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第一次见到血是在四岁。
那时也第一次发觉自己身上的东西。
我那段时间频繁地做梦,梦里总会在黑暗中裂开六只眼睛,它偶尔会笑,有时会和我说话,但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看着我。
没有什么恐惧和惊慌,仿佛那是理所当然的东西。
四岁的时候,我被一条狗追得狼狈万分,它并不大,可跑得很快,只要一追上就咬住脚踝处的裤腿。我用脚踢它,踢开之后它又追,我就又跑。
它就这样追了我三条街,最后追进了一条小巷。
我实在跑不动了,只能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它扑过来,到现在我都记得它当时那种狰狞的表情。
我伸出了手,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看到那条狗的脑袋碎成了一团花,一团怒放的血花。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梦里的六只眼告诉我,这是它做的,也是我做的。
好吧。我说。我是怎么做的?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做的?它的眼睛露出戏谑。这该问你自己。
那你是怎么做的?我问它。
很简单。它当时笑得很大声。我成为你就可以了。
……
…………
………………
当我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头顶的天空已经被阴沉的乌云笼罩,传来滚滚的雷声。
而伴着雷声登场的,是从我对面缓缓走过来的男人。
他披着一身大衣,脚步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一步一顿,左摇右晃的。
一个酒鬼。
他低着头,我无法看到脸,只能做出这种判断。
不过这些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对彼此来说只是个路人。
一道闪电在我们擦肩而过时劈下,为阴暗的天地带来一瞬闪光。
在这不到半秒的时间,我看到他满脸鲜血。
轰隆隆————!!
雷声在我们分开的那一刻传来。他似乎在说些什么,但被雷声遮掩。
我脚步不停。
“来不及了。”
他在低喃,似乎停下了酒鬼般的步伐。
在我的前面有一面转角镜。
透过镜子,我看见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手伸进大衣口袋里,似乎攥住了什么东西。
镜中的我左眼渐渐猩红。
他应该是在做着某种十分艰难的决定,脸上的表情时而狰狞时而舒缓。
但到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另一只手也伸进了口袋,回过身,继续行走,背影有些落魄。
几分钟后,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地面上很快就有了水泊,而家门就在眼前。
我听到鞋子踩在水泊上的急促脚步声。
回身望去,那个男人惊恐的表情便映入眼中。他看到我,似乎像找到了救星,跑到我身边后将一个东西交到我手上,嘴里喊道——
“帮我保管!快躲起来!”
随后疾走远去。
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也没管手里是什么东西,直接跑进家门,同时从猫眼里往外看。
就在我跑进来的两秒后,有三个人奔跑着经过了门口。
我把身后的书包丢掉,转身背靠房门坐下来,看向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疑问,在第一时间出现。
一块小小的,手掌三分之一那么大的东西,白的,很软,像嚼过的口香糖,但并不黏。
皱了皱眉。
我是不是不小心惹了什么麻烦?
但现在不用想得太多。刚刚那帮人看起来不好惹,我也不想淋着雨追过去。
我想了想,拿着这个东西进入洗手间,和它一起洗了个澡。这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一直待在视线范围内比较好。
洗完澡以后,我趴在餐桌上,把那个小东西放在面前,凝视着。
伸出手,按一下。
很软,不弹,会变形。
……橡皮泥?
我试着把它分成两部分。成功了,但藕断丝连,就是不能彻底分开。
重新揉合在一起,随便揉一揉就又是块完整的橡皮泥。
嗯……
这到底,是什么?
……
…………
………………
很快我就忘记了那块橡皮泥的事情,阖上眼,进入了梦乡。
六只眼再次从黑暗中睁开。
它:你有麻烦了。
距离它上次和我说话的时间是两个月。
我:什么麻烦?
它:你带回来的东西。
我:那个东西怎么了?
它(嘲讽的笑意):呵,你很快就知道了。
……
…………
………………
第二天,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很明媚,照的人睁不开眼。
而三十秒后,我就看着躺在身边熟睡的婴儿,陷入了沉思。
怎么回事?
婴儿?
哪来的?
我环顾四周,起身将整个房子检查了一遍。
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我又找了一下昨天那个人给我的东西,没有。
我清清楚楚地记着我把那东西放到了我枕头的左边,然后看着它睡着的。
但现在,那个地方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婴儿。
我脑中有一个想法,但又觉得不可能。
那团小东西能在一夜之间长成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
这时我想起男人那时的话。
“帮我保管!快躲起来!”
帮他保管的意思就是,他会回来取。
可现在,我怎么可能帮他保管一个婴儿?
我看了看婴儿的睡颜。
虽然看起来很乖。
也许目前解决的方法就是找到那个男人,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婴儿塞回去。
想到做到,我先是吃了个早饭,然后又看了眼婴儿,觉得它应该还会再睡下去之后,推开了家门。
推开门,屋檐上有水滴落,阳光很刺眼,让小水滴看起来更加剔透。
鞋子踩上水泊,开始寻找那个男人。
我先循着昨天他逃跑的方向去找,那个方向是个繁华的地段,类别属于红灯区。
虽然不觉得有那么容易,但我还是尽自己所能,所有能注意到的地方都会仔细观察。
当然,我是不会问路人的。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那个男人,让他把丢在我这里的东西拿走,像“我认识他”这种会引起后患的事情最好避免。
我很快就进入了红灯区。因为是早上,街上的人实在说不上多,有也都是宿醉的上班族和刚下班的女人。
半个小时后,发生了一件令我没想到的事情。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那个男人。
只不过,他恐怕是不能拿回保存在我那里的东西了。
这里,是一条随处可见的直角型小巷,四处堆放着杂物、垃圾,有一股恶臭,上面萦绕着数不清的苍蝇,墙壁上都是肮脏的油渍和其他粘稠的东西,在小巷最深处,也就是拐角那里有一架铁楼梯,一般都是通往某个饭店的厨房。
而就在铁楼梯的正下方,那个男人正安详地靠在墙边,身底下的一袋垃圾正好给他当了座椅,让他得以坐在那里,用失去焦距的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除此之外,貌似还有个好心的家伙替他把指甲全都剔了个干净,包括脚上的;又用刀子割下了他的耳朵和嘴唇,裆部好像也被什么东西给砸烂了。
最后,才用刀子捅进心脏。真是全面的一条龙服务。
看清他的死况后,我当即走出小巷,扇了扇鼻子周围的臭气,便踏着水泊回到了家里。
……
…………
………………
现在,我正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
就是躺我床上呼呼大睡的那个婴儿。
目前来看,这个婴儿就是昨天那块小东西变成的。而这个东西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让我替他保管。至于那个男人呢,则在刚刚被我发现死了。
它看起来一直没有醒。
要不要送到孤儿院呢?
这附近好像没有孤儿院。
那么警察局?
也许可以这样做。
但当我掏出手机之后,却听到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
我抬起头,那个婴儿的小嘴正在张开,发出声音。
我走上前去,蹲在床边,看着它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
蓝色的。
比天空还要纯洁的蓝色。
“唔哇……唔哇……唔——”
看到我以后,它的小嘴开开合合,笨拙地发出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笑。
可自从六岁以来,我就再也没笑过。
我尝试着控制嘴边的肌肉,但顶多让它们抽搐,无法形成一个笑容。
“唔……唔……”
婴儿还在看着我,它眼中的晶莹蓝色似乎会流动,很有灵气。
“你,想在这里,还是想去别处?”
“唔……唔……唔哇……”
我看着它想了半天,它看着我嘟囔了半天。
“…………”
“唔…………”
看起来它很想留在这里?
不过当然,还是要送走。
我一个学生怎么可能养得了这么个婴儿。
对了,它怎么不会哭?难道是不饿吗?如果以后饿了的话应该喂什么?
仔细想想,这果然是个麻烦事。
不过它的眼睛很漂亮,我没看够,明天再把它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