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唯走进来的时候，酒馆内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刚才还在喝酒聊天的黑客们，举着酒杯的手悬在了空中，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正在掐脖子吵架的，突然失去了火气，像是难兄难弟一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正打算说话的三游亭夜子也突然闭上了嘴。
走进来的这个人单从长相来看，并不是很特别。
简约的短发，平凡的五官，作为女性而言身体缺乏让人浮想联翩的曲线。
但是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寺井美雪就像是遇到了强大的捕食者一般，不由自主地做出了防护的动作。
她真的很平凡，平凡到就像是在路边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没错，和现实中的人一样生动。
如果说三游亭夜子与寺井美雪的机体对人体的还原达到了七成，阿雅小姐的机体已经接近完成，很多细节能体现出人类的纤细。
那么天野唯的机体，已经模糊了与人类的界限，甚至让人认为是一个三次元的人类进入了网络空间。
她走向人群，人群自动分开，就像是迎接降临的天使，又像是躲避夺命的魔鬼。
对此，她的表情毫无波动，而是径直走向阿雅。
“情报。”清冷的声色，宛若雨珠敲击玉盘，危险中带着一丝感动的声音，对网络空间而言从不曾存在过的真正的天籁之音。
阿雅小姐是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
“先坐下如何？客人都被你给吓到了呢。”
天野唯没有说话，淡蓝色的眼珠凝视着阿雅小姐，瞳孔清澈，眼珠中的阿雅小姐也如此回望着她。
“这下糟糕了……”
夜子小声地嘀咕着，一旁的朱丽叶好奇地靠近她，问道：“夜子小姐，发生什么了？大家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因为女王大人驾到了啊。”夜子看了看天野唯，无奈地说道，“总而言之，现在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等等，谁允许你们登出了？”阿雅小姐微笑着望向左侧，坐在那边的几个黑客的机体正在悄悄地消失，想要从酒馆离开。
被发现的瞬间，他们不再隐藏，加快了登出的速率。
他们几乎是一瞬间就完成了机体数据的再架构，是教科书一般精准的数据迁移。但是就在信号即将撤离到一半，几乎已经彻底透明化的机体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一般，原本进行到一半的登出程序瞬间回弹。
“真是的，酒都没喝完，怎么可以离开呢。”
阿雅小姐还是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声调没有一丝变化。那群怪模怪样的黑客哀嚎着说道：“大姐头，您就饶了我们吧！”
“为什么要害怕啊。这里可是我的酒馆，安心吧，不会有危险的。”
就算是看不懂气氛的朱丽叶，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阿雅小姐燃起了对抗的情绪。
一直因为机体的完成度而饱受尊敬的阿雅小姐在看到新来的客人的时候，大概也感受到了压力吧。而且那种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态度，的确也会让人感到火大。
天野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雅小姐，说道：“时间有限。”
她似乎很不喜欢说话，惜字如金，但是阿雅小姐却偏偏要折腾她：“天野小姐这种习惯可不好啊，话不说清楚，我也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夜子这个时候突然站起来：“就是那个啦……关于爆炸案的情报。”
“京都可是我们的地盘，那个家伙居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种事情，事先没有一点沟通，无论是谁都很生气吧。”
其余的黑客这个时候也接上了话茬。
“就是啊，那些外面来的家伙越来越嚣张了。我才不管他是不是AWW的高层，不打招呼就干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原谅。”
“我有个朋友那天正好在火车站啊！明明是个狗日的混蛋，却交了女朋友，还一起去看电影，老子恨不得一把火烧死他。但是死在别人手上可不行！”
“把那个混蛋找出来，让他们看看京都黑客的实力。”
朱丽叶惊讶地望着黑客们，刚才还在喝酒扯淡或者是互相吵架的黑客们，突然变得团结了起来。如果这就是京都黑客的想法的话，那么犯罪分子一定很快就会被抓住才对，为什么还会……
夜子说道：“所以，阿雅小姐要是知道些什么的话，就告诉大家吧。就是因为阿雅小姐对京都最为了解，大家、还有小唯才会来这里，没错吧？”
阿雅小姐看了一眼神色不变的天野唯，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大家应该也都知道，京都作为西日本与东日本交战的最前线，一直以来都有很多反政府主义者、境外特工、恐怖分子活动。”
“左京区因为区域广大，尤其是空间坚固，结构复杂，成为了盖亚无法管辖的主要区域。”
“虽然打捞者团队一直在努力，但是我们毕竟不是专业的黑客，也没有行之有效的管理手段。本来，就是为了夺得自由而成为黑客，如果连成为黑客之后都要受到那么多的束缚，就只能脱下衣服跑去奈良和AWW一起干了。”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笑声，笑着的黑客发现大家都一脸严肃之后，干笑了几声赶忙闭上嘴。
“虽说如此，但是黑客们也有着黑客之间的条款。第一条就是不得进行恐怖袭击，尤其是会破坏古老建筑的袭击，绝对禁止！”
“京都火车站作为在上个世代留下来的著名景点，就这么遭到毁灭性打击，并且造成了超过千人的伤亡，这次的事件已经触犯了黑客条款。”
“现在，速水先生通过追踪当天下午在京都火车站的全部数据，找出了引爆炸弹的指令来源。”
这个信息顿时引爆了看台下所有人的情绪，黑客们像是膜拜寺庙里的佛像一般，双手合十崇敬地行礼后，兴奋地交谈着。
“噢噢噢！”
“不愧是速水先生，打捞者排名NO.1的黑客。”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是黑进了通讯站吗？应该不可能吧！”
“简直是神迹啊！”
坐在一旁的山田朱丽叶不由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她暗自想道：难道美雪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速水先生？居然能逆向找出发信源头，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独特算法啊！而且，美雪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无法解读的疑惑又多了一个，还好她那个雪人没有表情的功能，不会将想法表露出来。
在这一片喧哗中，唯独三游亭夜子一副早就知晓的表情。
“犯人的外号是——无面人，除了这次的爆炸案以外，他已经在京都进行了七次恐怖袭击，总计造成一千二百人的死亡，甚至波及了十几名黑客。”
“对于信息进行逆向追溯之后，速水先生确认，信号来自东山区的黑客组织——六波罗。”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气。
与以复原文化为主的打捞者不同，六波罗是一个以暴力活动为主的武装黑客团体。
他们经常以暴力病毒侵入人脑的电子芯片，夺取必须的情报后将人脑烧焦。行事凶残，不留活口。
有人说，六波罗其实就是AWW在京都的代言人。
不管具体情况如何，六波罗有着通过武力霸凌他人、武装毁灭的倾向，是京都最为危险的黑客组织。
如果是六波罗的话，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场的人一时间嘀咕起来。
“那群家伙……听说会使用很危险的攻性防壁，直接让人脑死吧？”
“不仅如此，他们的机体全部都是战斗型的。听说有很多非人形的机体存在，都是由经过改造的仿生人在操纵，战斗力非常强悍。”
“怎么做到的？要知道，战斗用义肢的包养与改造可是非常花钱的，这种技术只有Gaia掌控下的大型机器人工厂才会有吧？”
“谁知道呢。可能是从美国或者是印度偷运过来的吧。”
“那可对付不了啊……那些地方，至今还在打仗吧？战斗用机体的开发，那边领先日本几十年呢。”
“谁说不是呢。尤其是还有攻性防壁，虽然Gaia的攻性防壁技术才是世界第一，但是那种技术Gaia不会流传出来吧？”
“那他们的攻性防壁是从哪里弄到手的？中国？韩国？又或者是德国和英国？”
猜测漫天飞扬，人心惶惶，谁也不想去触碰六波罗这个庞然大物。
在一旁听着的朱丽叶胆战心惊地问道：“那个叫六波罗的组织那么危险……为什么不将他们给剿灭呢？”
夜子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显然是不想应付那么危险的对手。
“怎么说呢，京都这里其实一直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电子警察、京都黑客、外国特工、AWW四大势力之中，最为强大的其实是京都黑客，外国特工和AWW反倒是最弱小的，中国有句古话——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京都黑客和电子警察的关系也不是完全敌对。如果是小事的话，像是电子诈骗、信息窃取之类的虽然也是会追查，但通常只会追查到个人。要问为什么，因为正是京都黑客抑制了外国特工和AWW的侵入。”
“只依靠电子警察，是没办法对京都的古旧空间进行搜查与监管的。而对黑客们来说，那些扭曲、偏僻、意义不明，充满危险的古旧空间，就像是他们的游乐场一样。一旦有不知来源的敌人进来，他们会马上察觉，所以境外势力与反叛组织在这里总是会被很快发觉。”
“别看六波罗是这个样子，他们对于境外势力的抵触力度是最大的。2046年的时候，FBI为了窃取情报，派了大量特工侵入京都，想要让整座城市的运转系统瘫痪。那个时候就是六波罗察觉到了FBI的行动，将特工给歼灭，听说那一次六波罗死了数十个黑客呢。”
“所以，警察对于六波罗的行动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会！那么法律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朱丽叶震惊了，她完全没想到，居然还会用这种方式来治理城市。
寺井美雪接口说道：“这也是很合理的。对于日本而言，保护Gaia是第一要务，如果Gaia被毁掉，现有的经济体系、政治系统、由Gaia操控的防卫用无人机、战斗机器人……这些全部会崩溃，到时候战争必然会再次在这片大地上展开。”
“到那时候，死去的就不是几百人了。而是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人。”
朱丽叶默然地低下头，国家的命运、国家的黑暗，对于从未理解过这些的她而言，太过沉重了。
“唉，那个人走了！”
抬起头的朱丽叶发现，那个让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的平凡女人，已经离开了。
“夜子小姐，她到底是谁？”
夜子皱着眉头，以严肃的表情说道：“那个人……是杀手。”
“黑客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