器并清洗,随后将鸟肉架上木串,放在木堆上烤火。

许久未尝肉味的队员们垂涎三尺,阿瑟就待在火堆旁边,注视着阿尔将调味料洒在鸟肉上。对于怪鸟鸟肉的味道,他们是不敢期待的,但是鸟肉传出的香气,还是非常诱人。

由巴杰尔操刀切下鸟肉,分给了大家品尝,烤制得恰当好处的鸟肉让这伙劳累的人几乎要热泪盈眶,埃尔西在吃下自己那份的鸟肉后,抹了抹眼睛,对身边的人说道:吃肉就是幸福。

伯劳等人也得到了一点,他们默默地在角落里吃着鸟肉,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尔应承了他们跟着队伍的请求,打算将他们带到努哈城再放他们下去。

在席间,伯劳还不死心,他蹭到阿瑟的身边。他看见这个年轻人面目稚嫩,或许会好说话一点,便与阿瑟攀谈了几句,起初阿瑟的回应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也被伯劳娴熟的话技引得眉飞色舞了起来。

伯劳认为时机成熟了,于是偷偷将怀中的宝石递了出去,阿瑟看见闪闪发亮的宝石,眼睛都发直了。

“先生,您这是做什么。”阿瑟对宝石充满渴望的眼神被伯劳看在眼里,他感觉有戏,便顺着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阿瑟先生,你们这般骁勇,真是令我钦佩感动。只是不知道,你们在对阵蚀骨虫时用到的那柄火焰长杖,是什么来历?这点财物就算是我供给您的一点薄礼吧。”

伯劳抽动了一下鼻子,抬眼关注着阿瑟的反应。阿瑟听到他的话,本来张了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却旋即一笑,那渴望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他把目光投向了他们领头的那位红发少年的地方,然后将宝石推回给他,他亲切地说道:“您看见了什么,就请您忘记吧。关于这件事,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对您说得更多。”

“是契约的力量吗?”伯劳切中肯綮,而阿瑟只是笑笑,他起身用一节枝丫拨动了两下火堆,火堆燃烧得更旺了。

伯劳注视着摇曳的火苗,咬着下嘴唇思索起来。很明显,他们所有人虽然都以那位年龄最大、块头结实的雷欧作为他们的队长,但他们这群人的领袖却反而是年纪最小的几位之一,就是那个看起来不温不火的红发少年。

伯劳很明显地感受到他们在避讳着少年的身份,他们称其为首领。这是一队受到严格训练过的队伍,他们分工合作,保持警戒,不像是混迹于外的匪徒。

一帮素质过硬的队伍来大夏沙漠究竟要做什么,伯劳疑虑重重,直到要到歇息的时间,他也没想出个一二来。

阿尔让火枪队成员们从周边劈下枯木为他们三个搭建了一项建简易的帐篷,在绑好的枯木外面裹上收集来的布条,姑且算是能休息。

在各位回到自己的帐篷歇息后,伯劳和杰弗里、赛特,也回到了帐篷中歇息,听从伯劳的吩咐,杰弗里和赛特没敢真睡,都静静地等待着阿尔等人睡去。

稍微放下警戒心后,伯劳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对着杰弗里和赛特开口说话。“杰弗里、赛特,你们听好了。我刚才确认过这帮人的目的地,他们不知道什么缘故要到兵荒马乱的沙缘之城去。首先,我要提醒你们两个的是,无法准时抵达瑞加王国,我就要承受一笔不菲的误事费,这可不是我能接受的事情。但是他们要去沙缘之城,这事儿已经定了,现在叫他们掉头送我们到瑞加王国,也绝无可能。”

“老板,我们好不容易捡了条小命,再有点损失也无可厚非。”会计赛特忍不住说道,他在黑夜中看不见伯劳的表情,不过他能感受到伯劳对他的愤怒。

“赛特·乔纳斯!你说得倒轻松容易,损失这笔钱的人不是你,是我伯劳·南丁格尔!努哈城最精明的资产家,竟然要在沙漠里翻这个跟头,凭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我伯劳·南丁格尔?那愚蠢的蚀骨虫更不必说,区区一头魔物竟然摧毁了我的商队,真是废物,饭桶!没有一个能指望的东西。”

赛特和杰弗里听在耳里,心里都不好受,他们知道伯劳将他们当做奴才来看,这个见钱眼开的主将他们这些人也视作他财富的一部分。

“大哥,商队已经毁了,我们只能返回努哈城再做绸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杰弗里·南丁格尔劝说着自己的表亲,但是伯劳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

夜晚的沙漠静悄悄的,他们听见了伯劳充满欲望、充满邪念的重重喘息声。“我有一个想法,可以让我们按时到达马修安城,依照原先的轨道完成的商业大计。”

“什么想法?”杰弗里刚一问出口,就知道伯劳在打着不好的算盘,伯劳果然道出了他离经叛道的计划。

“这伙人,你们也看到了。鬼鬼祟祟,目的不明。恐怕,也是趁火打劫之人吧?他们要到暴乱的沙缘之城去,绝对是为了趁机赚上一笔,对于这样的人,不该有什么怜悯可言。”伯劳的语气仿佛给自己找借口杀人的恶鬼,虚伪而又狂妄。“我身上有一瓶毒药,是在拉丹姆的黑市上买的,就是为了不时之需。而我等待的这个时刻已经到来了,只要我将毒药倒在酒里,给他们统统敬上一杯,很快,他们就会全身流血,不治而亡了。”

“到了那个时候,骆驼、食物、水,都归我们所有,还有那一杆杆能发射火光的长杖,那可是稀奇的玩意。我刚才观察过了,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甚至连职业者都不是,大约有那么一两个冒险者,可其他人,不过都是一群平凡之人。而这群平凡之人竟然能够抗击蚀骨虫,我不晓得他们用了什么诡计解决了蚀骨虫,但关键肯定就在那火焰长杖上,他们管这武器叫“枪”,是我从未听见过的发音。”

“你们仔细地想想看,一种能够为毫无气力、魔力的平凡人使用的武器,威力还如此强大,甚至能够伤害到高级魔兽,这可是武器上的变革,是跨时代的东西!我以前从未听闻过瑞加王国内出现过这等东西,就算是我有在王都的眼线,以前也没有‘枪’的消息。”

“而现在,这样的武器被控制在一伙散兵游勇手里。”

杰弗里对伯劳的想法感到相当震惊,他固然知道自己表亲贪婪、痴迷金钱的面目,可没想到他竟然利欲熏心、手段狠毒,要除去这群将他们从蚀骨虫口中救下的恩人,要杰弗里说,他对这伙人是感恩戴德。他们冒着风险救下了素未谋面的他们,还分发给他们食物和水,照顾他们的需求。

而伯劳竟然想恩将仇报,为了一组奇异的武器而下毒害人,实在让他的良心冷若冰霜。“大哥,那可是将我们救下的恩人啊?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谋财害命,是要让上主降罪的事情,但凡火热的心肠还留在你的身体里,你也不该有如此恶毒的想法,收回你的话吧,这事儿我们不能干,干了,灵魂就会落入滚烫的鼎镬当中,承受永世的刑罚。”

杰弗里率直真诚的发言并没有让伯劳忏悔悔疚,正相反,他拔高了音调,语言更加尖利起来。“杰弗里!好好想想是谁给你现在光鲜的身份,我不需要什么神灵上主的保佑,我只知道,有了骆驼,我们才能走出沙漠。”

杰弗里的态度软了下来,他哀求道:“大哥,你如果需要骆驼的话,我们可以跟他们谈谈,让他们把一匹骆驼卖给我们,我们出发到瑞加王国,照样不会耽误您的行程。”

“够了,杰弗里,如果你不想干,也别来碍我的好事。”伯劳醉翁之意不在酒,前往瑞加王国事小,那几把枪,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伯劳翻过身去,不一会儿就进入了酣眠。而杰弗里对刚才伯劳的发言不能视如无睹,他打算和会计赛特商量几句。“赛特,你说大哥他是认真的吗?”

“杰弗里,安下心来。老板也许只是说说而已,你知道他的脾性,就是会对可能的商机评头论足,他要给这群人放什么毒,他未必有这样的胆量。要知道,我们只是一群商人,怎么能行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你说的是,可……”杰弗里心烦意乱,赛特又好声宽慰了他几句,他才抓起被子倒头睡去。

木棚外万籁俱寂,等到群星占据了天宇,伯劳一翻自己的麻被,眯着眼看了一下昏暗的棚内,掩着围巾走了出去。

夜间的空气冰凉,他站在木棚前,远望着悠远的沙漠,黑魆魆的地平线连接着这片穹庐,仿佛只要伸手一摘,星星也可轻易攫取,他深吸着气,目光涣散。

他蓦地朝前倾了倾身子,伸着脖子往骆驼的地方看了看,一阵风吹来,纷乱的沙雾使他揉了揉眼睛。

“我的神……如果你庇护我……”伯劳麻木地念叨着,他用右手在身上来回搓了两下,接着往怀中探去。

等他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他的眉目,都被手上的矿石奇异的紫色的光芒所照亮。紫水晶的辉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贪婪一丝一毫地细致勾勒。他注视着紫水晶,全然遗忘了自己身处何方,他被紫色的光线深深吸引,他的灵魂,仿佛都成了水晶的延展,他能够感受到水晶内蠢蠢欲动的、磅礴的魔力。

他就这样定定地站着,待到回过神来,他感到忽如其来的疲惫将他侵蚀,在他的眼前,紫水晶仿佛具有了生命,他只要俯下身子,就能听见水晶的窃窃私语。

这隐秘的言语敲打着他的心脏,使他耳鸣,他的骨骼都因为水晶邪恶的诱引而轻轻震动着,他一惊惶,紫水晶就落在地上,他紧张地将水晶拾起来,同时左右盼视,在确定了众人都在歇息,无人注意到他手中的水晶后,他才满足地喘息起来。

他万分小心地将紫水晶装回口袋,眼神逐渐失去了焦距,他像个老人佝偻着身子朝木棚缓步走回去,时不时摸摸口袋,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紫水晶还在身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沙地上留下他的脚印。“我的神……如果你庇护我……”

他就这样重复着,不断重复着,直到声音被风儿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