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寻跟彩绫舞面面相觑。
江溢海，这个名字他们还的确有些耳熟，但不记得在哪里听到过。
三皇子见两人一时不打算动手，急忙解释道：“就是曾经上过电视的，为了治愈重症，全球首例使用虚拟现实技术恢复脑功能的那个——江溢海啊！”
他这么一说，墨寻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
当年也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有个叫江溢海的富二代跟朋友在公路上飙车，结果出了车祸，大脑受了重伤。生命危急时刻有专家组提出用如今的虚拟现实技术重新帮构筑大脑思维能力。
具体来说是将他的精神接入虚拟世界进行修复，在外界同步对他的大脑进行生理上的治疗。
这可以说这是史无前例的一例实验，协助虚拟现实技术的就是当初因为停服风波而股票大跌的优游娱乐公司
一旦这全球首例的手术成功，虚拟现实技术投入医学界使用将重新成为可能，凭着这次手术优游娱乐成功地拉了一大波社会关注，本来险些跌停的股票也因为这一项“造福人类”的功绩而获得了大幅回升。
“江溢海……？不对，江溢海不是已经出院了么，当时还上了新闻。”
彩绫舞也回忆起了这个名字，但很快回想起真正的江溢海已经成功恢复健康的消息。
三皇子笑嘻嘻的点点头：“是啊，不过我又回来了，因为现实世界真的是太太太，太~~没意思了。”
他好像是被彩绫舞的这一句话戳到了兴头上，也可能是他一直缺乏一个能够跟他分享故事的对象吧。
三皇子手舞足蹈了起来：“最开始，他们那帮专家把我的记忆抹除了，让我在这个世界作为皇子出生长大，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身为天之骄子快快乐乐的成长到了八岁。我比任何孩子都聪明，比任何孩子都早懂事，我爹——啊，也就是如今的皇上非常非常疼爱我，什么老大老二都是废物。我四岁会写千字，五岁能赋诗，七岁已经可以作万字长文，当时朝廷上下哪个不夸我是绝世天才？”
江溢海得意洋洋的掐着腰，回忆起自己曾经的荣光，但很快表情又耷拉了下来。
“可是等我八岁的时候，我拥有的一切突然消失了。我被人唤醒，一群没见过的人高兴的又蹦又跳，说成功了，说什么恭喜我……我看着那些不认识的陌生人，好久才想起来。我叫江溢海，今年二十五了，那天喝了点酒跟朋友飙车，不小心出了点事。然后医生把俩老头老太推我跟前，跟我说这是我爹，那个是我妈……嗨，晦气。我在这里头爹可是皇上，妈可是第一大美女。那俩老货算什么嘛……后来专家给我恢复了记忆，我才知道这俩老不嘎嘎的人还真是我爹妈。”
“你……”
墨寻被江溢海的说辞有些震惊到了，一时间哑口无言，江溢海却误以为墨寻是羡慕他的人生经历，拍了拍手。
“你看，你们也觉得这不像话吧？我可是皇子诶？那帮傻叉医生多管闲事的抢走了我的身份，还让我又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唉……然后他们还说什么？那个老货告诉我，为了救我把我的车给卖了，因为我飙车的时候撞死个人，家里为了平事儿搭进去不少钱，好像我那边的爹也辞了工作，天天照顾我，不挣钱了。他妈的——不挣钱了还行，不挣钱了我吃西北风去？那点家产跟我这里的一整个国家怎么比？”
外貌只有十几岁的江溢海夸张的比划：“你知道吗，我在医院里吃的是盒饭，十块钱一份的那种破盒饭！他妈的。他们就这么虐待病号，虐待我这堂堂三皇子？！在医院里什么都干不了，插着一堆管子，被人记录这记录那的，呆了一个月，给我送回家去了。打那以后我的那些朋友都笑话我，说我是什么医学奇迹。马子也不鸟我，零花钱也没了，天天记者把我当个脑瘫来采访。老人还催着我去找工作……好家伙，真把我当普通人啦！？有工作了又怎样，工作能给我一个周三万的零花钱么？”
彩绫舞也让这江溢海给弄得惊掉了眼珠。
虽说家道中落的确不容易。
但是这江溢海，也太，也太……未免也……
彩绫舞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对方，看了一眼哥哥，哥哥那边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不过多年生活的默契让彩绫舞看出老哥也是一脸要吐的模样。
江溢海抬头看着两人的表情，嘿嘿一笑：“不过我命好，我遇到了贵人！优游娱乐的龙总有一次请我吃饭，说我是拯救了他们公司的大恩人，因为我的出现让他们的公司不至于破产，问有什么能帮到我的。我说这还有什么好帮的，我就是做梦都想回到这里当我的皇太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江溢海一拍巴掌：“要么说人家是大老板，就是有魄力！当场就给我安排了，我谎称病情复发，有医生帮我伪造了病例，没过几天我又能往那维生装置里一躺，眼睛一闭，诶——我又是皇子了，我真正的爹抱着我是嚎啕大哭，成了！而且龙总跟我保证，我能在这个世界想待多久呆多久。”
他的故事说完了，此刻的江溢海就好像是夏天喝了最凉爽的冰啤一样身心畅快。
“所以说，是你们大老板，龙总安排我进这个游戏体验生活的。嗯——必要的时候我是可以给你们提供点帮助啦，等我当上皇帝的时候，你们想要帮啥忙尽管跟我说，这也是我答应龙总的。唉，这天下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还有什么不能给你们的？”
显然，他是把墨寻他们当成GM了。
墨鹊被他癫狂的疯状有些吓到，她听不懂刚才这人呜哩哇啦说的这么一大堆，什么飙车，什么公司的，但那人的神态让她害怕。
就好像眼前的江溢海不是人，是个别的什么生物一样。
见墨寻不说话，江溢海催着拍了拍手：“所以赶快，那边的妞儿给我吧？我替你们给龙总美言几句，到时候保证你们升官嗖嗖的。”
他像是叫狗一样的冲着墨鹊招了招手。
墨寻压着脾气说道：“那么抱歉了，因为我们龙总觉得你这样的人当上皇帝后可能会影响我们游戏的风气——所以我们得在这里杀了你。”
墨寻冲着彩绫舞点了点头，彩绫舞提了一口气，抬起了手掌。
江溢海却不慌不乱，他狐疑的看着墨寻。
“等等……你不是龙总派来的人吧？”
墨寻一挑眉：“哦？”
“龙总知道我的情况啊，我现实世界的身体还在医学仪器里头，如果我在游戏里死掉了，那外面的我直接就会同步脑电波情况而当场暴毙……这事儿龙总不可能不跟员工们说啊，你们——要是杀我的话，可就跟杀人没区别了啊。”
“少废话！”
彩绫舞正要上前，江溢海却一反常态的往前走了一步，竟主动迎了过来。
“不会吧，你们真的想杀我？害，别逗了，我跟那些NPC不一样，我是人，你们杀了我就跟真的杀人凶手没两样了。出去就有法官就有警车等着你们，年纪轻轻的，你们干嘛要当杀人犯呢？”
他接近了彩绫舞，仰着头背着手，满脸的疑惑：“我既没有损害过你的利益，也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情，现实世界里撞死的人我已经用所有的家产给他们赔罪了，你们是什么人，那个死者的亲人？我看不是吧？那你们没有杀我的动机啊。”
彩绫舞咬牙说道：“可是你……”
“我在这个世界也没杀过人，只是最单纯的享受这个世界而已。害，别冲动，别冲动，别在游戏里杀几个人就飘了，不计现实后果。”
江溢海看了看墨寻，又看了看彩绫舞：“你们两个在现实中应该不大吧？感觉是高中生？大学生？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你们平时杀杀NPC过过瘾就算了，我可是人啊。你们要因为一场游戏就杀了我，那跟那些打麻将输了就捅死别人的杀人犯就没区别了——可打麻将输了杀人是因为输钱了，我没侵犯过你们的什么吧？这个小女孩你们不想给，我也从来没强求过。不如放过彼此，就当没看到，我将来还当我的皇帝，你们还当你们的玩家，以后还是朋友嘛。”
让他说到这个份儿上，彩绫舞收了手，但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忿。
这个人完全没有把这个世界当回事儿。
让他当了皇帝，这个国家毫无疑问的会遭殃
但是，但是……
但如果，在游戏里杀人，这个人真的会在现实中也死去……
那么他们就会成为杀人犯……
彩绫舞纠结之下，咬牙说道：“向你这样跟本没有认真对待这个世界的人，将来成了皇帝，百姓一定会遭殃的。”
“是啊，遭殃，然后呢？”
江溢海皱着眉头，很困扰的笑了：“遭殃也不耽误你们什么吧？你们是需要向我这儿纳税还是要干啥？再说了——我不认真对待这个世界？别傻了，我在这个世界长大的，我在这儿活了八年，这儿超棒的。反倒是你们——看看你们的模样，看看你们动不动就要喊打喊杀的样子，你们在这个世界一定杀了不少人吧？”
他指指自己：“我，这个国家的皇子，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的性命，没有动这些npc一根毫毛，而你们呢？玩家，在这个世界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哦，抛开杀人记录不谈。还有一点……”
江溢海笑着说道：“我在这个世界要是死了，可就是真死了。跟你们这种来这个世界玩，死几次都无所谓的人可不一样。我这么认真的活着，凭什么要被你们说不认真对待这个世界？”
“你——”
“难不成我强迫父皇传位给我？我是用玩家的权限逼迫他的？都没有吧。反倒是你们这些说杀人就要杀人的在我眼里，在NPC的眼里才可怕哩，真不知道你在冲我说教个什么。”
彩绫舞被他驳斥的哑口无言。
江溢海说的是歪理吗？
是
如果是，为什么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他？
……
一向动嘴不管用就习惯动手的彩绫舞举起了拳头，江溢海却再度说到：“可能你习惯这是游戏世界了所以不在意，但你要知道，你可能随随便便就把我杀了——你杀了我，杀了江溢海，跟杀了一个普通的NPC可不一样，你们退出这个游戏后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未来的人生将要在牢里渡过。你们将会成为杀·人· 犯，为了这个游戏毁了你们的一生。所以听我一句劝，别动手，你一动手我很容易死的。别毁了自己的未来，小年轻。”
如果现在是个更年轻气盛，或者混不讲理的人，听到江溢海的这番话怕是已经要动了手，但彩绫舞擎着拳头，迟迟没动弹。
她只是个初中刚毕业，正在享受着暑假，进入游戏来找哥哥的十几岁少女而已。
不打算杀人，也没有这个觉悟。
如果真的成了杀人犯，未来真的毁掉……
“……哥哥，我该，我该怎么办？”
每当遇到这种无解的难题，彩绫舞总会向自己最信任的哥哥求助，但是墨寻此时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他甚至扭头看向了墨鹊。
如果是墨鹊杀了他，如果是这个世界原本NPC杀人的话……
“啊，啊，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那个小女孩把我杀了对吧？”
江溢海夸张的长大嘴巴，一脸的失望：“什么嘛，这样还有脸指责我不认真对待这个世界吗？你不舍得让红头发的女生背负杀人的罪名，却舍得让那边更年幼的小女孩来杀人啊——果然在你眼里，NPC 的 命 和 玩 家 的 命 价 值 不 一 样 吧 ？”
“……”
墨寻捏紧了拳头，江溢海的这句话直接切中了他最为忌惮的要害。
他一直自诩认真的对待这个世界的NPC。
一直认为这些NPC也是平等的生命，也应该得到自由。
所以他才选择了走上孤身一人推翻游戏的道路，以此为理由，他才杀了那么多人，他才做了那么多事。
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像其他玩家一样把NPC当成取乐的玩具，能够对他们一视同仁。
可结果呢……
自己一直杀戮着NPC，眼都不眨一下，手也不会抖。
可面对着这样一个玩家，一个如果杀了，现实里也会死的玩家。
自己却犹豫到现在不敢下手。
是因为他不该死么？他该死，如果他当上了皇帝，这样一个把世界视为玩物的人一定会让天下大乱。
如果这人只是个纯粹的NPC，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可他是玩家，现实里会死的玩家。
墨寻看着江溢海，很艰难的开口：“…………我……不……知道。”
此刻他的心也乱作了一团。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敢下手。
可如果不下手，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就变成了笑话……
此时此刻墨寻已经没有经历去对付江溢海的问答，心脏陷入自相的矛盾中彼此攻伐着。
为什么不敢下手。
自己终究还是跟那些玩家一样。
自己杀掉的那些NPC，不过是自己打着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旗号去杀死的而已……
自己甚至刚才想要让墨鹊去动手……
……
……
因为我一直把墨鹊当成NPC看么……亲妹妹杀人无所谓，NPC妹妹杀人就可以。
……
“哎呀——看来两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跟那些在游戏里就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人不一样呢，啊哈哈，我可真好运，捡了一条命。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走啦，放心吧，这里的事情我是谁都不会告诉的，毕竟我们跟那些NPC不同，我们是‘人类’嘛！”
江溢海心满意足的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墨寻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