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天光大亮。
一夜的雷雨将整个天义道盟洗刷一净,从迷蒙的灰变成了刺目的白。
自山下,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登上了天义道盟的总坛。
马车上坐着的是自闲野门而来的贵客……不过单纯一个门派来的人,他的身份真的够得上天义道盟如此隆重的招待吗?
这一切不得而知。
马车缓缓的行进到了天义道盟最大的宴会厅门前,为闲野门牵马坠蹬的是麒麟门的副门主吴挚,他脸上满是光彩的表情,就好像如今马车上承载着的已经是容归的楚国之王一样。
到了大殿前面,马车停了下来,三名来自闲野门的贵客下了马车。一名表情僵硬,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身穿他不习惯的黑紫色长袍,在师兄的簇拥下走进了大厅。
莫哉并没有来,她尚且有她需要去处理的事情。
在会客厅之内,天义道盟的少盟主道长空坐在高位之上,以东道主的身份迎接了三位贵客。
随着三人的走入,提前安排在会客厅里的乐队开始鸣奏起了礼乐,道长空站起来,对着宁知尘作揖拱手。
“别来无恙,宁少侠。”
“嗯……”
宁知尘温风和煦的笑着回应道,不过他脸上隐约能够看出有着些许的疑云。
“请问,令尊,道盟主前辈他……”
他本以为这场欢迎宴只是道长空私人摆下一桌为他们接风洗尘,而万没想到的这有如此之大的排场——明明足以容纳千人的大规模建筑,此时竟有这么零星十几个人,看着有些别样的渗人。
“家父刚刚出关,尚需要打坐一段时间来静养,还请宁少侠先享用此宴,下午再谈正事。”
“嗯。”
宴会厅的正当中摆放着一张桌子,非常荒唐的,就好像是在一张巨大的盘子里之放入了一粒芝麻一样。
宁知尘跟楚锦落座在了客人的位置上,楚锦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低着头,神色木然的有些不正常。而吴挚则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挑着一个紧挨着楚锦的位置正要落座,大殿之内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来这儿要坐下的是客人,那个位置我定了,给你准备的另有别的坐儿。”
从宴会厅的后门当中走过来了两个人。
两个头戴骨面,身穿黑袍的人。
“嗯,墨兄?!”
“哟,老宁,有日子不见了。”
宁知尘的声音中充斥着惊喜,不过很快他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神变得躲闪了起来。
“那个……我……”
“喔,你的事情先不急,先容我为您隆重介绍一下这位……”
墨寻打了个响指,跟在墨寻与另一个黑袍姑娘身后的还有三个人,两个老头,一个中年人。
“这两位是天义道盟的左右掌旗使,这边的是麒麟门门主…………啊,好像也不用我介绍,你知道天义道盟比我还早来着。”
“晚辈见过齐前辈,曲前辈,邵前辈。”
宁知尘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对着三人抱拳行礼,让墨寻不爽的咋了一下舌头:“好好好,知道你认识人多。”
“那个,墨兄,我的事情很要紧,她……”
“我都晓得,你不用说了,真的是,大前辈还在我们跟前呢,你跟我聊咱们的小事儿不合适。”
“这……”
宁知尘明显犹豫了一下,而吴挚满面笑容的招呼着麒麟门的门主:“鹏飞,来,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
“少主,属下该死!!!”
扑通一下,齐鹏飞走到了楚锦跟前双膝跪地,弯腰给楚锦直接来了一个长跪。
一个堂堂元神期高手的长跪。
“呃!”
楚锦被这个阵仗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宁知尘抬头看了一眼墨寻的表情,回手轻轻的把手按在了楚锦的肩膀上。
“别怕,挺直腰板。”
“师兄,我这……”
楚锦面色苍白,看着之前在山下索人的大将军此时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模样却丝毫感受不到什么愉悦。
“哟,鹏飞什么时候如此彬彬有————”
噗呲!!!!
跪地的齐鹏飞从地上一个虎扑,犹如扑食猛兽一般突向了吴挚,左手捏住了他的天灵盖,右手重重地往手背上一拍,噗的一声,突然被偷袭的吴挚七窍流出了鲜血。
“你……”
吴挚张开嘴巴,一口血咯在了喉咙里,整个人被齐鹏飞单手拽了起来。
二人同为元神期,但实力上的差距巨大的令人诧异。
“吴挚,你该死!”
齐鹏飞怒瞪着,浑身气的发抖,怒极反笑:“你这天杀的狗杂碎,我等恭迎少主是为了赢得大楚的荣归……而你,你竟想占我主之肉身,欺主上位,好……好,好……”
“呃……”
墨寻欣赏着眼前上演的这一出好戏,宁知尘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但昨夜楚锦曾被明魂宗的人释以夺魂之术的事情确实不假,要不是在万剑门见识过了明魂宗的人,又恰巧宁知尘一直守在楚锦边上,昨晚师兄妹三人愣是挤在一个屋,恐怕现在跟他们一起来的就是别的“楚锦”了。
不过谁能想的到,堂堂麒麟门的副门主会是明魂宗徒……
“少主,之后我会亲自向您和盟主谢罪,请容臣下将此乱子拿出,肃清正法!”
“……嗯。”
楚锦强撑着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谢少主,罪臣告退。”
吴挚还想挣扎着反抗,然而昨夜的还魂之术消耗了他相当大的体力,齐鹏飞又重重的拍了一巴掌,将其至直接打到昏死过去。
麒麟门的两位正副门主走了,曲武洲和邵高明关上了房间门,道长空微笑这点点头,而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至此,纠绕我天义道盟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
“……少盟主,我们不是还没见过盟主,现在说话是不是早了些?”
宁知尘谨慎的问到,道长空摇了摇头,哈哈笑着:“不,不,已经都结束了——看看我满堂的贵客。南朝的真公主,北朝的真皇子……如今,怎么不说是让人放下心来?”
跟在墨寻身边的刘采萱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她惊讶的看向墨寻,而墨寻则面无表情的看着道长空:“我不记得我有跟你介绍过我身边这位姑娘的身世……她不该是当初冤枉我的那位青白彩云观的刘伞盈么?”
“呵呵……你杀了王铭必然是有目的的,待在天义道盟这么久,你只动手杀了王铭一个人……那之后,身边多出来一个神秘姑娘。公主的身份其实不难猜,毕竟叶奇当年也是我父亲允许他进入天义道盟的。”
南朝在天义道盟安插的桩子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倒也不让人奇怪。
宁知尘多少跟人打听过了最近天义道盟发生的这些个事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刘采萱。
道长空伸手,在桌子上轻轻的比划着。
“自一年前发现楚朝宝藏开始,白猫案损我天义道盟年轻天才,三门连灭坏我天义道盟立身之威,中州城主遇刺断我天义道盟之钱粮,南朝公主遇刺将我天义道盟推入战争之边线……太危险了,真的,天义道盟创立至始,还没有遇到过这等巨大的险境。”
“……那先恭喜少盟主能以一己之力撑过此等险境,想必盟主出关后,必当对少盟主重加赞赏。”
宁知尘的恭喜让道长空又笑了一声。
“赞赏?是啊……我撑过了这么大的事情……没让楚朝复起来,没让南北打起来,我父亲出关后,理应对我赞赏……理应对我赞赏……理应,赞赏……我甚至连亲弟弟都失去了……我甚至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经营好这个天义道盟而已。”
……
墨寻听着道长空的话皱起眉头,他这话头儿味道非常不对劲。
“听你的意思,你这理应下午才出关的爹好像没以为这件事儿而夸你啊。”
“呵呵。”
道长空没有理会墨寻使用措辞的冒犯,他忽然朝着墨寻问到:“以墨先生看,如若我天义道盟内要处理楚朝之危,外要应对南朝之急,我们会有几成胜算?”
“……没,一成都没有。”
这几天的调查下来,墨寻也渐渐摸清了天义道盟的真正实力。
体积庞大,但却缺乏有效的指挥核心,真正跟国家单位干起来就只能靠着这边修士多而已……但如果楚朝一乱,修士也有二心了……
“一旦发起战争,我们天义道盟必亡,百姓也必遭涂炭。”
道长空说罢,停顿了好一会儿,他闭上眼,揉捏着太阳穴。
“南朝公主也好,楚朝皇子也罢,二位身份要紧,都是关系到我们天义道盟安危的要紧人物……真的,因为你们在,我们天义道盟才不会沦落……战争,才不会发动。如果有人存心想要害死你们,那一定是一个疯子,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一个为了制造混乱和疯狂为目的的大疯子。”
“……”
墨寻越听着,味道越不对劲了起来,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房间的两个出口——如今刚好被曲武洲和邵高明把守着。
“我说少宗主,这个疯子是谁呢?”
……
……
……
道长空沉默许久,看着墨寻,看着宁知尘,看着打扮的和墨寻如出一辙的刘采萱,看着身为宁知尘师弟的楚锦,他忽然发出了凄惨的一笑。
“哈——我父亲的命令……这是我父亲,道泽冉的命令………………今天这个房间里,南朝的公主,北朝的皇子,必须死掉一个。”
宁知尘闻言蹙起了眉头:“这笑话可不好笑。”
墨寻抬起手来轻轻敲打着面甲:“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因为……需要,一切都是,父亲的意志,我无法……违抗。”
“我问的是,为什么。”
“因为北方需要混乱。”
“很强行啊。”
“没错,很强行。”
“你爹脑子里装的是大粪?”
“也许。”
“你一点都无法违抗你爹的命令?”
“无法违抗。”
“………………”
道长空任由墨寻骂着,始终保持了一副笑脸,他摊开手:“曲叔叔和邵叔叔都是元神期的人,我相信二位应该没办法带着各自的皇室宗亲离开这个房间,两个人当中只要挑出一位来牺牲就可以了。”
道长空如今占据着绝对的话语权,因而颇有余裕,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我……其实我更期望墨先生能牺牲掉您身边的南朝公主,这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刘采萱开口想说话,墨寻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别轻举妄动,自己抬头冷笑着说道:“你可真够绝情的,这不是你爹千里迢迢从南朝给你讨来的媳妇?怎么,把人家骗过来就是为了杀了打仗?”
“……我不知道,只是……宁少侠同他师弟同处七年,感情深笃,您跟这位南朝公主相识不足一月,您帮助她也不过是了自己的正义感,或是帮我们天义道盟留条后路而已吧?您也说过,您不是什么正道人士,正义感并不会是你优先于一切考虑的。现在我以天义道盟少盟主道长空的身份恳求您将身边的这位姑娘交给我们。只要您做到了这一点,我能保证您以后至少在北境,无人能阻。”
说罢,道长空又补充了一句。
“二位,请不要与我们天义道盟为敌。”
道长空的一句话逗的墨寻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可我怕到时候你爹来一句‘要墨寻那厮狗命’,你刚才的承诺又被当成狗屁了,那我不是亏了?更何况你怎么不问问那边的宁知尘,若是让他在师弟跟这位素未谋面的南朝公主之间选一个去死,他会选谁?”
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宁知尘抬起头来看着墨寻,展颜一笑。
“墨兄,为何把这个皮球踢给我?”
“因为我发现我看走了眼,有个之前还觉得挺顺眼的傻逼现在让我很失望,所以我想看看另一位我看着顺眼的傻逼怎么说。”
“墨兄,嘴巴可真不饶人,不过我得想想,怎么回答才能不让墨兄失望…………啊,对,如果用墨兄喜欢的口气来讲的话。”
宁知尘扭头看着道长空,手指轻轻的在桌子上按了一下。
“谁让我选,我让谁死。”
咔!!!!
五人面前的桌子在宁知尘的轻轻一按之下瞬间密布满了绿色皲裂的痕迹,嘭的一声响,一团碧绿色的罩子便以这张桌子为核心派生了出来。两个元神期的掌旗站在门口反而成了他们无法第一时间反应的掣肘,墨寻反手握住了刘伞盈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
“公主,接下来你写给我的故事里可要添一笔新内容——了不起的墨寻在他某位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先生的帮助下,绑架了南朝的公主大人,领着她从天义道盟全身而退的逃婚——!”
“本,本宫准了!!!”
墨寻的身体化作了漆黑的流影与刘采萱融合在一起,白色的猫从影子当中跳跃了出来,紧跟着无数的血色丝线自影子当中涌出,贯穿了刘采萱的四肢百骸。
再度睁眼,乌黑的眸子变成了一对儿猩红的赤眸
面覆骨面的黑袍公主大人大大的摊开双臂,男音女声交融混合,一同响起:“然后记得到时候再补上一个临时增加的特殊角色,三门连灭案的真正元凶……咱们过气二十多年的毒尊者沈海大人!!!!”
轰隆!!!
墨寻的话音刚落,左侧墙壁瞬间软化,腐烂,一颗深紫色的空洞被腐蚀而出,在空洞的背后。一名身着绿袍的,形容枯瘦,跟路边下棋老头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老人佝偻着腰站在那里,身边跟着两个小姑娘。
宁知尘见状大惊:“诶?!墨鹊姑娘,洛鸽姑娘,你们两个没走丢?!”
已然附身于公主身上的墨寻啐了一口,大大咧咧的笑道:“嘿,小王八蛋,把我外甥女跟我妹妹看丢了我才饶不了你!!!走了,干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