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异常收容所大食堂,工作人员和异常公用的免费食堂,全天营业18个小时,每一天都在变换菜色与小吃,囊括了方舟省大部分特色美食,下至可以敞开肚皮随意吃的普通山野食材,上至限制点餐的珍贵海鲜。食堂里的工作人员都是高薪聘用,专门学过厨艺的厨师。不会做饭又独自生活的异常和部分的工作人员都喜欢食堂的饭菜。卢肆点了两份加大排和牛肉的绿豆粉,拌上辣椒面,脸埋进蒸腾的热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邓拾叁提着筷子插在汤里,挑起一根粉条吃了一口,表情索然。

卢肆:“不好吃?”

“我想吃你煮的绿豆粉,肆哥,我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

“我也想做。”卢肆晃了晃拿筷子的右手。“我的右手不允许。再说,食堂的绿豆粉也不难吃啊。”

卢肆的粉吃完了,汤喝到一半,不见邓拾叁动几次筷子。“快点吃吧,绿豆粉融了就不好吃了。”

邓拾叁吃了一大口。“肆哥,你好久回来?我们家需要你。”卢肆是梧桐家的中流砥柱,于叁上夜班时,家里的家务活都担在卢肆身上。男生们的衣服全交由卢肆洗晾。

卢肆放下碗:“没我日子过不去吗?”

邓拾叁点头。

“考虑家里的事干什么?不想呆在异常收容所了。”卢肆笃定道,“我能肯定,邓拾叁你无论经历了什么事,只要认清一件事,你就一定会回家。”

邓拾叁:“什么事?”

“邓拾叁,你知道妈妈为什么组建梧桐组织吗?”卢肆喝完最后一口汤,用纸擦掉嘴上的红油。

“为了让我们这些问题异常能有回家的地方?”

卢肆:“你错了,妈妈组建梧桐的初衷是为了调节唐贰的情绪和与覃玖的关系。”

“但是......”邓拾叁低下头,“但是,我,我不想聊那个人。”

“我知道。”卢肆摸摸邓拾叁的头,“结果是好的,一个脾气特别差的人能改变自己的行为,我想,虽然他不明说,但其实他早就已经接受了宿敌的亲人关系了吧。你想想,不仅是妈妈,还有我们,对他的影响有多深远?尤其是你,邓拾叁。抬起头来吧。”

邓拾叁双肩颤抖,擦着眼泪抬头。

“妈妈失去双腿才换得他的一丝怜悯和醒悟,但却是你的懦弱换来了他的责任。”卢肆说,“记住,我心中的‘社会的渣滓’是不敢去承担责任的成年人,你还是孩子,是别人来承担你,知道吗,家里的人等着你长大。你无论是什么样子,梧桐家都会包容你的一切。去问问家里的其他人吧,我能开导你的就到这里了。”

“我知道了,我会回家的!”

吃完饭后,邓拾叁在卢肆病房的另外一张床上睡了一觉。

下午。放学后。六点过了,天色已晚。

邓拾叁坐出租车在金沙街下车,他走路的时候幻想家里人的反应,分出精力寻找地上空瓶子。邓拾叁看到了空瓶子,无论再远都会捡起来,扭下瓶盖,然后把瓶子丢进垃圾桶里。邓拾叁捡瓶盖捡到一家便利店门口。

上了年纪,正在看便利店的老板推推老花眼镜。“今天换人了?陈拾小伙子还有陈小灰呢?”

邓拾叁礼貌地对老板笑了笑。老板回一个微笑,目送邓拾叁消失。“陈拾的弟弟真有礼貌。”

十多二十分钟的路程被邓拾叁七弯八拐,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邓拾叁的荷包鼓鼓囊囊了,他拍拍荷包,在门口考虑了三分钟,鼓起勇气用钥匙开门。

家里的客厅还是老样子,该有的人一个没少。

客厅的长桌上,豆沙拾伍、周拾陆做着作业。胡伍坐在周拾陆身边修指甲,监督周拾陆写作业。赵捌坐在长桌边津津有味地看电视,虽然电视屏幕一片黑。陈拾用豆沙拾伍的手机与西门拾肆开黑打游戏,发出的声音不止一次被豆沙拾伍抱怨。

长桌上留下一碗饭和几道菜,饭菜都是装在一次性的塑料碗中。饭凉透了,菜里的油凝固了。

“我回来了。”邓拾叁说了一句,坐在长桌边开始吃冷饭。冷饭冷菜难以下咽,但他吃得很有滋味。

胡伍:“别吃了,伍姐给你重新点一份。”

“好吃。”邓拾叁刨饭。

“像个饿死鬼,没人和你抢。”豆沙拾伍问,“打你电话你关机了,去哪了?还有,你身上为什么这么脏?掉臭水沟了?”

陈拾抬眼,笑道:“邓拾叁也许真的掉臭水沟了。”

“对。”邓拾叁笑了一下,脸上抹了一层煤灰。“路边的井盖松了,我掉臭水沟了,臭水沟里那个臭味啊,屎一样,熏鼻子,熏眼睛,闭眼想象,我能想到的是颜色,黄色、绿色、紫色、棕色,所有颜色合在一起,混杂成恶心的说不出名字的颜色。”邓拾叁毫不在乎现在正在吃饭,他甚至吃了一大口饭,咀嚼几口,继续说:“我在臭水沟里游啊游,游啊游,终于见到光了。我爬出去,找到一条河,在河里洗了澡。”邓拾叁哽咽。

豆沙拾伍停下笔,胡伍停下正在修的指甲,西门拾肆和陈拾同时放下手机。

邓拾叁:“我光身子,抬,抬起手臂,左手挂衣服,右手挂,挂裤子。”邓拾叁忍辱地擦掉眼泪。“我等自然的风来风干我自己。”

邓拾叁说话的时候,胡伍走到邓拾叁身侧,蹲下身,拍拂邓拾叁的脊背,帮他通气。

“我开个玩笑,你当真了?”豆沙拾伍没反应过来,小声道:“我是不是该道歉?”

“郁闷了?不妨直说。”胡伍按住邓拾叁的肩膀。“哭哭啼啼的,像个男子汉?”

邓拾叁瞧了瞧陈拾。

陈拾指了指自己:“我?”

“陈拾!”胡伍拍桌而起。“你欺负邓拾叁?”

陈拾寻思自己什么时候欺负过邓拾叁,举起双手:“我无辜的。”

胡伍眯眼,瞥向豆沙拾伍。大家都看向了豆沙拾伍。就连周拾陆也看向了豆沙拾伍。

豆沙拾伍头上一凉。

邓拾叁:“不是豆沙拾伍,豆沙拾伍嘴巴虽然毒,但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欺负我的是一个……”

所有人的视线回到邓拾叁身上,让邓拾叁一瞬间闭了一下嘴。

邓拾叁感到前所未有的骄傲,他现在不吐不快,手抖着从荷包里翻出瓶盖:“欺负我的是一个金发的小混混。”几个瓶盖掉在地上,邓拾叁一边捡瓶盖一边说:“那个小混混把我打了,还在我头上吐口水。拾哥,你要帮我。”邓拾叁捡齐瓶盖,坐回椅子,把瓶盖推向陈拾。“拾哥,这些是我给你的报酬!我要你替我出一口气!”

邓拾叁十指交叉,心里忐忑。

“我还说什么事呢。”陈拾嘴角一翘。“这点小事,嘿。还知道孝顺一些瓶盖,对我胃口。”陈拾把桌上的瓶盖框到自己身下。“说吧,五天还是十天?”

邓拾叁:“能不能三个月?”

陈拾打趣:“拉倒吧,你要我在拘留所待三个月?”

邓拾叁理解陈拾的话,理解一会儿后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没人的时候打?”

“你能保证他不报警?还是说,你了解木泉市所有的监控位置,知道什么地方没有监控。”

邓拾叁摇头。

“所以咯,做什么事情之前先想想后果,不管他是不是小混混,他打没打你,我正不正义,打架本身就是不对的。”陈拾摸摸邓拾叁的头。“我们被制度保护,就要遵守制度。”

“嗯。”邓拾叁。

围坐长桌的众人间的紧张情绪化解。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做起各自的事。邓拾叁吃完冷饭,呆呆地看着一家人在房间和客厅间进进出出。

小灰和安悠悠从房间里出来了,又开始了练字之路。陈拾识趣地走进杨柒的房间,带出一沓作业册子,回到自己房间。

西门拾肆、豆沙拾伍和周拾陆加入了练字之列。

晚上,邓拾叁遵守与卢肆的承诺,给赵捌洗热水澡。梧桐家重建后,家里在一个隔间安装了即热式热水器,隔间的角落有两个大木桶,木桶上分别写着“男”和“女”来区分男用和女用。

赵捌洗澡时一直盯着邓拾叁,洗澡全过程出乎意料地配合。赵捌在习惯的养成下,除了搓背外,搽沐浴露、涂洗发液的动作十分有序,他还会帮邓拾叁搓背,不过力道有些大。以前给赵捌洗澡的都是唐贰和卢肆,他们所需要的力道确实是邓拾叁很难承受的。

赵捌洗完澡,换上衣服,走回房间睡觉去了。

邓拾叁洗完澡,敲响了陈拾房间的门。

陈拾开门,他穿着睡衣。“什么事?”

邓拾叁:“你明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帮我。”

“你豆沙拾伍附身了吧,问这个矛盾的问题。”陈拾随口答道:“这么说吧。替你出气是为了正义,要是被发现了,那就遵守制度被拘留呗,还能怎么办?”

“我还有个问题。”邓拾叁郑重问道:“拾哥,在你心中,什么是‘社会的渣滓’?”

“没考虑过。”

“你想想。”邓拾叁。

陈拾想了想:“社会的渣滓,应该是一群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人吧。额,豆沙拾伍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