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德拉领地慢节奏的生活我很快便适应了,这边的田野比我们村落要辽阔许多。
领民们见到我都会打招呼,我在热情回应他们的同时感觉自己的信心也随着膨胀起来。这是块友好热情的领地,远方的崇山峻岭上飘绕着厚厚的白云,连绵不断的山脉里隐藏着翠绿、幽秘的古树苍木,当我策马前行时,天上就会有飞鸟与我并行。
在领地的生活是快乐、淳朴的,侯爵偶尔会找我饮酒聊天,领民们会找我下上那么一两盘棋。老哥们都爱喝酒唱歌,你知道我的歌声着实很烂,他们第一次听完都震惊得无以复加,就连希维妮娅也说我的歌声和我的外表相去甚远,不过大家都一笑置之,仅仅把此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说起茶,领地里的人对茶也很是热衷,“一日无茶则滞”也是我从老一辈的人那里听过来的。茶的原料要从东方的纯净之城运输过来,他们很喜欢喝,不过我看到那清澈且澄黄的茶叶的时候,我还是不能理解并稍微有些排斥。
“你可以尝试一下,莱克小子,茶可是能让你神清气爽的好东西。”麦科夫老舅笑眯眯地这么对我说,他和其他人都在聊着乡里的话,偶尔会提到领地里的侯爵千金曾经做过的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糗事。我也是从他们口中知道,侯爵千金在年幼的时候为了摘果子爬上过果树摔下来,把腿摔断了几个月都待在城堡里不能出来,那段时间可真是让他们这些挂念千金的领民尤为寂寞啊。丽莎婶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大家的小玛丽安就是这片领地上的公主,大家喜欢她出自于真心。
千金表面上态度冷硬,实际则温柔可爱。她说我要是见到了,立刻就会明白的。
可是想见到千金小姐变得困难了。毕竟玛丽安即将成年,过个不久就要频繁地参加贵族小姐们的聚会,然后到规格更大的夜会中去展露头角,之后或许能被哪家的大贵族看中结成婚姻。
想到从小照看到大的小千金就这样要离开他们去到其他地方嫁为人妇,婶婶们就动了脆弱的感情抹起了眼泪。我大概也能够理解他们的这份情感,那就像是我收到你的信时有种你长大成人的感觉。
阿尔,他们爱着玛丽安小姐,正如兄长对你的感情一样,我是你的兄弟,你的成长让我既欣喜又怅然若失,自襁褓中成长起来的你一直跟随在我的后面,如今也要独当一面了,好好加油,阿尔。
说了这么多,还是讲讲最重要的事情吧。那就是在半个月之后,我终于有幸见上了这位名声在外的侯爵千金一面。那时候正值傍晚,天边烧灼着一片橘红色的漂亮云彩,金盏花丛里也飞舞着许多的蜜蜂,空气馥郁芬芳。我就这样走在小路上,就连流风也软媚可人,风儿掠过我的衣衫,凉意使我的头脑清醒,精神振奋。我就这样走着,远远地看见路边的花亭中闪烁着光点。
我仔细一瞧,便认出人群中有我认识的人,是希维妮娅,她站在最末位,看来是临时被叫来侍奉小主人的。她身边还站着几名容貌端正的女仆,不过我都叫不上名字,很显然她们平时都待在小主人的左右,这也是我未曾见过她们的原因。
她们手中拿着提灯,陪伴在小主人的左右和她一道看着天边的霞辉。小主人手中掐着扇子,若有所思地朝着远方远眺着。
我一看见她,就知道她是众人口中诚挚赞美的玛丽安·亚历山德拉。她有一个美丽小巧的鼻子,一双吊梢眼水汪汪地注满了忧思。她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裙,长裙上的蓝色蔷薇花瓣图案在裙边形成了褶皱。
她面前摆着一张瓷盘。她从瓷盘中撷起一颗樱桃,放在嘴边,牙齿如贝壳般整齐洁白,她的手指很细,提起樱桃枝,然后粉红色的小舌头在果实上一卷,樱桃就消失在她的口中。
啊,阿尔,对她的美丽我无以言表。她抚摸着扇面,口中轻哼着婉转动人的歌声,她似天使般降临在这世间,却忘记将一双翅膀带来。可没能带来翅膀叫我感到幸运,这就代表她扎扎实实地生活在此,而不用担心某天她就会悄然飞去。
她浅唱着,在火红的滚日落入两山中的鞍部前浅唱着,歌声仿佛令时间停滞倒流,并随着她身上的蓝色蔷薇花瓣一道往明澈的河流大海中淌去,飞鸟沉醉于歌声停留在枝头,犬熊们也低下脑袋,蟋蟀们自惭形秽,不再弹奏他们手里的小提琴。
那唇与齿之间的鸣奏,是如此的悦耳,我能听见夏季的檐上铃铛响动,叶片落在我的头上,我也忘记了拭去。我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那里,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其他几个侍女注意到我的存在,并在侯爵千金耳边附耳言明我的到来。
“骑士,过来吧,也许你能陪我待上一会。”她的态度冷漠傲慢,似乎并不感冒我这个意外访客,我听见她的邀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接受。她的眼睛具有一股深透的吸引力,在我的大脑进行思考以前,我的脚步就已经催促我走上了花亭。
天哪,她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也许其他人会觉得那双吊梢眼有些凶悍、不柔和,不过在我看来,那双眼睛在低垂的时候会表现出猫儿似的狡黠与顽皮。她带着这样的气息,秀美的少女外表下遮罩着一颗活跃的心灵,我有道理这么相信。
“小……小姐,这身衣裳很适合您。”我激动得有些唇齿不清,我拼命想说几句赞美的话,到了嘴边却支支吾吾、畏畏缩缩,我都为自己的不中用而感到丢人。
听见我结巴似的吃力的赞美话,其他侍女都低声笑了起来,就连玛丽安小姐本人也嘀咕着“油腔滑调”四个字,我心知这样的赞美会使我显得有些轻浮孟浪,不过有时候不妨说说真心话。她的脸上飘过一抹红晕,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欠身向她的邀请表示感谢,随后坐到了座位上。
她如皎洁之月,皮肤因为正值青春年华而似凝雪般洁白,我和她聊了会天,她有着一口地道的贵族女性的口音,口吻间也没流露出多余的情感,和我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我很欣赏她,她身上没有其他贵族女性那股子娇蛮、柔弱劲儿,她举手投足之间大方得体。她确实是位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和我这样的人地位如云泥之别,不禁让我有所失落。
“来吧,骑士,你和我比试比试,看看谁能投入杯中的更多。”她所说的是一种流行于领地的游戏,双方各自拿着木简,然后朝着一段距离之外的瓷瓶中投去,谁投中的多,谁就获得优胜。
我以前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所以稍显底气不足。不过在希维妮娅向我演示了一遍之后,我回想起以前在晨曦村也玩过类似的游戏,随即欣然应允了下来。为了满足这位千金的游戏之心,其他几位侍女很快地将瓷瓶摆好,并将数量相同的木简放在我们的面前。
她揪起木简,玉臂一展,掷出的木简沿着华丽的弧线落入了瓷瓶中。她的表情得意洋洋,与刚才郁悒的神情截然不同,一时间换了个人似的口齿伶俐,语调诙谐。她双臂环抱在胸前,抿着嘴等着看我的笑话,这么细的木简,要怎样才能投入瓷瓶中啊?我当时犹犹豫豫,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奋力投去。
果不其然,木简飞到空中就变换了轨道,它打了一个折线,径直沿着一个刁钻的角度飞了出去,好巧不巧地打在了玛丽安小姐的手臂上。她喊了一声哎呦,我心道坏了,正想伏下身子认错,没想到她竟然先呵呵地笑了起来,乐不可支地嘲笑我这个乡下骑士的低下的游戏才能。
我当时感到受了侮辱,想与她据理力争。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捡起木简,先和侯爵千金道歉才是。就在我弯腰去捡的时候,没成想她也弯腰去捡那枚木简,我们俩的手指就这样碰在一块。
她把手快速地抽了回去,我向她告了罪,并提出了再一次尝试的申请,她默然应允了。
我掷中木简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手法也愈加娴熟,很快我就能跟上玛丽安小姐的节奏了。我们俩玩得兴高采烈,直到好一会儿后,女仆们提醒小姐该用餐了,她才端正了侯爵千金的架子。“骑士,今天玩的很尽兴,那么下次再见了。”
我目送着她们离开,贵族小姐们的生活离我们总是遥远的、虚无缥缈的,我就这样眼见她的倩影消失在黑夜中,月光落在金盏草上,红黄相间的草丛中飞出几只萤火虫,我坐在花亭里,思绪也跟着那身蓝色蔷薇裙子一同飘去了。
我就这样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像是一个迷失在月光世界中的幽灵。我无法向你阐明这份情感,我以前从未对一个女孩这么动心,可是甫一动心,对方竟然就是侯爵家的千金小姐,这段感情定然无疾而终,可是我的心魂告诉我,我被她深深迷住了,不管她的身份如何,她着实有一股特别的、幻野般的魅力。
我看着眼前,台上摆放着的是她们没带回去的瓷盘和瓷瓶,瓷瓶里还留着不少的木简,想到刚才她那稍纵即逝的笑容,我又叹了口气。
算了罢。这只是我区区一人的妄想,和人家姑娘半点干系都没有,我以出身于晨曦村并能独立成为一名骑士为荣。可是在她们看来,或许我还是一介乡野村夫,与她们高尚的贵族生活格格不入,连万分之一接触的机会都不会有。我从不认为自己应该在贵胄面前低声下气、谄媚逢迎,而这是第一次我因为身份而感到挫败。
可是忽然间,我在台面下发现了另一个木简,之前在游戏中似乎没有动用过这块木简。我随手将它拿起,翻开来看,上面所刻的字一下子让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难以相信地将它放在台面上反复查看。
是的。我的兄弟,你不会相信,就在侯爵千金小姐的位置,那个遗留下来的木简上,赫然刻着我的名字:莱克·琉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