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拾被一辆装甲车扭送到异常收容所。坐上装甲车后,一天未眠的陈拾很快就睡着了。睡梦如烟,升华的精神居住在一片雕栏玉彻之中,走进一幢白玉光泽的圆形铁楼,沿着钢铁扶手向旋转楼梯的顶端走,越来越高。

“哥~”清澈的声音。

陈拾慌张地东张西望,周身弥漫一股氤氲的雾气,遮挡了所剩无几的视线。五光十色的圣光从铁楼顶端射下,雾气中每一颗粒子都在闪闪发光。

“陈拾贰!”陈拾大声喊道。雾气阻挡了声音的传播。陈拾说的话回响至他的耳中,传导至他的身体各处,他的身体共鸣出一样的声音。

虫鸣一样的耳鸣声又来了。

陈拾双脚硬化,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一拐一拐地上楼,速度反而更快了。

“陈拾贰!”陈拾悲惨地呼唤。“你在哪?”

声音阻绝。回音加强。

陈拾的手僵硬了。

身体里的回音汇聚,像数以万计的金属棒敲打数以万计的三角铁,发出嘈杂无序且单调的“叮”。

陈拾一跌一撞,仍向上爬。

他不说话,害怕陈拾贰听不见;他说话,害怕声音中的魔力使他硬化。

强烈的欲望卡在喉咙管,意识却清醒的认识到一切话语都是徒劳,陈拾的脑袋快撕裂了。

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陈拾的视线中。身影握着一把纸刀,鲜血流过刀面,淌在楼梯上。

陈拾抛出手臂,手指和身影擦肩而过。

虚弱,无力,缓慢,陈拾如同一个迟暮老人。

身影徐徐路过陈拾,对陈拾说了一句话,雾气阻挡了一切,不仅是身影的面容,还有身影的声音。

直至身影消失的那一刻,陈拾对身影的记忆空留身影说话时的口型。

陈拾醒了。

“陈拾先生?你出了很多汗。”上次押送陈拾进监狱的猫头鹰能力者坐在陈拾旁边,一只手搭在陈拾肩膀上,另一只手正用纸巾给陈拾擦汗。

陈拾发觉体内留有一丝余温,这是使用过能力的征兆。

猫头鹰能力者的头上也有许多汗:“你刚刚吓坏我了。”

陈拾一遍遍重复梦中身影的口型。

猫头鹰能力者擦完陈拾头上的汗,搭在陈拾肩上的手仍不敢放下。

“未来……”念着口型,陈拾顺口说出一个词。

猫头鹰能力者:“陈拾先生?未来?”

陈拾不停动的嘴巴闭上了,看向猫头鹰能力者。平时一直上扬的嘴角没有上扬了,凸显出一股冷漠。

“没听说过睡觉都能发动能力的。”猫头鹰能力者说。“陈拾先生你是在梦中打斗吗?”

陈拾:“差不多。”

猫头鹰能力者嘴巴贴向陈拾的耳朵,对他悄悄说道:“你刚刚发动的能力,空气都凝固了,要不是我阻止及时,你估计完蛋了。这事儿我不上报,但以后你要注意。”离开陈拾的耳朵,拍了拍陈拾的肩膀,放下手。

“谢谢。”陈拾勉强笑了笑。

猫头鹰:“该做的,不用谢。”

“你叫什么名字?”

“吴俊,业余企业家。”

异常收容所,工作人员宿舍,陶雅的房间。

陶雅和康剑南正在通话。这个电话是康剑南主动打来的。陶雅第一时间就接通电话了。

康剑南:“你家的小犊子我放出来了。”

陶雅:“那我多谢你了,之后的事你不用操心。陈拾的房间和起居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康剑南:“唉。”

陶雅:“有话请直说。”

康剑南:“陈拾那小子不简单,他的记忆有问题,陶雅,你为什么不报道陈拾贰的真正死因?他的精神状态很危险。”

陶雅沉默。

康剑南:“还有,陈拾和杨柒已经开始怀疑唐贰失踪的真相,唐雅,你怎么办?”

“你犯法了。”唐雅降低音调。“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只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进异常监狱。”

做为承接他人记忆的“容器”,不得向外人透露记忆的具体内容,做完“记忆调查”后,记忆承载者必须要在最长两小时内消除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违者按情节严重程度将受到三年至无期的刑罚,关押地点在环境相当恶劣的异常监狱。

康剑南:“你以为我就不知道吗?我在消除陈拾记忆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告诉你这些消息,是为什么,你心知肚明吧。”

唐雅:“我的家事,不用您来操心。”

“呵。”康剑南冷笑。“你这是在作死。我告诉你吧,陈拾的记忆中甚至有一段连他都忘记的出自陈拾贰的话。我最想说的也正是这个,我转告你,你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晓的人。”

唐雅:“……”

康剑南:“陈拾贰将死之前,对陈拾说,‘不要回到过去,不要杀掉未来’。陈拾听到这句话时处于失控状态,清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句话一直藏在陈拾的潜意识中。我……话说到这儿,接下来怎么办,好自为之。”

康剑南挂掉电话。

回到异常收容所后,陈拾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异常收容所给他安排的房间,来不及观察客厅的摆设,摸索到卧室,甩掉鞋上床睡觉,闭眼五秒钟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陈拾被电话铃声吵醒,摸索出枕头底下的手机。

“……喂。”

蒋妍:“张叔在等你。”

“张叔?”

蒋妍:“张郝敬,你上次拜托我约他出来和你见面。”

“现在几点钟了?”

蒋妍:“已经两点了,我晕,你不会刚睡醒吧?”

“嗯。转告张郝敬,我不来了。”

“哈?”

陈拾挂掉电话。手机上有还未查看的快递信息,上次给小灰买的书和手机到了。陈拾蒙上被子,翻几个身,又闷了一会儿,头脑反倒更加清醒。

推开被子,从床上坐起,伸个懒腰,打声哈切,陈拾发呆。

“小灰,该起床了。”陈拾习惯地喊了一声。

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陈拾拍脸,赤脚走到客厅。

阳光照入客厅,烤暖地板。客厅里的家具新崭崭,干净整洁。一张大沙发和两张小沙发、一张茶几、一部液晶电视、一台空调、一台冰箱、洁白的窗帘如鸽子身上新生的羽毛、电视旁边的墙架上有一张名片和一小册《生活指南针》

陈拾摸下名片。

名片上是wifi密码和生活管理局联系电话。

“这个破局子还有wifi?”

一说话,好像有牙垢搅拌在口腔里,陈拾觉得不舒服。他养成了每天刷牙的习惯,但他的洗漱用具还留在家里。

咚咚咚。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陈拾前去开门。

门外走廊。杨柒坐在一个行李箱上,戴着耳机,竖着手机屏幕看动漫。

杨柒点了两下屏幕,摘下耳机。“哟,终于醒啦。”拉着行李箱,自顾地走进了客厅。

陈拾关上门:“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你想太多了。”杨柒拉开拉链,打开行李箱。行李箱里是陈拾的洗漱用具和两薄两厚四套衣服。“我来给你搬东西,感动不?”

“幸好不是和我一起住。”陈拾故意舒一口气。

“当你保姆吗?我还要上学,没那闲工夫。”杨柒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遥控板,按下开机按钮。

陈拾坐在另一张小沙发上。“小灰呢?她没来看我?”

“妈妈不准她来,怕她一来就不想走了。她对你太依赖了,要多锻炼锻炼她的独立能力。”杨柒饶有讽刺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打开刚刚正在看的动漫,跳过片头,快进至刚才的进度。

“你打算怎么办?”杨柒问。“我们下个星期就要搬新家了,但你至少要在异常收容所待两个月,因为下一次的异常转正的考试在十二月中旬。”

“银鳞河?一家人分开住?”

杨柒带着一些不满情绪:“我和伍姐、豆沙拾伍、西门拾肆住一间;你和赵捌、邓拾叁、周拾陆住一间;安悠悠、覃月轻、小灰住一间;妈妈、于叁、苏拾壹住一间。等卢肆回来了,赵捌、周拾陆就要和他一起住。四个房间的距离很远,以后我们不能常见面了。”

“我在收容所这段时间,邓拾叁管得住赵捌和周拾陆?还有小灰,她以后和我分开住了?”

“妈妈分的,你有问题就去问她。”杨柒颦着双眉,生气道,语速加快:“她这样分,不是在拆家吗?大家挤一挤,住一起也比这样分要好。大不了,我们住回梧桐山下那破房子。”

陈拾:“伍姐同意吗?”

“这事儿还是伍姐召集大家后宣布的。”杨柒抬拳。“其他人不说话,就我不同意。”

“豆沙拾伍没说话?她的反抗精神呢?”

“不知道。”杨柒郁闷。

陈拾:“杨柒,你不是喜欢拍照吗,现在该自拍一张。”

“你还关心这个?”杨柒回以难看的脸色。“你想想,妈妈这样分是对是错。我更愿意大家住在梧桐山下的破房……”

陈拾打断:“杨柒。”

杨柒忍住继续说下去的冲动:“嗯?”

陈拾憋笑:“杨柒。”

杨柒:“嗯……”

“哈哈哈。”陈拾大笑:“突然发现你吃瘪的时候挺可爱的。被迫认输还死不承认,想和我住一起就直说嘛,拐弯抹角扯理由,还要带我一起发牢骚。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

杨柒脸红,双肩向里一缩,双腿夹住:“我……”

陈拾打断:“啊,我知道了,你想狡辩是不是?我已经猜到了,你要说:我是为大家着想嘛。对不对?”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杨柒扭头。

“妈妈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意义所在。杨柒,别多想了。”

杨柒小鸡啄米似的轻轻点两下头。

之后,杨柒的眼睛都盯在了电视上面。陈拾却知道,杨柒的视线一直牢牢地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