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回溯，半个小时前——
“美雪，走这条路真的不要紧吗？”朱丽叶紧跟在寺井美雪身后，惊慌地张望着越来越窄的小路，“我只在电影中见过这种地方，还以为只是都市传说。没想到，现实中居然真的存在。”
地上摆着干瘪的易拉罐，垃圾散落了一堆，阴暗的小道内连阳光都照不过来。不知名鸟类的粪便凝固在混凝土墙面上，让从没见过这种情况的朱丽叶完全不敢靠近。
在垃圾桶中翻找着食物的野猫被两个人给吓到，回过头发出“丝丝”地恫吓，从黑洞洞的门房亦或者是肮脏不堪的窗口后，有人的眼睛在窥视着。
美丽的城市背后，必然有着相对应的恐怖。
这个通道仿佛是沟通现在与过去的纽带，沿着这条路一路往前，就能穿越时空，回到2019年的京都。
30年，一代人的时间，一些东西便已经彻底消失了。
因为战争，因为全新的城市理念，因为现实与虚构的冲突。
而有些东西，注定只能在这夹缝中生存，譬如——
“站住！你们是哪个组织的？谁允许你们进来？”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男人从二楼跃下来，拦在两人面前。
看不出他的具体年龄，反正还没到三十。头发泛着长期不打理的油光，高耸的鼻头上满是斑点，表情显得很不耐烦。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泛着金属光泽的手臂。
“义体！”朱丽叶不由得惊叫出声，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嗯？”男人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怎么了，你有意见吗？”
“不是的，她只是没见过而已。”美雪冷静地拦在朱丽叶面前，“我们是从东京来的。”
“原来是东京佬，怪不得一股子家畜味。”男人吐了口痰，活动着自己由齿轮、轴承、电线组成的手指，说道，“所以？东京的大小姐跑到这种地方来，是要干什么？”
“我们在找网吧。”
男人的眼神变了，脸上流露出危险的表情：“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劝你被多管闲事，东京的人可管不到我们京都头上。”
“是我误会了吗？我还以为，这里和东京的rule一样呢。”美雪从始至终都是那么镇定，“还是说，京都的黑客都是群胆小鬼？”
“嘿，还真有点胆说啊。”
男人笑了笑，把手伸到脖颈后面，按下芯片的开关。
“那就让我试试东京佬有几斤几两吧。事先说好，这里可是违法区域，受伤的话，可是没办法修复的。”
“随便。”美雪撩起马尾，熟练地找到芯片所在的位置，启动，“朱丽叶你就在那边看着，不要进来！”
——有什么要发生了，超出自己想象的，不同寻常的一些事情。
朱丽叶不由得战栗起来，而美雪与男人已经站在那边不动，似乎是潜入了深层的数字空间。
一直以来，美雪就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仿佛背负着什么不同寻常的过去。明明如此，两人相处的时候却又显得很单纯。
与美雪的相遇到底给自己带来了多少救赎，事到如今朱丽叶已经没办法给予回答了。
美雪就像是被云朵遮蔽的月亮一样，若隐若现，只露出一星半点的光，是朱丽叶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无论多么努力地伸出手，都无法到达她所在的地方。
所以才会喜欢。
“美雪……麻衣……”
朱丽叶默念着两个人的名字，急促的呼吸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回想着美雪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的触感，找到了自从出生以来从未触碰过，也没有触碰必要的芯片，然后打开了开关，
世界变为一片混沌。
只在一瞬间，从天上垂下来灿烂的光，空间网格以自身为中心无止境地往外扩张，无数的二进制代码变动着，就像是深海中畅游的鱼群一般，从她身边飘飞着经过。
天上的光铺洒开来，空无一物的世界中出现了花、草、建筑，一切都美丽如新，是寻常见惯了的，宛若天国的景致。
但是，美雪不在这里。
这里是网络空间的表层，想要进入深层必须要有“梯子”，就像是必须要运用VPN（虚拟专用网络）才能进入别的国家的服务器一般，必须要沿着台阶，才能进入更深层的空间。
朱丽叶并没有尝试过这种事情，因为随便进入深层空间是违法行为，而且谁也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
古旧的病毒、错综复杂的思维迷宫、危险的攻性防壁……这一切都有可能让你无法回归现实世界。
“为了美雪……”
朱丽叶默念着这句话，将恐惧、退缩的心情给压下，开始搜索美雪的ID。
虽然没有梯子会比较困难，但并非完全做不到。
美雪的ID就是线索，只要检索美雪的操作记录，就能够追踪她的痕迹。
深层空间是依附于赛博空间的一些私人服务器，有些很安全只加装了最简单的防火墙，有些也会加装强化型防壁。
男子所使用的，大概是这附近的黑客们常用的服务器，防护措施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山田朱丽叶正是破解防护系统与空间痕迹追踪的高手，虽然缺乏实战经验让她一开始出了几个小错，但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破解了服务器的连接代码。
“link start！5,4，3,2,1……Log in！”
仿佛世界中心突然出现一个黑洞，眼前的空间旋转着被吞没。随后，全新的世界在一瞬间铺散开来……
朱丽叶被这感官上的急剧变化搞得头晕目眩，不由得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如果是以正常的手段登入服务器，应该不会这么难受。
正因为是非法连接，就像是不走正门，而是从通风管道挤进来一般，才会产生这种感觉。
碰撞的爆音，让朱丽叶缓过神来。
她抬起头，发现两台机甲正在激烈地对战。
男人操纵的是银色的机甲，流线型的机身，头部是狼的脑袋，身上一些黑色的图样与纹饰，应该是男子自己的兴趣吧。
面部固化着仰天咆哮的表情，并没有添加乱七八糟的功能，可能是能力有限。
能够给自己的数字化躯体添加足够多的表情，体现了一名网络程序师的设计能力。
不仅如此，动作的精确度也是需要提前预设的。
太过精细的动作不仅需要强大的设计能力，对于操纵者在实战中的使用时机也有着一定要求，所以真正用来攻击的手段一般都比较简单粗暴。
就如同那个男人，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这种时候其实就简单地比拼机体的性能了。
自己的机体就像是黑客的功勋章一般，单从外观、性能、动作的丰富程度，就可以看出一个黑客的能力。
所以，当看到美雪的时候，朱丽叶惊呆了……
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般迷人的身姿，容貌与美雪有七八分相似，一样的冷艳高傲，火红色的长发迎风漂浮。
轻量化的机体结构，紧贴着躯体的外挂战斗构件，丰富的表情以及细微的动作。
这样的机体，难以想象是出自一个刚毕业的女高中生之手。朱丽叶与寺井美雪认识了那么长时间，美雪每次都是用一个简简单单，没有特点的机体与她见面，所以她从没想过，寺井美雪居然有着这么强大的机体设计能力。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
对比块头大却臃肿地狼头机甲，美雪的机体行动起来非常灵活，接连避开狼人的攻击，轻轻松松地反击便让机体的表面护甲层不断剥落。
男子没有用心去钻研机甲的内部承力结构，只是不断地堆积外部护甲，用粘合剂拼接起来，就像是会移动的墙壁一般。
“咔”
伴随着一次用力地脚踢，狼头机甲的左臂直接折断，几乎已经确定是美雪的胜利了。
就在这个时候，狼头机甲那断裂的左臂突然弹射出去，像是会拐弯的飞弹一样反过来钳住美雪的脑袋。
“嘿，终于让我抓到你了吧。”
男子以自己的声音为样本制作的合成音从机甲下传出，缺乏必备的调音能力与编程能力，导致这个声音缺乏抑扬顿挫与相应的感情。
“所以说东京佬就是太嫩啊，哪怕在学校学得再好，实战中也总是会失败。你忘记了吗？我可是改造过的啊，我的手臂在现实中就是能够弹出去的！所以，在网络空间中也能够设计成这样，完全没有患上虚拟肢体缺失的危险。你一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吧？毕竟东京人最讨厌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义体人了呢！”
男子的声音变得愤怒起来，这种感情的出现，是因为多次取样而丰富了样本库。
看样子，男子平常一定经常像是这样子说话吧。
“每个人都是这样子，用像是在看怪物的表情看着我，我又不是喜欢才变成这样的！人造皮肤移植手术可是很昂贵的，没有钱真是对不起啊！”
“我没有这么想过……”
美雪的声音静静地传了出来，她的声音是如此清脆，以至于连男子都不由得愣住了。
“真是了不起的编程能力。”他的火气似乎消退了一些，“不过，东京就是那样的地方吧，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明明义体人什么错误都没有，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使用躯体，却遭到你们的迫害。”
“嗯，东京就是这样的地方。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掩埋着无数的丑陋。”
“是吧是吧！你很懂嘛！”男子高兴的声音支离破碎，大概是很少使用近似的语气说话吧。
“但是你搞错了一点。无论东京是怎样的地方，都不是从东京逃出来的你，能够否定的。弱小就会被霸凌，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这样。”
“真敢说啊……你……真的惹火我了。你知道吗，只要我稍稍使劲，你的脑袋就会啪的一声碎掉，变成废弃的零部件。然后你在现实中的身体会就这么倒下，虽然心脏还在跳动，但是却永远醒不过来，脑电波一马平川……”
“那你就试试看吧。以你那破烂机体的输出功率，能不能攻破我的防御。”
“你这混蛋！”狼头机体的核心反应炉满功率运转起来，但是美雪完全无视了这点，以淡然地姿态表现了两个机体功能上的决定性差异。
“不可能！那么薄的金属板，为什么会拥有这种程度的防御能力的……”
美雪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同时也很冷漠：“在东京，不做到这种程度可是活不下去的。接下来，是我的回合了……”
“不要！”
美雪的话让朱丽叶想起了《黑客行动》中女主角的台词，她直觉地感应到，如果自己不喊停的话，美雪真的会打爆这个机体，让他脑死。
“朱丽叶……”美雪看向这边，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你已经明白了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快把前往网吧的Code告诉我。”
“切，代码是rewrite，拿去用吧。”男人说完之后，登出了服务器。
“赢了呢。”美雪向着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笑了起来，“朱丽叶，你到底是怎么毕业的啊，你的机体就像是一个大号的雪人啊。”
朱丽叶不由得脸红了，虽然她并没有给自己的机体加载这个表情。不过，看到美雪从事件发生以来，第一次露出微笑，就像是一直阴郁的天空突然放晴，她也感觉自己充满了活力。
“这也没办法啊！我选修的是服务器架构这方面的研究，如果要破解密码或者是搭建一个黑客无法侵入的服务器，那才是我的专长！机体设计这方面我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两个人正在说话的时候，空间突然旋转了起来。
“唉？怎么了！服务器要崩溃了？”朱丽叶跪倒在地，惊慌地张望着四周。
“不是！”美雪焦急地说道，“是现实世界有人……”
话还没说完，朱丽叶的眼前一黑，已经被强制登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