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是一位冒险家,这样的想法让我激动万分,我能够感受到一直以来困在我身上的枷锁被我脱下,我可以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不再是受困于城堡中的愚昧公主,来到了外面广阔的天地中,一切都让我欢喜万分,欢欣鼓舞。我忍不住想要高歌一曲,我也忍不住想要在丛林边的溪水,小径旁的草木边舞蹈,我不再穿着束衣,娇嫩的肌肤上贴合着的是舒适粗糙的布衣。

珍珠项链。名贵画卷。芳香精油。雍容貂裘。取代这些的是青嫩草丛、哗哗流水、田间小路,一切对我来说既陌生又新鲜,我藏在斗篷之下,徒步走了好远好远。

飞舞在枝叶间的蝴蝶,排列整齐的蚂蚁,陪伴着我走进了喧闹的城市。往常来此,都是缩在马车里,然后到门票昂贵的剧院中去欣赏歌舞。现在,我卸下了大小姐的身份,游走于人群中,仿佛和这往往人海融为一体,若不是生在侯爵家,我也会像那个大声吆喝着卖报的小男孩一样平凡。“买报吗,女士?”

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生着几个痘痘,圆圆的脑袋上戴着一顶小方帽,穿着深蓝色的吊带裤。我要了一份,然后继续行走在广场中央。前面留着胡须的男人靠着宅子外的护栏,身外套着一身皮夹克,竟然就这么站着打起盹来。后面则走来一位老妇人,她和身边的青年人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我还记得几句:“肖奇先生,您真的觉得我有必要买下那块地皮吗,是的……我是需要一幢新的屋子,可这价钱确实有些太贵了,不不,我是买给我的孙侄女的……”

“来看啊!凡林宫的游行表演!”前面聚集了一堆人,他们排成了长长的队列,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表情充满了喜悦与欢快,旁边几个调皮的小孩子为了看游行表演冲得飞快,他们撞了我一下,嘴里还嘿嘿大笑着。

“请问……这街上举办的是什么活动啊……”我因为超乎寻常的热闹而心中惴惴,为了不错过精彩的情节,我也凑到人群当中,希冀着能够看上一眼,恰好旁边有一位看起来友善的胖妇人,我就试着问了问她。

“哎呦,这凡林宫的队列游行表演,小姑娘怎么能不看上一眼呢?那些个骑士娃儿可俊了,看上一眼都叫老姐我青春焕发,想要再做一会儿你们这样年纪的女孩呢。还有啊,那些个纸糊的亚龙,小孩们也最喜欢,我跟你讲,我丈夫就是在里面吹奏萨克斯的,你一定得听听!只要是音乐,那都错不了!”

胖胖的妇人和她的外表一样有着一副热心肠,她一面跟我讲我这身斗篷实在是土得不得了,一面帮着我挤到队伍的前列去看看热闹。人群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过名叫安妮的大婶还是积极地拉着我过去。

她不断吐槽着那些年轻姑娘们一个个都穿得花枝招展的,就是为了吸引骑士青年们的关注,哪有像我这些穿的灰不溜秋的过来的,我悻悻地告诉她自己只是为了看看热闹,她竟然因为我的不争气而发起脾气来。

“我得好好说说你,小姑娘。这世上的好男人可不好找。也就这些个从小教育着骑士礼仪的青年们,是些个能尊敬女孩的愣头青。当然也不排除里面有几个斯文败类,不过骑士的俸禄那也是可观的,女孩要嫁个好人家,骑士是个不错的选择。啊啊,当然啦,选择喜欢的人最重要,我那个吹萨克斯的男人可帅了,你看看,他就在那!”

我抬眼看了过去,音乐齐奏,最前面驾着的亚龙纸模摇头晃脑,外表被细致地撒上了璀璨的金色磷粉,这让亚龙看起来有着鼓舞人心的威严气质。在后面跟着的是旗帜队,他们抬着的是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绘画着气势磅礴的飞龙,而在飞龙的最后的那只利爪上,还画上了一只利剑作为骑士的象征。

其后是演奏队的方阵,吹奏萨克斯的、小号的、大号的、打鼓的、拍锣的,各种激昂振奋的声音自乐器内发出,吹奏大号的人鼓足了腮帮,活像是打鸣的青蛙。后面敲锣打鼓的锵锵作响,离得近些简直连耳膜都要拍碎了。

我看见了那个演奏萨克斯的,也就是安妮大婶的丈夫。虽然大婶将丈夫吹得天花乱坠的好,然而我一看,那就是个有着黑眼圈的矮小男子,头上都有些谢顶了。尽管如此,安妮大婶还是拿着手帕为自己的丈夫加油打劲。“吹得响亮点,我亲爱的!”她别大喊着,一边热泪盈眶,连站在她身旁的我都感动起来。

她身上那股热烈的、痴迷一般的感情是什么呢?她那浮在嘴边的笑意,是如此的满足和温馨,叫人羡慕,令人向往。“小姑娘……也许你们觉得他没那么好看。”安妮大婶靠在游行边的护栏上,下撇的眉毛下是一双幸福的小眼睛。“不过在我心中他就是最棒的男人。”

安妮大婶两只手抓在一块,她紧紧凝视着街道上行进的队伍,紧紧凝视着她所深爱的男人。

真美好。车辆还在向前行驶,我也看见了以整齐的方阵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骑士团,在最前面的是驾驭着骏马的大队长加斯,他有一副威严的面孔,身上穿戴着坚实的锁子甲,而在他的身后,则是几位实力强劲的白银骑士,尤其是最前面一位凯兹的骑士登场亮相,那俊秀的面庞一下子就引发了少女们的尖叫,他一头浓密的灰发,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我听闻,最让人沉迷的还是他那一手熟练的管风琴,他身上沉稳的气质,叫这些正值豆蔻的少女们心花怒放。当凯兹略带腼腆地朝着人群挥手的时候,少女们抛出了怀中的花束,高喊着凯兹的名字并挥舞手帕,以求获得凯兹的注意。

她们对骑士们的热爱让我招架不住,我的视线继续向后面投去:走在后面一位稍胖的骑士,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典礼上,他散漫地迈着略短的腿,扛着旗帜走在后面。而在他的后面,是另外一位红发的骑士,我几乎只是轻轻一扫,就将他轻而易举地略过,很显然,比起前面的几位骑士,他太过普通,我猜测,只是随行的骑士学徒而已。

姑娘们也是如此,他们没有注意到后面的随行人员,而是把目光一直放在前面的白银骑士上。我身边的安妮大婶离开了原地,她要跟着丈夫的步伐一道往前走,而我呢,则试图离开这场典礼,偷偷地消失在人群中,大家就不会知道侯爵家的女儿参与了凡林宫的游行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发现我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正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一名小女孩,大概是卖花的吧——被人群挤来挤去,然后触及了栏杆的边缘,我心头一跳,她竟然被挤到了护栏里面去了,手上攥着的花束都掉在了地上。小女孩的脸皱成了一团,她俯下身子去捡起花束,而这就造成了危机。

她原本在护栏周围,处在安全范围内。现在被挤了出去,也就意味着她现在来到了游行队伍的中间。在她前面,演奏团刚刚开了过去,后面到来的是骑士的骏马队伍和紧随其后的载着旗帜的木车。她害怕极了,趴在地上,白银骑士的骏马们在小女孩面前扬起马蹄,骑士们紧张地一拉缰绳,这才侥幸闪过了小女孩。

街道上飞扬的尘土和人群的尖叫声此起披伏,他们都注意到了小女孩的险境。我大脑当时一空,什么也没来得及想,身子就随着本能冲了出去。我翻到了护栏的外面,扯着一身的斗篷急匆匆地赶到了小女孩的身边,我想将她从地上拉起,耳边却传来的马儿的嘶鸣声,我抬头看去,受惊而扬起的马蹄悬在半空。

我因恐惧而脸上血色尽失,别无他法,我只好在原地搂紧了小女孩,闭上了双眼。我感到头晕目眩,人群里传来的嘶吼还有血流上涌的眩晕感。我仿佛在黑暗中看见,太阳丽日底下血流如注,自己在马蹄下粉身碎骨的场面。

“——您没事吧。”

我听见了青年的声音,睁眼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在我怀中的小女孩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那个青年,她手中的花瓣还夹在指间。

我也抬头望去,竟然是那个在队列末端的骑士冲到我们的面前,用一身铠甲和血肉之躯在马蹄之下护住了我们。他有一双好看的眉毛,和柔和的鬓角,他的脸背向阳光被阴影所浸染。当看见我们俩平安无事,他的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在询问完我们的情况后,他的嘴边慢慢地渗出了鲜血。

“莱克!”前面的加斯大队长策马来到了我们面前,“我的老天爷,你刚刚硬接了一记马脚!你也太莽撞了。”护栏旁的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显然这样的援救之举让大家感动万分、热泪盈眶。“瞧啊!那个青年人救了一对女孩。”

“真有勇气,不愧是凡林宫的骑士!”

“王国万岁!骑士好样的!”他们夸赞着红发骑士的义举,这个名为莱克的青年也只是腼腆地摸了摸头。

“我没事,队长。铠甲坚固得很呢。”他对着大队长加斯说道。

“如果你还能跟上来的话,那就接着来吧,不要勉强,莱克。”加斯见莱克看上去并无大碍,想到不能阻碍游行的进行,他重新回到了骑士团的前列。有些其他的白银骑士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怨责我和小女孩冲撞了游行队伍。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以后要小心,不要冲到游行中来哦。”莱克这么说着,脸上洋溢着爽朗的笑容,比起其他的骑士,他更像是个乡间的大男孩,身上流露着淳朴、善良的气质。他将脚边的一束花交给小女孩,然后重新回到了队伍中去,其间我还听见他在询问那匹马受伤了没有。

我领着小女孩回到了护栏外,安妮大婶挤开人群走到了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我的面前。“天哪!小姑娘,你怎么有这样的胆子!还好你没事。”

我微笑着对她说我很好,至于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流下眼泪来,她刚才被我搂着的时候吓得懵住了,现在才放声大哭抹起了眼泪。

“真、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呜呜地哭着,我温和地安慰着她,她别扭地拧了拧衣角,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惹人怜爱。她在说了第三次稚嫩的谢谢之后,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迈着小步伐离开了人群。

我藏在斗篷下,身边的安妮大婶在跟我说刚才我的行动有多么鲁莽,我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脑海里仍旧盘旋着刚才的场面,还有那个红发青年的脸。那身并不宽阔,却给人以牢靠感觉的臂膀。“您没事吧?……”他的声音回荡着,我的心乱哄哄的,我不可自制地跟随着游行的队伍往前走去,一步接着一步,用力地推开旁边的人群,只为了能够看见在队伍中的他。

他就站在那儿,并不引人注目,就像个不起眼的小卒子。他不像那些贵公子般容貌俊美,也不像前面的白银骑士威风凛凛,但是我的目光就是跟随着他,一刻不停地、热烈地跟随着他。

他笑着,走路的动作已经有些变形了,他委实是受了伤,可他仍然笑着,跟着队伍。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