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在茶壺之中骨碌碌亂轉,孫文曜眯眼笑着,手指叩打着茶壺的蓋子,壺身也像剛才的那枚茶杯一樣,在這輕輕的叩打下出現了裂紋。

隨着碎片一塊一塊的剝落,淡綠色的茶水在他的掌下徐徐盤旋。

“先生自然是神通了得,但是這客棧的牆也不過是薄薄的幾片木頭,恐怕無法攔得住在下的攻擊呀。”

捏着鬍子,胖道士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那長得溫和寬厚,頗具欺騙性的胖臉上滿是得意,像是老貓盯着竄到自己跟前的耗子一樣。

“不是我說,你們這兒的人怎麼一個個的都喜歡拿一個丫頭做人質,真是……”

墨尋無奈雙手垂落,隱在袖子里,露出了一副認命的表情。

“說吧——這位紅黃藍綠宗的孫道長打算怎麼處置我?”

“先生別誤會,自始至終,我們都只是想邀請您去到我們天義道盟幫我們解釋些事情,說清楚一些話而已。”

“幫你們啊……嘿。”

墨尋譏諷的笑了一下,骨面下的紅眸眯起來,盯着胖道長好一會兒,后又點了點頭。

“既然受制於人,那就不得不聽你們的使喚。說吧,想要我幫你們做些什麼?”

“嘿嘿,在那之前,還是請墨先生請把這個東西吃了吧。”

孫文曜一手捏着水球,另一隻手像是變戲法兒一樣的,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來兩顆小拇指大小的黑色藥丸,放在桌子上。

“您吃一顆,那個小丫頭吃一顆。”

墨尋拿起一顆藥丸在手裡捻了捻,藥丸表面粗糙,通體黝黑,散發著一股微妙的邪性香味兒。

“喲?這是你們道觀的土產?”

“呵呵,當然……墨尋先生不妨一試味道如何啊?”

看着孫文曜那張得意洋洋的胖臉,墨尋心底里嘆了一口氣。

多少有點失望

沒長進啊……真的沒長進,用弱者要挾,逼迫對方服下毒藥,事成之後給不給解藥全看心情——這種花招墨尋多少年前就耍膩歪了,簡直就像是個拿着玩具刀跟屠夫耀武揚威的小毛孩兒一樣……

“幼稚至極。”

嘭!

墨尋手中的黑色藥丸直直的衝著孫文曜的嘴巴里彈了過去。

“咳!?”

藥丸被彈射出來的速度過快,孫文曜雖然提防着墨尋,但還是對這一手始料未及,嘴巴下意識的張開吧藥丸吃進了嘴裡。

“噗,咳嘔!嘔!!!”

“喲,看來貴道觀的土產,你自己也不是很喜歡嘛。”

孫文曜狼狽的嘔出了藥丸,這下氣的他拳頭虛抓,掌下水球在內力的擰動下被硬生擠壓成了一跳細長的水蛇,然而這股內力還沒來得及催動,墨尋一揮手,一枚更為銳利的瓷器碎片便徑直將這條水蛇腰斬,並直直的衝著孫文曜的眼睛刺了過來。

孫文曜下意識的迅速揮手阻擋,可這稍一分神,這內力凝聚起來的水蛇便嘩啦一聲散落在桌。

“啊!!”

孫老道躲閃不及被瓷器碎片打在手上,卻只覺得像是有個小蒼蠅撞過來一樣,飛馳而來的瓷片竟然連手心都沒扎破,簡直就個惡劣的小玩笑。

他輕輕一碰,碎片咣當落地,氣的他惡狠狠地一腳將之踩爛。接着孫文曜抬頭怒視着墨尋,大聲痛斥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沒說完,墨尋那一張慘白的骨頭面具就出現在了孫文曜的眼前,漆黑的手指捏着什麼東西,趁着孫文曜沒閉嘴直接搗進了他的嘴巴里。

“那這算我敬你的。”

“嗚!?”

墨尋抬手抵着孫文曜的下巴,硬逼着他閉上嘴,手用力的往孫文曜的喉嚨砍了一手刀。

因為墨尋的屬性全部為零,這種攻擊無法對對方造成有效傷害,但是最單純的“物理碰撞”還是能夠做到的。

“嗚,唔——”

孫文曜咕嘟一聲把喉嚨里的東西咽了下去,他捂着喉嚨,臉憋成了醬紫色,另一隻手在道袍的懷裡摸索着。

“你——你別以為這就能……嗯??”

孫文曜的話說到一半,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了桌子上,那剩下的另一枚的黑色丹藥還好好的放在上面,他瞳孔當即瞪的溜圓,喉頭蠕動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你,你,你……剛才讓我,我吃的到底是什麼?!”

孫文曜顫抖的說著,憤怒的表情轉為了恐懼

“放心吧,不是什麼毒藥。”

墨尋笑的很開心。

“是金子喲。”

“金……”

“金子本身可沒毒,一丁點毒性都沒有,它只是會讓你腹痛難忍直到死而已……”

“咕嗚!!!嘔!!!!”

聽到墨尋的話,冷汗滿布額頭的孫文曜當即弓下腰嘔吐了起來。

這一次,他終於露出了自己原本的面目,額頭上被青紫色的經絡充斥着,豆大的汗珠啪啪滴落。他捂着肚子在房間里大聲的乾嘔着,內力在身體中運轉,一邊扼制着剛才吞咽下去的異物往內臟深處滑落,一邊用真氣保護着自己的臟器。

可這種精細的操作早就耗費了他全部的精力,無暇顧及其他的孫文曜彎着腰,胖臉上的一對兒眼珠子都快要被他硬瞪出來。他咕嗚咕嗚的怪叫着,竟憤怒至極的弓下腰,狼狽的用腦袋直接撞向墨尋。

“嘖,狗急跳牆。”

如果現在站在這裡的人不是墨尋,恐怕就憑這一撞,孫文曜的腦袋就已經被順勢切下來了吧。

“你撿了一條命。”

赤紅的眸子俯視着撞過來的孫文曜,緊接着,墨尋像是被陽光融化的泥人一樣,身體散落成了一地的淤泥,孫文曜的身體直直的穿了過去撲了個空,一頭撞在了窗檯的前面。

墨尋很清楚,吞一塊金子並不能置孫文曜這種有點修為的人於死地,化作影暗的他默默看了一眼視界右邊【墨鵲】的生命狀態,低低的念了一句。

【對玩家墨鵲進行輔助。】

嘀。

系統彈窗彈了出來。

【成功建立輔助關係,當前好感度(50)】

嗤——

隨着系統彈窗的浮現,地上那一灘黢黑的淤泥陡然之間沸騰蒸發,在房間里騰起了一團可怕的陰影黑霧之後,轉瞬飄散。

房間里只留下了捂着自己喉嚨還在不停乾嘔的孫文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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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隔壁的房間里,躺在床上的瘦弱少女身下湧出了污流一般的影子,以她為圓心向著周遭擴散。

這一攤陰影中衍生出了無數細小的絲線將少女的身體纏繞,漆黑的紋路在少女的肌膚上盤旋浮生,攀在了她雪白的肌膚上。

“嗚,呃……”

【呃……】

女孩兒和男人的聲音交混着在房間里迴響,床上的少女痛苦的蠕動了幾下之後睜開了眼眸,她猩紅的眸子轉了幾圈,微微側着腦袋盯着隔壁。

隔壁的房間里正迴響着孫文曜在地上翻騰打滾的痛苦聲音,隨着一聲聲的乾嘔,看樣子距離那塊金子被他吐出來已經不遠了。

【得趕快跑才行……】

雖然在這種“代打”模式下,墨尋能夠對孫文曜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墨鵲本身只有2級,想打贏這個滅門了蚺丹宗的兇手幾乎不可能。

墨尋打算直接跑路,可少女的身體顫抖起來,不管怎麼努力,身體都無法回應他意志的呼喚。

【怎麼回事……】

附身在墨鵲身上的墨尋咬着牙,狠狠地用力抬起胳膊,眼前忽然又彈出了一個提示窗口。

【異常狀態:麻痹毒】

在視界的左上角,有着墨鵲身為遊戲玩家的“生命值”和“真氣值”,在那之下則是兩個小小的圖標,一個是毒傷的標記,另一個則是畫的像是閃電一樣的,象徵著麻痹的符號。

墨尋一愣,停止了掙扎。

中毒了?

什麼時候……

“嘶嘶……”

也就在這時,墨尋眼睜睜的看到自墨鵲的枕頭邊上游出來了一條細細的碧綠色小蛇,它身體大概只有二十厘米長,大概一指頭寬吧。

這古怪的小蛇遊動到動彈不得的墨尋身邊,吐着信子,黑溜溜的眸子盯着墨尋看了一會兒后,然後嘶嘶的從床上遊了下來,晃動着身子離開了房間。

任由倒在床上,附身在墨鵲身上的墨尋驚的滿頭冷汗。

什麼時候房間里進了蛇……

是那個孫文曜的同夥放進來的?

不妙的猜測讓墨尋再度掙扎了兩下,只聽到隔壁房間忽然發出了一陣很大的響聲,緊跟着就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翻滾聲,嘔吐聲,都消失不見了。

隔壁的房間忽然死一樣的安靜起來。

冷靜……冷靜下來……

那個胖子絕不可能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把金子從體內吐出來的……他沒那個實力……

動彈不得的墨尋閉上了眼睛,屏住呼吸,按照着自己曾經在遊戲時代的方法,呼喚出了當前的異常狀態列表。

上面顯示着當前墨鵲的身體上所中的兩種不同的毒素。

【毒傷(喉嚨)】:該角色喉嚨被毒啞,說話受到阻礙。

【麻痹毒】:該角色中毒,無法行動,剩餘持續時間:674秒。

還好……

並不危及生命。

墨尋看了一眼異常狀態欄,稍稍的鬆了一口氣。

這麻痹毒僅僅是剝奪了墨鵲的行動能力,並沒有對墨鵲造成實質性的身體損傷,看來蛇的主人並沒有要傷害墨鵲。不過即便如此,現在的狀況也是在不容樂觀,畢竟旁邊可還有個麻煩的老道士呢。

如果一口氣跟他直接撕破了臉皮,下場必定是雙方拼個你死我活,但靜靜地躺在這裡無異於等死。

【解除協助狀態!】

嘀——

躺在床上的“墨鵲”閉上了眼睛,無數的絲線從她身上抽離,漆黑的紋路也黯淡游退,一切收歸到她身下的漆黑陰影里后,那攤影子順着床淌灑在了地板上。

幾秒后,墨尋的身影再度從陰影中浮現了出來。

“嘖。”

墨尋看了一眼動彈不得的墨鵲,伸手正要把墨鵲從床上抱起來,但腦海中忽然閃過的一個念頭卻讓他的手為之一頓。

墨尋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間,隔壁那個胖道士消停下來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點兒吧?

就算是要裝安靜想埋伏墨尋,那也實在太過牽強,這個胖子脫困的第一件事絕對是來墨鵲的房間抓人質才對。

沉吟片刻,墨尋直起腰來,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門邊,輕輕吱嘎一聲推開門,朝着自己的房間那一側看過去。

那間房的房門微敞着,卻並沒有看到孫文曜胖胖的身影。

墨尋是利用遊戲特性,直接從影子的狀態轉移過來的,他分明的記得在老道在進門後為了以防不測把房門關緊,可如今着微敞着的房門……

顯然,這不可能是孫文曜打開的。

地圖上並未顯示有其它的敵對生物存在,如果他想要潛入墨鵲的房間對墨鵲不利,這個對玩家抱有敵意的“NPC”會被直接標記為敵對生物才是。

走廊里安靜的可怕,別說隔壁房間了,就連稍遠一些的其他客房,乃至樓下的大堂都聽不到一點聲音。能入耳的只有客棧外樹木傳來的沙沙聲,吱吱喳喳的鳥鳴,還有客棧遠處的更多噪音而已。

除此之外,要說還在能夠聽到別的什麼……

那就只有若隱若現,彷彿幻聽一樣的,嘶嘶的毒蛇吐信聲。

“……”

沉默着,墨尋回頭看了一眼墨鵲,在又一次確認周遭沒有危險之後,身體再次潰散成流影,潛進了地板縫隙的影子中。

接着,墨尋一路返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亂糟糟的,桌子歪斜着,茶杯茶壺碎了一地,地板上到處都是被茶水灑濕的痕迹——而穿着道袍的道士屁股衝著大門,臉朝地板平躺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全然沒了生息。

呼吸,心跳,脈搏。

這裡的孫文曜只是一具屍體而已。

嘩啦。

地縫中的影子鑽了出來,影潮退卻后的墨尋在孫文曜的屍體旁邊蹲下,伸手按在孫文曜的后脖頸上。

“的確是死了……可是,為什麼?”

墨尋小聲的呢喃起來,這絕對不是因為剛才的那塊黃金。

吞金雖然能置人於死地,但那得伴隨着沉重的金屬撕裂人的腸道所帶來的劇痛,要是因為吞金而死,這胖子絕不可能死的這麼安靜。

……

墨尋抬起手來,足下浮生出一團暗影延伸到胖子的身子下面,隨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聲響,墨尋背包里藏匿的屍體終於又多了一具。

將屍體收攏后,墨尋起身,再度確認了自己視角里,墨鵲的生命狀態無異常狀況,然後他緩緩走出房間,順着樓梯緩緩往下走。

在走過轉角時,客棧一樓大廳的景象映入眼帘,掃地的小夥計倒在地上仰面朝天,正抱着掃帚呼呼大睡,櫃檯前的掌柜也伏在案上,賬本被他肥胖的肚子揉搓的亂七八糟。但他本人卻似乎不受這種詭異的睡姿影響,身體平穩的起伏着,似是睡的正香。

“麻痹毒……”

墨尋恍然明白了什麼,迅速的抽身後退,返回了墨鵲的房間里。

小丫頭躺在床上,安穩的睡着,就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她的手還保持着剛才被墨尋附身時的動作,小拳頭緊緊攥着,臉蛋兒上的表情卻是平靜,呼吸有條不紊。

鬆了一口氣,墨尋走到了墨鵲的床邊,彎腰抬起了墨鵲的手臂——在小丫頭手肘的位置,有兩個芝麻粒大小的創口,細小的血流甚至沒有之前墨鵲在穿越森林時剮蹭到的傷口顯眼,一不留神可能就會忽視掉。

因為墨尋的動作,墨鵲忽然皺起眉頭來,頗為不舒服的哼哼兩下,身體也開始不安分的扭動。不過因為麻痹毒的原因,小丫頭動彈的幅度並不大,墨尋在確認了她安然無恙之後就放下了手臂,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墨尋坐在她的床邊,彎下腰,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危機解除了。

在某個並不清楚身份的人的幫助下……

呼喚出來背包界面,墨尋檢查着胖子的屍體。

【孫文曜的屍體】

介紹:青白彩雲觀三代弟子,孫文曜,凝元後期的修士,擅使水系道法。

死因:蛇毒。

墨尋又點了一下死因後面的“蛇毒”兩個字,一個紅色的提示窗口卻又彈了出來。

【超出當前查看等級,無法辨認】

“看來……不去硬碰硬是對的。”

墨尋的手指哆嗦了一下,看着窗口,嘴角露出了慶幸的笑容來。

“這可怎麼打得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