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上周的周三——
“好,这节课就上到这里,大家午休吧。”
午间下课铃声响起后,老师收拾好自己的物件朝着课室里面的学生说出了这一天上半天的结束语。但班内的同学们更兴奋于‘已经午休时间’这一件事,老师的话语早就被抛舍远方去了。
“片川同学还是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吗?”
在泉涟大学附属中学刚开学的第一周里,片川身边尽是些刚认识不久的同学。
他很明白,对于那些想要摆脱以往黑历史在高中重新开始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环境,能够快速重新树立自己的形象。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需要重新拒绝别人的环境。
“很抱歉,由于一些个人原因,我不能陪同你们一起去吃午饭。”
同学们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尴尬,但面对一本正经到已经弯腰致歉的片川,他们始终无法说什么,只能朝身边的人说“那我们走吧”。
应付完离开后的同学,片川并未如释重负。拒绝他人邀请这种行为在新学期里面是相当致命的,稍不留意就会成为被同学孤立的对象。
换言之是会没有朋友的啊!
很多时候同学之间的友谊就是通过午间吃饭以及各种课余时间聚餐这种机会来增进感情的,但这种时候如果没有及时参与进去,那很容易就会被群体孤立。
你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因为片川初中时期就是这样过来的。
进入高中之后的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避免这个情况。但很可惜,开学已经一周的他始终还没有找到办法。
抱着这种想法,他默默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放在课桌旁边的背包,准备从里面摸出自己今日的午饭。
他每日通过从家中带便当来学校这种方式来解决午饭问题。从初中时期开始,他就一直在坚持这样的行为。
你想说他为什么不去吃食堂吗?其实他也很想要去尝试学校的食堂。听闻这中学里面的食堂远近闻名,菜式丰富并且非常美味,而且价格就算是家中不算太富裕的片川也能承受。
但他之所以不能去食堂并非是他挑剔食堂的饭菜之类的缘由,而是另有原因。抱着沮丧的想法,他的手却一直没从课桌一旁的背包中摸出东西来。
“……嗯?”
他又认真地摸了摸,还是没有摸到他那熟悉的物件。
“不会吧——!”
他那夹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从喉咙处发出,双手将背包拿起了桌面上,将口袋完全打开,以此寻找他今天的午饭。
结果很明显,他什么都没有找到。里面只有他用于盛放便当盒的保温袋以及餐具,作为主角的便当盒并不在里面。
“我……忘记带了?”
正常人忘记带东西会是怎么样的呢?
应该会惊慌失措,但并非不会有补救措施。忘记带书本的就会和旁边的同学一起观看,忘记带文具的就会往旁边的同学借,忘记带常用品去小卖部说不定也会有的卖,总而言之如果不是什么非常关键的东西,忘记带也能找到解救的方法。
但片川不能。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处的智能手环。
那是很久以前开始,双亲就送给他的礼物。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牢牢捆绑住他的铁镣,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一件事情。
【吃饭时间要到了】。
除了不能去食堂吃饭,他还讲究吃饭时间这一点,一定要准时吃饭。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忘记带午饭来学校,这一个词与他严谨的性格有所冲突,可已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办法。
“我先打电话回家……”
他偷偷从背包里拿着手机就往教室外面跑。
学校并不允许学生在校内使用手机,虽然这是明文规定,但很多学生当然不会乖乖服从这个命令。片川从未试过违反这个规定,可眼前危在旦夕,自然也无法遵从这命令。
在哪里打电话好呢……在哪里……
他紧张地抓着口袋,迫在眉睫的危急关头他也无法快速思考出答案来,只能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
于是他到达了顶层。
通往顶楼的楼梯久未打扫,灰尘和堆积物一样多,但顶楼的大门却是开着的,微微灌进来的风在努力发出狂啸。
“这里没有人会看见吧……”
一边自言自语,他也快速地踏入了顶楼的领域。
然而就在这时,手环的提醒功能准时启动,微微地震动感在他手腕处传来,他也极为准时地感受到了一种头昏目眩的感觉。
“真是有够要命的……”
他在顶楼的门前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
昏迷中,有一股浓郁的鲜甜香气钻入了片川的鼻孔,然后便有块极为柔软的物体被塞入到了他的嘴里。
即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片川也感受到了那物体卓越的蓬松,微微的甜味从嘴巴内化开,融入唾液之中的甘甜让他一下子有了精神。稍稍咀嚼,似乎还有一些不同于那柔软物体的清脆口感,带着香味和咸味被他吞咽入肚子之中。
这种口感是馒头吗?它好像夹了什么?是小菜?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嘴巴又一次动了起来。这一次则不再是那蓬松的馒头搭配上那清脆爽口的小菜,而是一块冒着香气的肉。
肉的香气很浓,口感极佳,入口即化。一接触到舌头,立刻便像遇到了高温融化的芝士,浓郁的香气和肉汁让他食欲大增。
他的身体应该像是停止了运作的机器一样无法动弹才对,却因为这两口不知从何而来的食物而重新充满动力。他把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口腔当中,疯狂地咀嚼这不知从哪来的美味。
好吃——!可是这是什么?
等到吞咽下去之后,片川终于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眼内满是苍蓝色的天空,吹拂着他发梢的微风让他记起了些许回忆。
“我是在……顶楼?”
他立即坐起身来,嘴里尚存的食物香气让他的大脑断片了一会,但最后回想起所有的经过之后,他却是浑身飙出了冷汗。
“……”
身体的感官逐渐恢复机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在顶楼之中。
有一位跪坐在地板上的少女,她膝盖上摆放着处于打开状态的便当盒,这让片川一下子就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晕倒在天台之后,被不认识的少女喂了食物啊!
“啊——!”
他的第一反应是大喊,停顿后看到那名女生摆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体,他还是决定再喊一声。
“啊——!完蛋了!”
“……”
那女生被他的反应吓得浑身发抖,脸颊染得通红,一言不发,紧皱眉头的表情非常像是快要哭了的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
“这位同学,虽然我非常感激你的好意,但很遗憾,你可能做了一件坏事,如果待会我出现了不良反应,请麻烦通知一下救护车……”
片川对此感到很不好意思。虽说大吼大叫吓到别人确实是不好,这一点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但任何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也很难保持住冷静的心态。
“我很感激你,但对于我而言,这可能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有着令人好奇的地方,那名女生歪着脑袋作出询问的表情。
即使是极度不安的状态下难以表述,不过他觉得他还是要说明一下才对,不然这样的行为太难堪了。
“首先,我有病。”
类戒断反应。
一种因类似戒断反应的心理疾病的病症。
戒断反应是一种长期使用药物后,人体产生对药物的依赖,停用就会产生一系列不适的症状。
而类戒断反应则是一种与戒断反应类似但却并不是因为药物之类的因素而导致的心理症状群。
总而言之就是对某些事情会【习惯成瘾】。
一旦对某件事情过度依赖,在短效时间内不达成这一任务就会产生身体不适的症状。比如有些人习惯睡午觉,如果不睡就会比一般状态下要更加疲累一些;有些人爱吃零食,如果嘴巴不嚼着些东西就会浑身难受。
这些例子有很多,但大多数是心理作用,事实上医生曾经说明过这些个例子还没有被称之为病的程度。
片川的例子,证明了某种习惯成瘾最后会成为疑难杂症。
他实际上有两种已经成为病症的【习惯成瘾】。那就是‘按时吃饭’以及‘只能吃自己家做的饭菜’这两项习惯。
不能吃除了自家以外的食物,也必须要准时进食。如果没有达成其中一项就会引发不适的症状,轻则呕吐头晕、重则昏迷休克。
对于自身这样的体质,片川苦闷已久。而且由于是心理诱发的生理问题,药物反而无法对其产生影响,唯有按照这个习惯慢慢适应生活才比较妥当。
解释完这一切,片川苦丧地耷拉着脑袋。
那女生听完了他的说法,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餐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块褐色的包点,递给了片川。
“所以说我不能……”
女生的眼神很是坚定,同时也把另外一个餐盒分享了出来。
她是在让我吃最后一顿的意思?
片川的内心极为震撼,这个同学不能理解他所说的意思吗?还是说完全不相信他所说的事情?
那女生有些焦急,但无论如何就是不打算说话,指手画脚般地指了指片川,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餐盒。
她的餐盒很漂亮,材质是木材,深褐色的木纹看着很是舒服,餐盒里盛放着几个褐色的馒头,如果没有猜错,片川刚刚昏迷时所吃下的东西就是这个才对。
而她的面前摆放着另一个餐盒,里面装着的是好几块切成片状的猪肉,部位是五花肉,肥瘦相间,金黄剔透,让人看着很有食欲。在肉的下方是被酱汁泡至香气浓郁的小菜,虽然片川没有吃过,但他也知道这一盘菜是一款叫做【梅菜扣肉】的菜式。
想必她应该便是用这褐色的馒头来吃这个菜才对。
等等……馒头搭配梅菜扣肉?
还可以这样吃的吗?
片川来了兴趣。一直以来都没有尝试过外来菜的他,为了躲避外面的诱惑,多数时候是会避免这些直接接触的机会。久而久之,他除了在电视上能够看到外面的菜肴之外,生活中已经基本上见不到这些外来菜品的样子了。
少女的菜品吸引了他,他吞了吞口水,接过了对方的筷子。学她的样子,将那馒头撕开一个口子,夹入梅菜和一小块肉,汁水渗入了松软的馒头,变得更加诱人。
由于她使用木头制作的便当盒,木头能够吸取多余的水份,所以菜式的温度和原汁原味都被极大地保留了下来。
在少女期待的眼神下,他终于放下所有的负担,咬下了这一款独特吃法的馒头。
等到再次咬下馒头的表皮后,他才发现这不是一般的馒头。松软的内部夹带着些许不同于一般馒头的甜味,显然,这个褐色的馒头在做法上并不是常规的做法,否则也不会是这样的颜色。
但这种甘甜片川并不讨厌,反而中和了梅菜和肉块的咸度,无形之中增加了持续消灭食物的战斗指数。
这种吃法也太厉害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把手中的馒头已经全部吃完了。
身边女生的目光有些呆滞,他以为是自己的吃相太过吓人,却不料想那女生指了指脸颊,他一摸,自己居然哭了。
“就算让我现在进医院,我觉得也不枉此生了。”
从未吃过外面食物的他,很感动于这天的午饭。他向那女生道谢,但对方只是微笑挥了挥手,并示意他是否还需要吃一些。
自己肯定不能把对方的午饭也吃掉了啊。所以片川拒绝了她的好意,只不过他觉得好奇,自己的病似乎没有要发作的样子。
——难道说自己的病已经治好了吗?
有了这一猜测的他,赶紧和那女生道别,走前也没有忘记留下信息:“非常感谢你的午饭,我叫片川,在一年级(4)班,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过来找我吧。”
他下楼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小卖部里购买了一截巧克力棒。
零食当然也是他排斥的对象,只不过他比较过零食和正餐,两者之间,零食造成的反应会低一些,至少在安全范围之内,顶多就是个头晕或者呕吐,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然后他就在厕所把刚刚吃的东西全给吐完了。因为那一截只咬了一口的巧克力棒。
他不敢置信,在类戒断反应还在的情况下,为什么自己能够吃下那名女生的食物?
这算是怎么情况?
但他逐渐开始难以思考,因为吐过之后他变得更加饥饿。如今他没有办法死皮赖脸回去顶楼让人家女生再给点东西吃,而且午饭时间已过大半,对方也不一定还在顶楼。
所以直到下午放学,他也只能够饿着肚子继续上课。好在已经吃过东西,‘准时吃饭’的习惯已经完成了,这算是幸运了吧。
饥饿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老师在讲台上的授课成为了苍蝇一样烦人的嘤叫,任何一点噪杂的声音都变成了在胃袋里挥舞的铁镐,一点一点地敲凿在胃壁上,蚕食着他的意志。
他不适地趴在了桌子上,奋力地掐着自己手臂上的肉,努力忍受这种痛苦。
【……黑糖,你能够和面粉、酵母融为一体,成为伟大的馒头吗?】
嗯?
不知道是脑海还是胃袋,反正在他什么声音都听烦了的时候,身体的内部突然传来了另外一股奇妙的声音。
【五花大将……哼哼,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豚肉国王的秘密吗?即使在这样油锅之中受刑也不说嘛!】
声音娇声娇气的,这是女生吗?
【来人,先把他以刀切之刑,然后铺上梅菜、原汤,锅蒸之!】
嗯,这刑法听上去很好吃的感觉啊。
好吃……?
他猛地醒觉了起来,即使教室中已经恢复了课堂的宁静,但他的脑海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出演什么,像是电视剧,可角色的名字又像是食材一样。
黑糖……馒头……五花……梅菜?
这不就是那个女生的午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