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两黄金!?”
“那个小娘们刚才说的是五两黄金吗?!”
“俺听说来着佛乐镇将来能飞黄腾达,但是俺没听说过是这样的啊!?”
“乖乖,五两!?”
五两黄金,对于这些乞丐来说,是可以整整几年什么事情都不做,连饭都不用要,光是凭着这些钱吃饱饭了。
一天,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直接获得。
“骗人的吧?!”
“疯了?!”
“她刚才说自己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公主?”
叽叽喳喳,刘采萱的话像是被丢到了水里的一块滚烫灼热的火炭,激起了嘈杂的回响。
“而且——不光是今天,还愿意待在这个城市的,每天都可以在我这里领取一两黄金。”
刘采萱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小小的锦囊来,那是个纳物袋,上面的烫金纹路显示出此物的造价不凡,拉开袋子,她从里面取出了一块规规正正的黄金来。
“从现在开始——我每天在这个城门口为大家亲自发放金子。”
“公主大人万岁!!!!”
有一个人这么喊了。
跟着,一群人也大声嚷了起来:“公主大人万岁!!”
““公主大人万岁!!!!!””
山呼海啸,顶礼膜拜。
这壮观的景象让胡先宿傻了眼,他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到有人轻轻的戳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
“啊……啊……”
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眼前的情况正在飞速脱离他的理解范畴。
“我说,我们主子出钱帮你赈济灾民,你不用花钱,出点人总行吧?”
“人……”
“是啊,这么多个人,总会出现冒领的吧?你把那边的废墟打扫出来,腾个地儿,派人来帮我们的主子进行登记,确保每个难民都拿到他们该拿的钱。”
“可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胡先宿对公主的所谓“善举”还是产生了丝丝缕缕的警惕。
真的会有这种胡乱给人钱的傻子吗?
要说这公主天真,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
她会不会别有目的?
不,不会的。
直接给这些穷人钱又有什么好处呢?
更何况就算她是皇亲国戚,她身上又能掏出多少钱来?
每天这座城市差不多要接受五六百的难民,她的钱能支撑几天?两天,三天?一个礼拜都坚持不下来吧?
开什么玩笑,这个女人还是太天真了点!
慌乱干涉了胡先宿的判断能力,心底对于王权的恐惧让他不得不自己说服自己。
哪怕这个公主真的有什么打算,最多,最多也就一个周的时间,朝廷那边就能够将一切调查的水落石出,至少也能够让大公子派人来应对一下这个麻烦的公主。
就让她在这里当冤大头好了。
“可,可以啊,当然可以,刘姑娘……不,公主能够仗义疏财,我们真的是高兴还来不及。马上就给您安排人手,马上——”
胡先宿吩咐起了周边的卫兵,他派人在废墟里打扫并且搭建出来了一个能够容纳差不多五个人的简易草棚,三面墙一个草顶,里头放着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公主坐在嘴里头,边上有女性的兵丁进行着记录。洛鸽跟墨鹊就伺候在边儿上,墨寻见到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留下一句“不碍你们的眼”便消失不见,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公主都在进行着繁忙而单调的发钱工作。
来一个人就给五两黄金,然后被千恩万谢,赞美一番。
一个上午,发出去了四百八十五两黄金。
简单地就在早棚子里吃了个午饭,刘采萱好像是对众人的吹捧颇为受用,又一口气发了一个下午。
这个一个下午,发出去了两千两多的黄金。
一直从太阳高悬发到了太阳坠落。
明晃晃的金光也在这太阳之下闪耀了一个下午,那光芒真的是怎么看都不会腻人,领到了承诺黄金的乞丐们感恩戴德高呼万岁,这辈子都未曾有这么虔诚过。
洛鸽静默的看着一切,她本以为世界上的荒唐事儿就足够多了。
可自从跟着墨寻旅行的这些日子,荒唐的事儿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看见金灿灿的金子晃了一个下午,她也多少有点眼晕。
“阿鹊,你搁这儿待一会儿,我出去清醒一下。”
洛鸽站起来晃晃脑袋,视线随即转移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胡先宿身上。
这人一天没见了,晚上怕不是来看热闹的。
“刘姑娘,辛苦您了!”
他露着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跑了过来,但是眉宇之间不难看出隐着的笑意。
啊,这个家伙啊……
洛鸽厌恶的别过脸去,刘采萱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看了一眼门外的贫民,清了清嗓子:“今天就到这里了,明日再来吧,众位。”
“别啊公主!?我这儿都排了一天了?!”
“你这是干什么?!马上就轮到我了!!”
“他妈的,他妈的,要不是那两个人插队!!!”
跟获得金子时的感恩戴德成对比的,是得不到金币的众人的不甘和怨愤。
被隔离在大门之外的他们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大喊大叫的吵闹着。
刘采萱不再去看他们,只是抬头对着胡先宿说道:“时辰到了,关闭城门吧,本公主要歇息了。”
到这里,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了。
胡先宿仔细的盯着公主的脸细细打量,可怎么也看不出来心疼的表情来。他又瞄了一眼边上的账本,上面漆黑的墨汁写满了今天领到了钱的难民的名字和模样描述。
今天,这公主应该是破了一笔大财吧
想到这里胡先宿有些绷不住笑, 他赶快扭头对着身边的卫兵吆喝道:“关闭大门,今天到此为止——”
得到了胡先宿的命令,卫兵们开始驱赶那些心有不甘想要耍赖的乞丐,并且缓缓地合上了沉重的木门,上了金属制的巨大插销。
公主看着尚未完全沉落的太阳,看着天边的一抹血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乏了,唉……”
胡先宿细细端量着刘采萱的脸色,心中暗自嘲笑。
到底是皇家的人好面子,不愿意丢了份儿,今天少说花出去几千两黄金,这哪怕是对整个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一个出游的公主撑破了大天去也不可能对这么多的钱无动于衷。可是看这位公主大人的表情,她脸上也就满是疲惫,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心痛,简直就好像是……
花的不是她的钱一样。
呵。
真能装。
我看你过两天还能不能继续装下去。
“小人在府里头聊备薄宴,感谢众位的救灾之恩,希望几位能够赏脸。”
“哼……”
洛鸽哼了一声,她当然看得出胡先宿的幸灾乐祸,但也懒得跟他计较。
墨鹊细细的打量着胡先宿,又抬头看了看刘采萱,忽然问道:“里正叔叔,你这顿饭花了多少钱啊?”
“什么?呃……这,穷乡僻壤,没得山珍海味,不过是些许家常小菜罢了,哪里能花的上几个钱呢?”
“那么‘薄宴’就是很穷很穷的晚饭的意思吗?”
“这……呃,哈哈,姑娘说笑,我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哪里能跟公主大人这豪掷千金的气魄相提并论……”
“那大人你很穷吗?”
“下官只有两袖间的清风,若要论及钱财……又哪里有来路可得呢?”
“唔。”
墨鹊听了,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她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了墨寻送她的扳指,从里头也拿出来了一小块黄金,递给了里正。
“那你也是穷人了,我给你些钱吧。”
不多不少,刚好也是五两。
刘采萱跟洛鸽都傻眼了,没想到这傻丫头会来着么一手,胡先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呼呼的喘着气,瞪着墨鹊,脸上拼了命的维系着自己的笑容。
“下官哪里敢接受来自公主府的好意……”
刘采萱一机灵,露出笑容来:“她给你,你就拿着——这是她对你辛劳工作的认可,拿着吧。”
“是,是。”
不敢直接忤逆公主,胡先宿僵硬的伸出手,摊开手心。墨鹊把金子放到了他的手上。他看着手心里的金块,脸上的尴尬都快溢出来了。
可也就是因为他动作慢了的这一下,手上又多被放了一块金子:“这是本公主赏你的,一块儿拿着吧。”
刘采萱晃了晃她给贫民乞丐发钱的储物袋子:“毕竟都是我朝的子民,大灾面前,不能让里正大人拿不到钱不是?好了,我肚子饿了,走吧,让本宫见识见识你的薄宴有多薄。”
说罢,刘采萱走在了胡先宿的前头,她大大打了个哈欠,舒展着懒腰。迎着落日的余晖,像是打了胜仗一样的朝着里正府衙的方向走去。
胡先宿手里拿着共计十两黄金,佝偻着背,脸上的笑容又僵硬转为尴尬,又转为苦涩,最后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抹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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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咸了!”
“这东西真能入得了公主的口!?”
“端下去,端下去,这般油腻教人怎么吃?!”
噼噼啪啪的。
在里正府衙内,一个高亢的声音不停地嚷着;“你就是这样宴请公主的?!”
是洛鸽。
自从在餐桌坐下那一刻开始,她就入了戏。充分表现出了什么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以公主婢女的身份开始大肆挑刺起来。
菜跟本吃不下去几筷子,凡是让她动过的基本就是没得吃了。
这个咸了,那个油了。
刘采萱也配合的跟着拉着一张脸,做出了很不高兴的表情,看着洛鸽找茬。
胡先宿的脸上实在难看。
此时的这个纵容手下恶奴嚣张跋扈的公主跟白天那个自愿掏钱赈济灾民的傻缺真的是一个人吗?
皇室的人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可他又只能尽力的陪着笑
“这,小姑奶奶,息怒,您息怒啊。”
“还有这碗粥,这么稀的汤水,你在恶心人吗!!!”
洛鸽啪的一下手里的粥碗摔在了地上,她几乎是摆明了自己今天就是来给人找不痛快的。
里正的表情从尴尬和讪笑转成了隐怒,洛鸽的无理取闹挑拨着他的耐心。
伺候在两边的仆人们并不理会,他们只是负责的打扫干净了洛鸽浪费掉的食物,打扫干净地板,然后重新换上新的。
其实实话来说,这顿饭不可谓不丰盛,也相当符合一个镇长能够拿出来招待客人的标准,四荤四素,八个菜,味道也没洛鸽挑剔的那样难堪。
菜品陆陆续续的端上来,洛鸽也逐渐消停了。毕竟骨子里的穷气还是让她对于这种浪费食物的事儿多少有些抵触。
可她刚要拿起筷子,里正却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开了口:“对了,这位小姑娘,这顿晚宴是我家婆娘做得,若是你这般不满……我喊她出来,你给她提提意见?”
“啊?”
洛鸽嚣张跋扈的啊了一声,翻着白眼不给人家面子,里正呵呵的笑了一下,回头吩咐道:“去,把夫人喊过来。”
仆人出去,没过一会儿,一个身上还穿着围裙,看着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妇女满脸带着笑容走进了屋子里。
“这刚刚才忙完,不知我准备的菜品,客人是否还喜欢?”
她笑的温和,胡先宿从桌前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脸上的笑容却蓦然消失。
“贱婢!!!”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妇人的脸上,将妇人一巴掌打倒在地。
“你做得这些东西惹恼了公主,还不速死谢罪!!!”
那一巴掌打的用力,直接将妇人的半边脸扇的红肿了起来。清脆的巴掌声也让整个房间一刹那间陷入了安静。
洛鸽惊讶的看着刚才还一脸讪笑的胡先宿突然发作的样子。
突然变得暴戾的胡先宿在妇人的肚子上补了一脚,又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到了餐桌前面,脸上又换上了谄笑:“是我管教不严,妇道人家不懂事儿,几位千万别见怪,要有什么不周到的,公主可以对她尽情责罚。”
妇人半边脸肿了起来,被拽着头发,鼻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磕破了,流出了鼻血。
洛鸽被胡先宿突然的暴行惊的说不出话,她看着被殴打的妇女,眼神一凛。迅速的反应过来,用脚分别踹了一下公主和墨鹊。
这两人也刚好想说话,被这洛鸽的一脚硬生生的给踹的憋了回去。
脱口而出的“巧”字在嘴巴里夭折。
是的,她们三个都认识这个所谓的“里正夫人”
她是奎子的母亲,巧娟。
这名挨了揍的母亲脸上并无痛苦,只是很无奈,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样吗,不合你们的口味啊。”
她不像是被抓着头发硬说出来这些的,反倒像是没能让客人满意,由衷感到抱歉的好客女主人。
是啊,她扮演的多像一个“里正夫人”……
可是她现在并不像是一个“人”。
她歉然的看着三个姑娘。
模样,神态,举止。
都已经不是几天前那个跟儿子相依为命的“母亲”了。
纵使五官一模一样,可听她说两句话就能感觉得到,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更甚至……
就算被踢肚子,抓头发,扇耳光,被如此粗暴对待都不知生气和恐惧的人……
真的还是人吗?
三个姑娘沉默着,率先而动的是墨鹊。
“松手。”
她简短的下达了一个命令,她理解了刚才洛鸽用脚踢她是阻止她说出巧娟的身份,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这样看着。
“是,大人。”
胡先宿坏笑了一下,他不会明面上跟这几位对着干的,他松手放开了巧娟,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看来我家夫人扫了几位的兴致了,若是几位没什么食欲,那恕在下招待不得几位,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