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太阳正当头。
少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衫,晃晃悠悠的行走在森林之中,脚上的草鞋踩踏着路边的野草发出啪沙啪沙的响声。虫鸣,鸟叫,走兽穿林的声音不时地响起。
一头毛发干净整齐的大黄狗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摇晃着尾巴,张着嘴“哈哈”地喘着气,不时地支棱起耳朵,左右看两眼。
他身上背着一个藤条编的竹篓子,肩膀上扛着个鱼竿,年纪大概十三岁左右,漆黑的短发被汗水脸畔,阳光投下的草帽檐影并不能阻隔周遭的闷热。他大大的呼了一口气,晃了晃身背后的竹篓,从竹篓底部渗出来的水滴显出他今天的收获相当丰实。
“嘿,中午可算能打个牙祭了。”
少年蹭掉了头上的汗,抬起头来露出了脸部。他的长相清秀而素净,如果不是打扮的过于山野,也许会被人当成同龄的少女也说不定。他的腰间挂着的是一串用木牌和绳子编成的腰带,上面书写着不同的墨色文字,随着他的行走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地声音。
快要入秋了,这大概是暑期最后的挣扎和反扑吧。少年从兜里摸索出了一块晒得梆硬的地瓜条叼在嘴里,弯下腰来,冲着大黄狗招了招手。
“大黄,你也来一块?”
“汪!”
大黄狗摇晃着尾巴欢愉的叫了一声,却忽然扭头朝着左边跑了出去,站在草丛边上汪汪地叫喊起来,尾巴摇个不停。
“嗯?大黄,看见什么了让你那么高兴?”
少年直起腰来,看到那片草丛里隐约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那儿。随着大黄的叫声,那东西还稍微蠕动了一下。
“汪汪,汪汪!呜,汪!”
大黄尾巴摇晃的更欢了,冲着少年叫唤了两声后就跑进了草丛里。
“诶,大黄??”
少年连忙放下了背篓和鱼竿,跑向了大黄钻进去的那处草丛里,却看到了一个男人侧着身子,灰头土脸的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脑袋正冲着自己的脚。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要了几天饭的乞丐一样,不过后背上背着一把翠绿色的长剑,腰间也悬着一把剑鞘,说明了此人侠客的身份。
大黄正兴冲冲地舔着他的脸。
“唔……呃……”
在大黄的舔舐下,昏迷的男人眉头抖了抖,悠悠地醒了过来,
“啊…………这里,是……哪里……”
“汪汪,汪汪!!!汪!!!!”
“啊……别舔,好痒……”
那男人挣扎着直起身子来,伸手摸了摸大黄的狗头:“好乖,好乖……你长得……好像我家养的大黄……唉,若是我能……活着回去……”
“喂,我说……”
少年忍不住抖了抖眉头。
男人愣了一下,挣扎着仰起头来苦笑道:“啊……是你的狗啊……兄台莫怪……”
“我说,你这一身怎么回事儿……”
闻言,男人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可怜巴巴地别过了脸:“唉,在下宁知尘,在返乡路中横遭变故,迷了路……只记得一路往南,却不知此为何处……”
“你……迷路多久了?”
“打从上山以来,我转了七天了……喝山泉,挖野菜……我已经,不太行了……兄台,你行行好,赏我点吃的……”
“出门的时候咱师父不是给了你三十两黄金当盘缠了,你花哪儿了?”
“……那些钱我去得路上就花没了,墨兄给我的盘缠也都让我派给路上的乞丐……如今我身无分文,干粮也吃光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家……”
说着,那男人悲哀的抽泣了两声,忽然睁大了眼睛。
“诶?什么叫‘咱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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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岸边,炊烟袅袅。
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两手抓着一条烤鱼发了疯一样地啃食着。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翻了个白眼。
“在咱自家后山迷路七天,大师兄,你回来的路上脑子让驴车压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宁知尘嘴巴塞得满满地抬起头来,那红肿的眼眶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让烤鱼的烟给熏得,他抹了一把眼睛。大大地打了个气嗝:“嗝,要不是遇见师弟,我怕真要死在这儿了。”
被宁知尘称为师弟的少年皱着眉头,把手里新烤好的鱼递给宁知尘,咋舌道:“你要敢死在这儿,二师姐扭头能给咱家来个自灭满门,算我求求你长点脑子吧?你好歹在这儿活了十七八年了,愣是不认识咱后山的路?”
“我小时候净迷路,师父嫌每次找我太麻烦了,就不让我到后山去,久而久之也就忘了什么样了。”
把自己说的都不好意思起来的宁知尘嘿嘿笑了一声:“师弟,你就别生气了呗,这次我出门给你买了礼物回来的……”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哄我高兴啊!跟哄小孩儿似的!”
少年不满于宁知尘的态度,重重地哼了一声,上上下下看着宁知尘,微微低下头,小声嘟囔道:“都快落魄成要饭的了,还什么礼物不礼物的,有那钱自个儿买点吃的不行吗?我又不缺你那些东西……”
“我难得出门一次,怎能不给我可爱的师弟师妹们带些礼物回来?”
宁知尘抹了一下嘴巴,眨眨眼:“对了,二师妹最近怎么样?”
“……她实在等你等的不耐烦,半个月前就下山了。”
提到这位二师姐,少年颇为头痛的捂着额头:“自打你走了之后的第三天,师姐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念叨你,怕你道上让土匪劫了,怕你晚上睡觉让狼给叼了,怕你遇上坏人被人骗了身子去,怕你去逛窑子染了病,怕你在外面跟人结婚生子就不回来了,怕你回门派的时候抱着一个背着一个,带着孩子回来见她……”
“……我不是才出去了还不到两个月?而且我不是让师父转告她我的情况了吗?”
“师姐一个时辰看不见你就忍不住想杀人了,你还要她咋样?”
少年露出了颇腻歪的表情,摆了摆手:“得了,你回来了就得了,去告诉师父一声,让她传音把师姐喊回来就行,她出一趟门不杀一两个人润润手,是不会消停的。”
“唉……”
宁知尘无奈地摇了摇头,啃了一口烤鱼:“我还不是怕她下山胡作非为才不敢带她的,师父也是,怎么随随便便就让她下山了。”
“师父也是让她烦的,巴不得她走远点,咱家里你不在还有谁治得了她?”
“那也不能……”
宁知尘犹豫一声,耳朵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循声望去,在林影掩映的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些黑压压的人影。
少年一挑眉头,打趣道:“大师兄,你这是让人追杀回来的?在外头惹了仇家?”
“不可能啊?八成又是误入山林的商队?”
“你看清多少人了吗?我数着怎么有四五十个?”
“一共六十三人,带着马匹,看着是直直奔着咱们来的。”
宁知尘吐出了鱼刺,抹了一下嘴巴:“我去看看他们怎么回事儿。”
少年见宁知尘要起身,赶忙一把拽住:“诶诶诶,师兄,打住!你这一脸穷德行可别给咱师门丢人了,我去吧,你先跟着大黄回门派见师父一面。”
随后又扭头冲着大黄狗吩咐一声:“大黄,把师兄带回去,你俩可别一块儿迷路了啊。”
“汪汪!!!”
这条通人性的大狗咬住了宁知尘的裤腿子用力的拽了拽,宁知尘也知道师弟说的有道理,叹了口气:“那好吧……出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大声吼一嗓子,我跟师父马上就能赶过来。”
“你回家的时候别把咱的大黄也带迷路就谢天谢地了,就别操心我了。”
少年从山涧舀来了水熄灭了火堆,收拾好了吃剩下的狼藉。
宁知尘从腰间将那一把从来不用的剑解了下来递给少年:“拿着防身吧,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少年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宁知尘,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这可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却还想我收回去不成?更何况……这玩意儿我拿着,反而是要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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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害中州城城主的凶手就是你吗?”
“啊,是啊。”
黑袍骨面的青年笑了一下,耸了一下肩膀:“不然呢?我甚至是自己主动地走到了大牢里等了你们好几天。”
隔着一根根冰冷的铁栏杆,在墨寻所栖身的监狱之外,是一名大概三四十岁的白衣中年人,看着眉眼之间一股冷硬而肃杀,身后跟着十四五个人,也是个个白衣跨刀,表情严肃,身上绣着金色的麒麟纹。
为首的男人冷冷一哼,抬头看向了墨寻的身后:“那么你背后的那个女人……是你的同伙?”
“……大概算吧。”
墨寻回头看了一眼,在监狱的最角落,一个手脚被捆住,蒙着面罩,嘴巴被布团塞住的女人倒在地上,听到中年人的声音还努力地蠕动了两下子。
很显然,中年人对墨寻的态度感到了明显的不满,他掏出了武器在墨寻面前的栏杆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叮!”的一声,火花飞溅。
那是一把长而黝黑,造型古朴而特殊的长刀,刀柄极长,刀刃细窄,寒气凛然。
“区区恶贼,休得油嘴滑舌。”
“好好好,嗯嗯嗯。”
坐在大牢里的墨寻懒得跟这人一般见识,站起来拍了拍掉在身上的稻草,转身走到墙角,帮墙角的女性松开了眼罩,又取出了塞在她嘴巴和耳朵里的布团。
“嘿,醒醒。”
从面罩下露出的容貌,赫然是天甲傀儡门的翁芊。可怜的女孩儿茫然的眨了眨眼,在看见墨寻之后面露惊恐的神色。
“这,是,哪里?!你要,做什么!?”
“这儿啊,这儿是中州城的监狱,天义道盟的大人们花了七天磨磨蹭蹭的终于来接我们了,起床换个监狱蹲咯。”
墨寻的态度哪儿有点蹲监狱的严肃,倒像是喊舍友起床的大学生一样。
被捆住的无辜女孩——唯一一个被墨寻留了活口的翁芊还有点懵懵地,在看到监狱外的白袍麒麟纹后脸色一变,失声尖叫:“你怎么——咕!呜呜呜!!!”
她的话还没说完,墨寻就将布团塞回了翁芊的嘴巴里,弯腰低头小声在翁芊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两句,随后回过身,单手拉起了翁芊。
“走啦走啦,那啥,大叔,我这位同伙是个结巴。交代问题什么的让我来就好,千万别难为她啊。”
“……”
站在牢狱之外的中年男人冷冷的看着墨寻:“油嘴滑舌,嬉皮笑脸,然却能绕过天义道盟的眼睛,取走伍可仁的性命。你这一身黑袍子下面,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到天义道盟,我会让你一个字都不落的吐出来。”
“绕过你们天义道盟的眼睛?”
墨寻嗤笑一声:“合着你们天义道盟在中州城还有眼线啊?唉,看来伍城主还是不够信任你们啊,否则加上你们一块儿上的话,我怕是真的没那么容易取走他的命——再说了大叔,绕着你们眼睛走路的可不是我……伍城主那点儿勾当,你们心里难道没数?”
“……带走!”
咣当一声,身上纹着金麒麟的白袍男人再度拔刀砸在了监狱的铁栏杆上,刀刃上猛地泛滥起一股灿金色的光芒,随着一阵阵的火光迸发,监狱的铁栅栏被轻松地斩成了两截。中年人身后的白袍子们一声呼呵,一拥而上,他们手上各自拿着特殊的刑具,镣铐,迅速而利落的为墨寻跟墙角的翁芊上了刑。紧跟着,连推带搡地将两人带出了大牢。
墨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刑具,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监狱之外,持刀站立的白袍中年人,意外的笑了一声:“哦?护刑陌刀……你们是铁血兵王府的人?”
“……?!”
押送墨寻的那几名白袍子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白袍中年人闻言后一惊,诧异的看着墨寻。
墨寻看着大伙儿反应有些不对劲,皱着眉头嘟囔道:“难道认错了?怪了,除了流着麒麟血的齐家人之外,还能哪家对麒麟有这么大的执著……唉,算了,时代变了,我是真的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