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是什么呢?
是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是啊,人一旦闭上眼睛,就会沉沦进那墨色的深海。
从光学角度考虑,闭上眼睛的黑暗与眼前所见的黑暗没有什么不同——人类其实一直都睁着眼睛,是眼前的景致在发生着变化。
亦或并不是,因为眼前的景致是自我的臆想,眼睛仅仅是尽职尽责的将所看到客观的一切一股脑丢给大脑,让大脑去决定人究竟能够看到什么。
你看,真实的,也同时是虚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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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眼前的黑暗并不是纯粹的,她能够清楚地认识到。
纵然是黑暗常有的黑色,却混杂了红色与黄色的色感,仿佛是炖锅中的混合物搅合在一起,又好像是灯光不停地变幻着自己的颜色一样,如同不断地变幻着自己的身形怪物一般。但是少女却很享受凝视这黑暗的感觉,因为它并不是纯粹的,就好像自己一样。
家人们都喜欢纯粹的东西,
——纯粹的珠宝,纯粹的装饰,纯粹的血统——
为什么,大人们都这么喜欢纯粹的东西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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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皑皑的大地,映照着明媚的太阳。
金色的阳光轻抚着少女可人的脸庞,悄悄地透过窗户的玻璃洒到木质的地板上。刚刚苏醒的少女身着纯白色的睡衣,和散开的头发融为了一体,仿佛是误入房间的白雪一般,都会让人担心美丽的少女是否会融化在这屋内的温暖中。
但是,这种担心纯粹就是多余的——融化在温暖中永远只是一个虚妄的幻想,况且少女的房间除去会有阳光的怜悯外,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温暖。
这里只有刺骨的寒冷罢了。
少女金色眼眸尚且带着睡意,眼角的泪光点点宝石般的闪耀着。
——再不起床就会被父亲训斥——
脑海中突然闪过的念头使得少女触电般地迅速从床上跳起,迅速的换好了昨晚放在床边凳子上的衣服,那件看上去的礼服——那块只和少女所在房间搭调的好似礼服的布。
手忙脚乱换好衣服的少女,从大宅一隅的狭小房间内跑了出来,穿过狭长的走廊,直奔洋馆的餐厅。
—— 迟到会被父亲训斥——
脑海中强烈的念头使得少女没有注意到,整个洋馆回荡的就只有自己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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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在敞亮的餐厅中,银质的餐具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金,整齐的摆放在餐桌上。餐桌上用来点缀的向日葵此时正朝向窗外,贪婪地吸收着明媚的诡异的朝阳。
少女立在了原地,大宅中唯一的足音也停止了。
父亲大人呢?姐姐大人呢?
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呢?
回应的只有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明媚阳光下死一般的寂静。
为什么,没有人呢?
父亲严厉的目光,姐姐傲慢的目光,女仆们嘲讽的目光,都去哪里了呢?
呆呆地立在原地的少女,脑海仿佛融化在了温暖祥和的阳光里。
啊,今天的阳光真的很温暖呢,妈妈离开后,好久没有这么温暖了呢。
以前的冬天,妈妈还在的冬天,即使是外出去到附近的森林滑冰,也是温暖的呢。
但是妈妈走了之后,只有冰冷的目光刺过来,冰锥一般地刺过来...
这种感觉,究竟多久没有过了呢?
沐浴着阳光的少女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弦月般的上扬了。
...
但是,妈妈是谁呢?
父亲是谁呢?
姐姐是谁呢?
为什么,谁的脸都无法回想起呢?
...
我是谁?
...
在一片寂静之中,少女感觉银质餐具上的反光逐渐地变得凌厉起来,就好像刚刚磨好的刀口般。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整个宅子拉入了凛冽的深渊中。
—— 再不去睡觉会被父亲训斥——
触电般的,少女又迅速的向着那个冰冷狭小的房间跑去,踩着清冷的月光,跑回去,被绊倒,爬起来,跑回去。
—— 再不去睡觉会被父亲训斥——
明明很短的走廊,房间的门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一样,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尽头。少女只能一味的跑,一味的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自己似的。
地板上原本清亮的月光此刻也混入了大雪的影子——窗外现在大雪纷飞。
妈妈离开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雪呢。
...
雪的影子越来越密,在地板上罗织了成形的暗影,扭曲的人形。
...
少女不敢再去想多余的事情,因为后面好像真的有什么在追赶着他。那个存在此刻正在感受少女剧烈的脉搏,那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正如少女现在所感受的那样。
...
少女歇斯底里地狂暴着,踏着纷飞错杂的雪影,狂奔在无尽的回廊。
...
少女终于跑到了属于她的,残破的房间。将房门死死永后背抵住的她,此时整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在的少女瘫靠在沉重厚实的木门上,因为这样能给她安全感。
在这冷冰冰宅子里可笑的安全感。
·
少女正对着窗户,正对着窗外毯子一样席卷下来的大雪,靠在木门上。
门的另一边仿佛有微弱的声响,又好像没有。大雪将万物的声音都掩埋了,掩埋了划过窗子的风刃,掩埋了深空中鸣叫的夜莺,掩埋了木门后啜泣的少女。
妈妈一定不希望自己哭泣吧。
...
妈妈是谁呢?
...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的一切都变成金属的模样——生满铁锈的金属模样,就连窗外的夜空也都布满了金属的纹路。
...
一切都变的愈发黑暗,梦是魇从门缝间浸润进来了吗,还是梦魇本就无处不在呢?
蜷缩着的少女如同小动物般瑟瑟发抖着。
“莉莉丝...我好怕...”
不自觉脱出口的话语吓了少女自己一跳。
谁是莉莉丝呢?
也是哪个贵族家的小姐吗?
为什么自己会知晓这个名字呢?
为什么回想不起她的面容呢?
...
一只温暖的手轻抚少女的脸颊,少女眼前出现了一位美丽而仪表大方的贵妇人。
“妈妈...妈妈!”
本能扑入贵妇人怀抱中的少女,却马上疑惑自己为何要称这位女性为“母亲”。但随即意识就模糊地不容许少女再做多余的思考,仿佛融化在了俯下身子的妇人那温暖的怀抱中,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中。
~歌莉娅,没事了,请交给我吧~
最后滑入少女耳畔的,是蜜一样的,来自母亲的安慰。
...
梦魇的狩猎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