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还是成功休学了。离开的时候没有同学知道。

在休学的前一周，也就是砸坏手机的下一周，我变得淡定了。我的心中依然十分不安，而且这不安的力度前所未有的强大，甚至能十分清晰地看到寂静幽暗的墓地中站着一个黑衣的魇语军师，但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安而已，我依旧可以在不安中上课，在不安中吃饭，在不安中睡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但就在这个时刻，有些矮胖的班主任又叫我出去谈话了。“你还想休学呀。”在询问了我是否还坚持休学后，班主任这么说道，仿佛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现在好像一切都正常了，但是我却对学校失望了。其实这次班主任叫我出去是想告诉我，父母找到了心理医生，问我要不要去。这次她倒没讲什么废话了，直接开门见山。我并不想去看心理医生，但由于要休学，需要理由，便答应了。于是我又请假了。

我一共看了两个心理医生。

第一个好像是父亲记错了时间，错过了预约的时候，不过还是在去中医院的时候遇上了。心理医生向父母询问我是什么状况，他们的说法很统一，都是采用“因为玩游戏而不想上学了”这套说法。我来了点情绪，认为父母并不知道实情就以表面现象作为事实，也开始讨厌起了这个不问孩子问父母的医生，便说“不用看了，没用的”。父亲皱着眉头看我，心理医生转过身来跟我说，这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同学都治好了。因为她说了“像你一样”，所以我便回了一句“我跟他们不一样”，之后便拉扯着母亲离开了。

在这的几天之后，我们又到了城区外围的第四人民医院看心理医生。这里好像有一个专门的心理科，一开始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让我填心理测试表，然后便换了一个比较老成的女医生给我诊断。在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女医生觉得我的确有些抑郁。可是那个年轻的小姐姐指出测试表的数据显示我不是抑郁，女医生便笑着说：“他这么聪明还不会填吗？”我觉得我已经被她看穿了。接着她便询问我的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我认为我的表达能力不过关，便开始胡诌。我说这种感觉从小的时候便开始埋藏了。一开始是四岁的那一天，我练习自行车摔倒在了操场的地上，然后感觉有一股冲动要躺在地上看天空。看向天空的时候我的头晕晕的，于是就闭上了眼睛。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我感觉灵魂从自己的身体飞出去，然后飞出村子，飞出城市，飞出国家，飞出地球，飞出太阳系，飞出宇宙，最后便认识到这个世界是假的。“当时周围很安静，连蚂蚱跳动的声音都能听见。”我最后补充了这一句。“连蚂蚱的声音都能听见。”女医生指出。这时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像是在听故事一样专心看着我。“对。”我回答。“那么你说你不想看心理医生，是为什么？”女医生又提问。“因为我已经好了。”我回答。“你已经好了，但是你现在还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假的，这不是还没有好吗？”她的语调像个老学究，充满了说服力。我只好举了个例子，说大街上有一棵树结了一串成熟的果子，那么一个月后果子还在吗？她也跟我举了一个例子，有一颗小树一个月前被砍伤了，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亡羊补牢进行补救呢？这个例子简直是荒谬，但是我却无法反驳，只好同意了接受治疗。“那么‘这个世界是假的’，是因为认为自己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存在感吗？”她又提问。“不对。我存在感还是有的。”我回答。接着她便让我直白地形容一下“世界是假的”这种感觉。我歪头想了一下，然后便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说：“正是虚无才真实啊。”她被我的举动逗笑了，表示无法理解，不过最后还是给我开了关于抑郁症的证明，然后开了些药。

第二天我便拿着医院开的证明办好了休学手续，然后收拾好行李出了校门。下一次再踏入这个学校的话，大概就是以下一届学生的身份了，在这之前我还幻想着“我将用自己的表现向全世界宣布，我回来了，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现在却没什么想法了，只想快点把行李搬回家。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将行李塞回后备箱。当时是正午，阳光明媚，回家的途中司机问我是学生吗，我说是的。“现在就放假了吗？”司机又问。“没有，只是休学而已。”我回答。司机对休学有些疑惑，问我为什么要休学。我跟他解释说得了一种心理疾病。“是什么疾病？”“我也不清楚，听说好像叫边缘人症状。”之后的门卫大爷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将行李放好后，我来到走廊。外面晴空万里，阳光照到了我的皮肤上，很舒服。因为正值秋末，所以吹过来的风儿很凉爽。这时我的母亲已经出去工作了，而父亲恰好要拿一些工具而回到了家。“要不要和我出去外面玩玩，调节一下心情。”他如此提议。我拒绝了。于是他便砰地一声出去了。

我突然感觉头有点晕，原来的那种不安在心中爆炸开来。我好像看到了数以亿计的麻雀从天边飞来，不断将天空淹没，而楼下正是一篇灰暗的墓地，一张红底黄字的纸掉到了魇语军师的脚下。

我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了床上，然后花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成功睡着。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正身处教堂，一个穿金袍的老先生在念着什么：“……青少年需要加强自律，不进入不良网站，不浏览不良信息。一旦意识到自己有迷恋网络的倾向，及时请老师、父母和医生帮忙戒除网瘾。”

“诶，为什么要戒除网瘾呢？”

“因为网瘾会使青少年形成‘网络性格’，身体素质下降，控能力下降，意志消磨殆尽，紧张的人际关系，对周围人事的不信任，道德观淡化和价值观模糊，甚至还可能诱发网络犯罪。”

“可是，如果不上网，现实中又有哪些美好能使我喜爱生活呢？”

“有啊。友情、亲情。”

“但这些东西却给予我打击，让我感受到冰冷孤寂。”

“也许你做错了什么。”

“是吧！”

“试着去做点什么，还有，多向别人寻求帮助，多信任一下别人，不要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要是没人帮我怎么办？”

“那我就帮你。”上帝面带微笑，“去吧，孩子！我与你同在！”

然后我醒了，阳光透过窗帘洒落地上，行李箱和装着书籍的胶桶摆放在角落中。我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

最后的注释：麻雀，潜鸟，在北美神话中被意为灵魂的摆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