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雪！”
京都爆炸案发生的三天后，山田朱丽叶在病房中恢复了意识。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寺井美雪，以及雨宫麻衣的情况。
当拔掉生命维持装备的朱丽叶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寺井美雪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
“听说你打算退院。但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通往东京的列车也停运了，现在还是……”
“我要去为麻衣复仇。”寺井美雪合上行李箱，看也不看朱丽叶就向着门外走去。
“你想去找那群恐怖分子吗？”朱丽叶追上寺井美雪，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说道，“太危险了！麻衣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是抓捕犯人是警察的工作，我们应该做的不是这种事情！”
“不行！”寺井美雪甩开朱丽叶的手。
踉跄着后退的朱丽叶被寺井美雪的表情给吓到了，她从没有想过，人类能够愤怒到这种程度。
眉头紧皱，上下两排牙齿像是角力的斗士般撕咬在一起，从那双一直澄澈冷静的双眸中映出危险的光芒。
“麻衣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必须由我来为他复仇！”
她如是宣言道，那份情感的炽热让朱丽叶甚至说不出否定的话语。
山田朱丽叶结结巴巴地问道：“但是！你打算怎么做……”
“只要追溯信号就可以了。这个爆炸范围，除非恐怖分子打算自杀，不然是不可能在现场引爆的。我调查过了，京都火车站虽然被炸毁，但是存储信息的通讯站安然无恙，可以从那里提取当时的信息交汇。”
“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庞大的数据流，只有Gaia才能够进行处理。”山田朱丽叶走到寺井美雪面前，说道。
“不，是可能的。只不过必须要使用一种全新的算法，幸运的是，在这京都市，正好有个人掌握这门技术。”
寺井美雪的语气逐渐平静，但是她那阴沉的目光反而让朱丽叶更加感到畏惧。在她昏厥的这段时间，美雪的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极为特别的变化。
雨宫麻衣的死打开了她的开关，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山田朱丽叶完全不了解的人。
“呐，朱丽叶，你还记得在火车上提到的那部电影吗？”
“当然记得。”朱丽叶不知道美雪想表达什么，随口应道，“是叫《黑客行动》吧？”
“没错，现在我能够理解，那本书的作者想要表达些什么了。”寺井美雪的手指曲张着，像是那里存在着看不见的枪支一般，“人类的确需要——扣下扳机的自由。”
美雪的形象，与影片中的女主角重叠。在故事的结局，女主角完成了复仇之后，选择了自杀……
朱丽叶突然感到非常害怕，仿佛美雪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她摇了摇头，甩开软弱、畏惧的想法，坚决地说道，“麻衣拼上性命守护了我们！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复仇，那就带我一起！”
寺井美雪凝视着朱丽叶坚定的面庞，表情软化了。她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
“不行，通讯站里面的信息是保密的，一般民众没有调阅的权限。”
管理情报的警察一口回绝了寺井美雪的请求，站在一旁的山田朱丽叶赶在美雪前面说道。
“求你了！我们的朋友因为爆炸而牺牲了！无论如何，我们都想知道谁是凶手！”
警察挪了挪自己的帽子，为难地说道：“嘛，遇到这种事情会这么想很正常，叔叔我也很想帮助你们。但是啊，我也没有这个权限。”
“虽说在通讯站设立了警察署，但实际的情报管理全部都是由Gaia负责的，警察说到底只是负责看门罢了。”
“我明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寺井美雪说罢转身离开，完全没有先前表现出来的那如同鬼神的气魄。在一旁的朱丽叶担忧地望着她，害怕情绪不稳定的她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别泄气，美雪。就算这里不行，去市政府向Gaia申请的话……”
“没用的，Gaia根本不会受理低于B级别的情报。”寺井美雪一边走，一边将那头秀丽的长发挽成方便行动的单马尾，“对于Gaia而言，在用自己的能力赢得相应的社会地位之前，人类就只是一个数字，是社会上的分母，不具备作为符号被识别的意义。Gaia的运算额度要用在对社会更有‘价值’的事情上面。”
“因此从一开始，我对警察与Gaia就连一微米的信任都没有。来这里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什么……”朱丽叶完全无法跟上美雪的思维，她对于网络安全技术以外的事情懂得太少。即便有着架构高性能、高稳定性防御系统的才能，对于社会的认知她与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是确认恐怖分子的行动目的。朱丽叶，你觉得袭击火车站，能够给他们带来什么收益？”
“收益吗？”朱丽叶低下头思考了一会，说道，“难道不是为了破坏具有象征性的地点，引发骚乱，彰显自己的存在吗？”
“不排除有这样的考虑，但……这只是她们当前的目的，不是最终目的。”
“京都再往西面就是广岛，那里就超出了Gaia的掌控。反AI西日本统一战线——通称AAW，一直想要击溃新世界系统，京都就是双方势力争夺的桥头堡。”
“唉？居然有这回事吗！我完全不知道！”朱丽叶感到非常惊讶。
在战后出生的朱丽叶她们，等到有记忆的时候，国家已经在由Gaia治理了。对于她们而言，接受Gaia的统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东京作为首都，在战后作为对外交流与展示的平台，倾尽全国的资源重建，以让全世界惊叹的速度从战后的废墟成为了国际化都市。
虽然听说过有反抗政府的组织存在，但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详细的情况。尤其是，与她一同在东京长大的寺井美雪，到底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情报的？
寺井美雪从怀中掏出地图，一边研究路线，一边说道：“那是因为信息被管制了。东京作为新世界系统的政治中心，很多情报是没办法传达到那边的。虽然数据无所不在，但我们能够接触到的世界依然是有局限的。”
“没错，就像是《黑客行动》中描述的那样，AI给予人类有限度的自由。”
“但是！怎么说呢……不是连《黑客行动》这种嘲讽AI的电影都能够发行吗？”朱丽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Gaia争辩，或许是出于恐惧，是那种自己出生以来所立足的土地突然崩塌，连认识世界的基础都被颠覆的恐惧感。
“Gaia比人类想象得还要聪明，堵不如疏。一知半解会让人类自以为是，反而不会去关注所谓的真实。”
“人类只能在自己想象中的世界才能生存，只有在虚构的空间才能获得幸福。一旦醒来，就再也无法回到梦中了。”
美雪转过头来，朱丽叶凝视着美雪的身姿，心脏怦怦直跳。她预感到，将要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两个人站在离通讯站几百米的大街上。这里远离了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只是一处寻常的小巷子，路旁的全息投影大版面放着昨天爆炸案的新闻，其余的子版块是京都旅游攻略、新兴电子羊宠物开发成功、即将上映的电影广告……
整洁的街道，和平的景象……
然后，美雪靠了过来，娇软的身躯依附在朱丽叶身上，如树枝一般纤细的手臂环绕住同样瘦弱的肩膀，将带着香味的长发送到朱丽叶的鼻尖。
她的手在朱丽叶的身上游走着，濡软的鼻头摩擦着裸露在外的脖颈。
随后，她终于找到了。
用湿漉漉的舌尖缓缓舔过那脖颈后面的汗毛。一瞬间，朱丽叶眼前的世界仿佛发生了错位，五颜六色的光扩散开来，仿佛世界像是水笔画，浸入了水中一般。
色彩越来越淡，景物越来越远。
然后，浓妆艳抹的装扮被洗去，只留下不忍直视的素颜。
地面皲裂，肮脏散乱，墙壁上涂满了战争时期留下来的口号“如打倒英法联军”、“政府的狗赶出去”，还有用油漆画上的意义不明的涂鸦。
全息投影的景色消失，路旁的白桦树失去了渲染后的苍翠，干枯孱弱宛如走到了人生尽头的老人。
朱丽叶愣住了，惊讶、困惑、恐惧一瞬间擭住了她的心脏。
“我把你的芯片给关掉了。”美雪松开手，望向失去美术后期处理的苍灰色天空，“这就是真正的京都。不是旅游地图上所记载的古文化旅游景点，而是2049年，黑客、反政府主义者、境外特工云集，有史以来犯罪率最高的城市——2049的京都。”
“AAW的最终目标是那个Code。即便宣言了自己的存在，只要Gaia的情报管制系统还在运作，也不会传达到其余地区的人耳中。只有得到那个Code，才能实现他们的野望。”
“Code？”还没从冲击中回过神来的朱丽叶，喃喃地追问道。
“没错，能够改变这个国家，能够一举扭转胜负，能够停下Gaia的运作——缔造了新世界系统的‘新日本计划’，最初也是最后的Code。”
寺井美雪举起手中的地图，对照了一下路标，随后说道：“就是这里。”
一条在电子地图上被抹去的通道，出现在了两个人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