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日。金沙三中。高一年级组五千米长跑正在进行。

叶灵韵的手里拿着一张通信。通信是写给陈拾的,她原本打算给陈拾意料之外的鼓励,但是高二四班的通信打消了她的念头。

为陈拾写通信的男生向东问:“我给陈拾写的通信呢?广播站怎么没念?”

“对不起,忘了。”

“你叫我认真写,我写几遍你都觉得不满意,我写好了你满意了,然后你说你忘了?”向东把手上的笔放下。

“对不起……”叶灵韵把通信折几道,放进荷包。

“你和陈拾有矛盾,但你也不能这么坑他吧。”向东重新拿起笔,边写通信边说道,“虽然我看他也不认高一九班这个集体,但我们也要认他这个同班同学啊。”

这时,从银鳞湖的方向传来震动声。

“地震了?”叶灵韵听到有人说。

“不是地震吧。”又有人说,“应该是山体滑坡,方舟省常有的事。”

叶灵韵看向震动声传来的方向,她无比熟悉那个方向。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周围人推测震动的原因,使得叶灵韵坐立难安,她的手在桌面上抬起又放下。她侧耳,想要从讨论声当中听到一些好的推测。

“不会是工地噪音影响山体滑坡,山体滑坡又冲垮了工地上的建筑物,才发出了这么大的声响吧。”卢雨梅吃了一片薯片,说话带着“咔滋咔滋“的咀嚼声,“我老家那边曾经就发生过这种事,压死好几个人呢。”

叶灵韵走到卢雨梅旁边,木头一样站在卢雨梅身旁。

卢雨梅和陈洁看向叶灵韵。

叶灵韵:“不会的,不要乱说。”

陈洁问叶灵韵:“凭什么不会?”

“万一这个声音是工地炸山发出的呢。”叶灵韵解释,“万一那里要修路呢?要开条隧道呢?”

卢雨梅:“那个工地听说要修的是小区吧,谁会没事儿在小区打个隧道?又不是高速公路,修隧道成本这么高。”

叶灵韵坐回座位,她要组织通信组成员写通信,等陈拾跑完五千米还有她的三千米长跑。她的心里像插了根钉子,有种吐不出表不明的难受感觉。

向东写好了乒乓球赛的通信,他对叶灵韵说:“叶灵韵,你发什么呆?张云和田马远的乒乓球晋级赛要开始了,你还不组织人送通信去广播站?”

“嗯。”叶灵韵转头看休息站有哪个没事情做的男生,“那个……王帅,请你把通信送到广播站。”

“你没看我刚打完羽毛球回来?”王帅抖着领口,他全身上下都是汗,“你脑袋有病吗?”

“叶灵韵,身体不舒服吗?”后勤组组长唐金秋走过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叶灵韵想说“没事”,但她改口了。

“我想给老师请个假,去医院看看病,你能帮我处理通信组的事吗?”

“放心吧。”唐金秋拍拍叶灵韵的肩膀,“要我找人送你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

唐金秋:“你小心点,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

“麻烦你了……”

唐金秋连连挥手:“不麻烦不麻烦,我闲着也是闲着。”

叶灵韵正准备走。

向东:“你的三千米怎么办?”

叶灵韵低下头:“我尽快赶回来……吧。”

叶灵韵快步走向校门,中途,她给班主任打了请假的电话。

叶灵韵在学校外面招了一个出租车:“银鳞河银桂苑工地。”

前往工地的路上叶灵韵忐忑不安。

如果没事,叶灵韵回来参加三千米长跑也不迟。可是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叶灵韵不敢想想后果。

快要到工地了,工地入口被警方拉起境界线,拦住了。警戒线中间有“救援重地,闲人免进”的标牌。

叶灵韵嘴唇抹上一层白。

“小妹妹,我最多送到你这里了,前面被警察拦住了。”出租车司机道。

“没事……”叶灵韵无力道,翻荷包里的钱“要多少钱?”

通过后视镜,出租车司机发现叶灵韵脸色不对劲。

“算了,这次不收你的钱,小妹妹你还是赶快去看看吧。”

“感谢。”

叶灵韵下车。

警戒线周围有很多人驻足围观,他们站在人行道上,与境界线保持着一定距离。

叶灵韵从围观人群中走出来,走近警戒线。

一个警察拦住她。

“你不可以进去。”

叶灵韵掉了眼泪。

“为什么?我的爸爸在里面!”

“救援队已经展开救援了,你放心,我们拼尽全力也会救出你的爸爸。”

叶灵韵急得眼泪直往下掉:“我要的不是这句话!”

警察铁脸:“保护你爸爸的安全是我们的责任,保护你的安全也是我们的责任,走开吧,小妹妹。”

叶灵韵走开了,她走到了银鳞河边,她顺着银鳞河边的小路走,她走到哪里眼泪就掉到哪里。

来银鳞河边聚餐的家庭欢声笑语,那欢声笑语像刺一样扎进叶灵韵的心头。

不少人看到叶灵韵,问她发生了什么情况。叶灵韵不吭声,她虽然哭着,但她连哭声都没有。

既然普通的路到不了工地,为什么不爬过山呢?

叶灵韵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看向一座松叶林的山。她大概清楚工地的位置,只要坚定自己前进的方向,穿过松叶林她就能到达工地。

叶灵韵擦掉眼泪,坚定地向山上走去。

最开始,林木稀疏,阳光能够透过树叶,大片地照在叶灵韵身上。松叶林越来越密,叶灵韵已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往前走。

一个脸上留着胡渣的中年警察出现在叶灵韵身后。叶灵韵转身。

“为什么在这里?迷路了?”警察问。

叶灵韵摇头。

“我带你下山吧。”

叶灵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叶灵韵跟在警察身后下山。一路上,叶灵韵和警察谈笑风声,叶灵韵也装出笑脸。

叶灵韵说她是来银鳞河边聚餐的,但是上山玩的时候走丢了,她开了一个玩笑让警察笑了起来。

等警察一笑,叶灵韵拔腿开溜,跑向上山,赶往工地。

警察反应及时,马上追赶,用呼机呼叫其他警察,告知现在的情况。

于此同时,金沙三中高一年级女子组三千米长跑比赛正式开始。即使没有和同年级的女生赛跑,叶灵韵起跑的速度也超过了同年级的女生。

叶灵韵的双脚机械般的摆动,驱使她的只有“赶到爸爸身边”一个念头。

叶灵韵又哭了,她用袖子不停地擦。她要跑,她要跑,她为什么不跑?

警察累得不行,他好几次就要抓到叶灵韵,都被叶灵韵跑开了。警察不解,为什么一个小女生跑得过警察?

叶灵韵跑到山的尽头,一个峭壁之上,峭壁上是很多凸起的巨大黑石。

风刮掉她头上的汗水。远处是废墟一样的工地。

“那是什么?”叶灵韵哭了,“那是什么啊……”

一声沉沉的闷响在叶灵韵耳边响起,叶灵韵举目眺望。

工地中。一块长长的水泥板拍飞了一个人影,扬起许多灰尘,水泥板居然平整地掉成两截。人影飞起有二三十米的高度,落进工地附近的山林中。抓着水泥板的人像枚炮弹冲向人影所在的位置。

抓着水泥板的人离叶灵韵很远,远到分辨不出身高和衣服的颜色。但叶灵韵感觉得到,她感觉得到。

“爸爸!”

叶灵韵泪崩了,她看看脚下的峭壁,她要下山!

峭壁二三十米高,因为很多都是黑色的巨石所以也有落脚点可以下山。

叶灵韵咬牙,确认离脚最近的落脚点,禁闭双眼踩了下去。

警察赶到了,站在峭壁上边喘气边向下张望。

“小丫头!不要这么冒险!”

叶灵韵没有听警察的话,又下去半个身体。风很大,叶灵韵害怕踩滑,每次落脚都要试探几下。

同伴还没有到达,警察没办法,和叶灵韵一样爬下峭壁。

一次次“轰隆”的声音此起彼伏,离叶灵韵越来越近。叶灵韵无法想象她的爸爸到底发了什么狂,在她心中,爸爸从没像今天这么暴躁过。她看到的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女儿们唉声叹气。叶灵韵的爸爸没有抱过叶灵韵,甚至没有摸过叶灵韵的头,但他是一个正直且勤劳的男人。

“小丫头,我求求你了,你快上来吧!”警察趴在峭壁上,哀求叶灵韵。

叶灵韵似乎从警察的神情中找到了爸爸的影子。

爸爸每次看着叶灵韵,都像在哀求老天爷。爸爸的眼神,是坚强、悲剧、祈求老天爷施舍奇迹的眼神;是叶灵韵最厌恶的眼神。

“滚,滚啊!”一直不开口的叶灵韵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也像哀求着什么,“我求求你,你快上去吧!”

叶灵韵心中酿着烈酒的坛子被打翻了,她只剩一个念头:爬下去,比任何人更快的爬下去。她要站在她的爸爸面前,无论爸爸变成了什么样子。

风声在叶灵韵耳边消失了,中年警察的劝说声也消失了。叶灵韵的双脚拥有了无限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