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力增产,最大盈利,就算是在路上捡到的螺丝钉也要拧进公司桌子里。但是来自人事部的阴谋,竟将他人的责任转嫁给了公司侠。没有补偿金和失业保险,只剩最后的十二个小时工作时间!公司侠究竟要如何逆转?请看——

——《公司侠:离职杀机》

“您应该,耐心等待一会儿。简主管。”机械人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下,慢慢缩回围裙前。树脂眼球内藏的视觉感应器对主管的表情进行全面扫描,逻辑系统经过对以往经验的分析做出提示,让它中止了触碰上司兼主人的行为。

“你要用那只手碰我?”

斯凯拉•简猛地回头,差点把磁带机的数据传输线从眼镜腿上扯下来。一个人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就在收入委员会中坐到如今的位置,除了富于手段,还要争强好胜。作为这样一名成功人士,斯凯拉总是穿着干练的办公室西装, 椭圆形的平光眼镜也缓和不了她眼中暗透出来的那股凌厉凶悍,就是随随便便做一个最细微的动作似乎也要带上九十度以下的锐角。用她自己的话讲,她是那种雷厉风行、凭手腕和胆识挣钱,主动把机遇抓在手里的能人。其他人总是嫉妒这样的出类拔萃者,不是吗?

“这是,表示”

“我说过‘不要用手碰我’。‘我穿得像个侍女,所以我要为主人排忧解难;假如我不能,我就说些好听的。’——你的齿轮脑袋这么告诉你的?”斯凯拉毫不留情地开口讥讽自己的机械人副手。她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个机械人,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出厂设定,这类作为自然人伙伴的特殊型号机械人非常多嘴加多动,老是用几近浮夸的演技拼了命地对外表现人性。每当它开口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词儿,斯凯拉就忍不住要想象它肚子里那盘磁带到底需要“快进快退暂停播放”地折腾几个来回。恶心的假货。

“伤害感情”。虽然做设计的人提前预想到了这种情境的发生,但是副手并不理解显示在主界面上闪现的这条情报是什么意思。行为处理器发出指令,让它稍微倾斜头部,做出一个通用的“困惑”表情当作回应。这种通用表情它可以做得很完美,那提高了预算的面部五官远远好过那些便宜货配备的石膏脸,由真人毛发移植而来的黑色头发和睫毛也相当柔顺光亮,乍一看称得上是个几可乱真的冷美人——前提是在它歪头的时候,因为失去支撑而垮掉的仿生皮肤没有在脖子那里堆出好几层可怕的褶子。

“我拿着,您的外套。如果您需要,我还能,做得更多。”

“了不起。你每天上点油就成,我可是有寿命限制的好吗?你在那边说话的时候,正是在打扰我办事!”斯凯拉用食指和大拇指小心操控着磁带机上的旋钮,目光追随着导航眼镜内侧投影出来的控制台命令行。愚蠢的机械人,愚蠢的断句,一点用也没有……汗水不停从她的鬓角里渗出来,沿着脖颈一路滑进白色衬衫浆洗过之后笔挺的领子里。

一小时前,得知有人闯入管辖区域的斯凯拉从自己家的床上爬起来,连脸都来不及洗,抓起防弹背心和自卫武器匆匆忙忙直奔机场。据称在她的管辖区域内坠落了一架飞行器,边防线的守卫得到信息回馈,有什么人和机械人巡逻队在地面发生了交火。是那个“租房客”搞出来的把戏吗?莫非索泰克公司的区域负责人撕毁了协议?难道密斯提卡的匿名供应商在玩左右逢源?不管是什么人,如果不能把在这里胡来的捣乱分子抹消掉,有一点可以肯定:斯凯拉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其中包括她那独门独栋的小小别墅,每周二十八个小时的“在家工作时间”,还有“向上爬”的计划。

“我就不该出面和他们达成协议。没有一个靠谱的家伙,没有半点合作的诚信——”

斯凯拉旁若无人地咒骂起来,水体处理设施的大门向两侧打开时甚至还特意提高了声音。她不是要让谁听见,就只是生气,无处发泄。她的机械人副手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盯着大门里面:主人看不见的某些东西引起了它的注意。

“没有通电。停有,一辆载具。”副手说。“发动机,还有,余温。”

“他们肯定还在这里。快点,你带一队机械人进去,解决他们!”

斯凯拉扯掉数据线,摘下眼镜。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干燥、微苦的空气鼓动卷涌,将汗水蒸发掉,留下黏腻的痕迹。眼睛里面火辣辣地疼,皮肤下面潜伏着的燥热和瘙痒又开始蠢蠢欲动,她赶紧从防弹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一只微型注射枪,把注射口抵在颈部。“噗”的一声轻响过后,斯凯拉的双肩疲惫地垂下来,汗水又开始疯狂地喷涌而出,浸透了全身上下。她在西装裤上蹭蹭镜腿沾带的油汗,似乎这个没有意义的行为能让她好过一些。

“……谁都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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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吗?”

肖恩握住操作杆,询问卓莉。在他头顶上方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像烛火一样飘忽不定,勉强够他看见一个类似大型玻璃球的东西悬在空中。来按这个钮,去拉那个杆……克莱门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但是肖恩可不傻,那个大玻璃球肯定要有个说法。

“准备好了,长官!”卓莉经过外扬扩大的声音从能源动力室另一侧的黑暗中远远传过来,同时还伴随着霍华德不断作呕的声音。可怜的家伙,之前他想要逃跑时被卓莉逮住在他的胃上来了一拳,自打那之后他便没有考虑活动身体其他部位的多余心思了。

“好,再试一次。我数三下。三,二,一,拉!”

这次成功了。伴随着轮轴旋转、齿轮咬合的机械运作声响起,耀眼的光亮迅速驱散所有的黑暗,让隐藏起来的事物再次显出本来面貌。

(我老爹总说我是没见识的个穷小子,难道老头子自己就见过大世面?见过这个吗,老头子?)

在肖恩头顶上方是足有十几米高的巨大半球形空间,那个若隐若现的巨型“玻璃球”则是高高悬吊在巨大穹顶正中的亥伯龙动力池。无数连接在动力池外壁上的能量传输缆一根根紧密排列,像一张由不知名怪物编织而成的巨网,占据了穹顶的绝大部分空间。动力池中央原本如同烛火一样微弱的亥伯龙能量迅速膨胀开来,汇聚成了一颗有规律跳动着的“火焰球”,这颗直径数米的能量球在动力池中央高速旋转着,像活物的心脏那样不停收缩舒张,同时往四面八方喷射出亥伯龙射流。能量射流不断地撞击着动力池内壁,整座设施也就配合着这种碰撞轻微地打起颤。像战友们以前常说的那样,如果在黑暗中停留过久,就会失去距离感。一切的一切,全都远比肖恩想象中要大得多。

“亥伯龙人工太阳!”卓莉看得入迷了。“就是这个,和漫画里的一模一样,长官!您看,内层是高纯度亥伯龙晶体!”

“画漫画的家伙确实有点见识。”肖恩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科目类别上他是个门外汉。对他来说,高纯度亥伯龙晶体是有色还是无色就和钻石的那套玄学差不多,毕竟岗位体验活动日可不会让你跑去工厂里刨根问底。

“嘶——!”被卓莉踩在脚下的霍华德看来不太喜欢这番光景。他一时之间忘记了呕吐,张着嘴大声吞吐着空气。这个瘦弱的人形怪物疯狂地舞动着手脚,用和外表完全不匹配的怪力挣扎起来。“光——!光——!你把他们引来了!你把他们引来找我们了!”

“哇!”分神的卓莉被霍华德抓住脚踝,绊了一个踉跄。等她反应过来想要伸手去够对方的时候,动作迅速的霍华德已经四肢并用飞快地逃出了能源动力室,活像只受了惊的长腿蜘蛛。

“他要回窝就随他去,咱们有咱们的事情要忙。”肖恩一手拿着对讲机,另一只手止住卓莉。“克莱门特!这里搞定了。来登门拜访的家伙们怎么样了?”

“它们刚踏进大门。”

“多少?”

“一个E-2系列机械人仆从,可能是斯凯拉的机械人副手。后面还有其他的机械人士兵。我在观察斯凯拉的行为举止……她躲在门外,刚注射过某种药物,看起来有些虚弱。”

“大概是中和剂?那玩意儿是用临时加快新陈代谢速度的原理来控制感染的,如果新陈代谢足够快,受亥伯龙污染影响的细胞就能在造成实际影响之前随着代谢排出体外。出发前多喝水,喝到膀胱都涨满,只要一针就能让你体会到全身毛孔一齐撒尿的感觉。”肖恩做了一个粗俗的解释。

“那她肯定非常恼火吧?‘尿鼓叽跩’的(She must be really pissed)。”卓莉挠着头发,努力回想着自己脑袋里的战斗模拟情景。“我以前见过类似的情况,很严重。嗯……XXX 八六年圣诞黄金浴合辑?”

“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牛仔?”肖恩不耐烦地向下挥手,示意卓莉闭嘴。

“我会从这里进行操作。五分钟后检修入口就会打开,你们应该马上动身前往污水处理车间。我会降下隔离门封闭所有的岔路,只要往有路的地方走就可以。”

“这可有点快。那你呢,牛仔?”

“在那里等我。我会在时间限制内赶过去。”

“时间限制——等一下,你说啥?时间限制?”

克莱门特切断了通话。恰在此时,动力池内看似稳定运转的亥伯龙能量球突然炸裂开,放出刺眼的亮光;失去稳定的亥伯龙能量肆意喷涌,瞬间充满了动力池内部。能源动力室中一阵天摇地动,肖恩的问题以突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得到了回答:

“警告 警告 动力池临近荷载限界 所有单位人员请立即疏散 预期撤离时间还有 十 分钟”

“我就知道这事快得蹊跷!”一根能量传输缆从穹顶脱落,重重地拍在肖恩眼前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单单一根缆线就有肖恩脑袋那么粗,断裂处散发出来的弧光伴随着无形热浪像强风一样直扑他的面部,把他前额的刘海都吹得飘向了后脑勺。

“他妈的!”

肖恩低下头,用上百米赛跑终点前冲刺的速度转身冲出能源动力室。他跑到门外,一个急刹车止住脚步,抡起枪托两下敲碎隔离门紧急开关的防护面板,一口气把闸式开关拉到底。与此同时,卓莉也被动力室内肆虐的热浪“吹”到了外面,这个仿生人腿在前头在后地从缓缓下降的隔离门下钻出来,像名逃兵那样把速射炮拖在身后,硕大的金属炮身四处刮擦,叮当乱响一气。

“咻!里面简直就是土耳其浴房,长官!”

卓莉丢开武器飞快地舞弄着十根手指,不停挥动胳膊的同时还在原地跺着脚。她那件连体式战斗服没有什么快速散热的办法,战斗服里充当保护层的液体开了锅,像热水一样烫得她活蹦乱跳。肖恩扭开“战猪”枪托后面的三个闭锁扣,打开转轮式供能仓,往剩下的两个空槽里塞上亥伯龙能量棒。他伸手抹抹脸,发现手心里全都是脱落下来的干裂皮屑。

“乓!乓!”

两盏照明灯因为荷载过高而突然炸掉,碎片掉得卓莉满头都是,那头乱糟糟的金发里多了无数亮晶晶的小星星。肖恩仰起脖子一瞥,立刻低头闭上眼——即便如此,还是被强光在视网膜上烙下一道黑影。整座设施内的照明器材在荷载过高的状况下变得异常明亮,那些光滑的墙表与地表如今也在充分发挥作为反光镜的意外作用。黑暗会让人做噩梦,光亮则有另一种伤害人的方式……肖恩只好眯细眼睛尽量透过步枪的瞄准镜观察环境,以免不小心被强光灼伤。

“我的人生里可不需要这种‘高光时刻’……听见倒计时了吗?那个什么太阳估计早晚要爆炸,我们不能停。跟上步伐,看好后面。”

“我好像听见有别人的脚步声,长官?”

“是牛仔?”走廊尽头,一扇卡住的自动气密门拦住了去路。肖恩赶紧把步枪背到身后,手指抠进门扇的缝隙,用力向两边撑开。全他妈是走廊,全他妈是门,要么就是又空又大的巨大房间。这地方是谁设计的?

“不是,听着更像大号狗爪子。您听,喀喇喀喇喀喇——”

“狗爪子?该死……呃!还差一点!”

“——!”

肖恩刚把门扇的缝隙撑到能钻过一个人的大小,卓莉就从后面一屁股把他撞进了门的另一侧。肖恩整个人飞进一大堆胡乱堆在一起的办公桌椅,耳朵里轰隆隆一阵乱响,像刚跑过一趟火车。他摇摇晃晃地坐起身子,看见惹麻烦的仿生人代替自己卡在了气密门中间。卓莉不停地开着火,十五毫米弹壳像小号饮料瓶滚出自动售货机那样从炮身下方的退壳口里飞出来,在她脚边滚落一地。

“——!——!”

肖恩大声吼着,但是究竟吼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听不见。他从办公桌椅堆里弹起来,三两步蹿到气密门前。卓莉还在不停地对着门外射击,膛口焰一团接一团地炸开,到处都是一股熏烤金属的焦糊味道。

“神——马——”

“停!你在搞什么鬼!”

“是机械人,长官,我看见它们赶上来——!防弹护盾卡在门外了——!”

“我数到三,把你那玩意儿抽出来!三!二!一!就现在——!”

肖恩用一条腿支住自己,双手扣住半边门扇,再把另一条腿别进缝隙里。几发不识相的子弹立刻飞来凑热闹,有几发打在地面上反弹回来,差点钻进他的腿肚。他腰上使足力气,一蹬一拉,速射炮的防弹护盾穿过再次变宽的缝隙,这下换做卓莉咣当一声飞进办公桌椅的破烂堆里了。

“小心手,长官!”卓莉仰面朝天地躺在被自己压弯的椅子里,高高举起一只手,食指指向气密门的方向。

“我没事!”

肖恩扬起手,示意自己没被夹到。然而卓莉担心的并不是这个:一只机械人的手探进气密门的缝隙,牢牢扣住刚才肖恩用上两只手才拉开的半边门扇。那五个闪闪发亮的尖利指尖像刀子戳奶油一样轻轻松松地切进金属门板中,稍微一扭就扯开一个盘子大小的窟窿。一张姣好但是缺乏生气的女性面孔出从窟窿另一侧探进来,眼珠匀速移动,左右打量着门边眯着眼睛的肖恩和老老实实躺在破烂堆里的卓莉。

“他们在,这里。”女性的嘴唇一动不动,声音却清晰地从嘴里传了出来。

“嗨亲爱的,我们家不欢迎好事儿的邻居。”这次卓莉倒是在肖恩行动之前做出了反应。她躺在地上架起速射炮,对准门上的窟窿就是一发。脸消失了,爆炸的火光闪过,机械手掌再次伸出来——这次是两只一起。

“啪啦”

一小块烧熔变形的金属落在地上。是速射炮弹药燃爆之后残留的穿甲弹芯。

“警告 警告 动力池临近荷载限界 所有单位人员请立即疏散 预期撤离时间还有 八 分钟”

“坏菜,我还觉得自己算是这地方最硬核的了。您说呢,长官?……长官?”

卓莉没有意识到刚刚那发至近爆炸的炮弹对站在气密门旁边的肖恩来说意味着什么。她那被气流吹飞的倒霉长官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一头扑进唯一一道尚未关闭的隔离门后面的楼梯间。Đi đi mau,con Biết?Tôi không biết!肖恩浑浑噩噩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些走廊不过是扩大了的地下隧道,到头来他一直都在做同样的事情。

帮帮我们士兵

头痛害得肖恩脚下一空,从最后的三级台阶上滚落。谢天谢地,楼梯间外的应该是最后的一条走廊了,带有“处理车间”字样的标识灯已经清晰可见。但是现实带着和霍华德体味一样刺鼻的味道,出现在他眼前。

“老天爷……”

不停滴落的半透明紫色粘液,被掺杂血丝的薄膜包覆了一半的人类肋骨,边缘融化、黏在墙上的扁平人脸,突起的血管和青白中带着淡紫的肉疣,没有眼睑、失去焦点的肿胀眼球。这些东西像受潮而生长的霉菌一样充斥了楼梯间外面的整个空间,在刺眼的灯光下不停蠕动,偶尔发出轻微的气泡破裂声。肖恩从一张嘴角淌出泡沫的扭曲人脸前经过,用枪捅了捅一张“嵌”进墙上大团肉疣里的身份牌,肉疣附近的眼球随即开始疯狂地颤动,好似嘉年华里挂在鬼屋墙壁上的吓人机关。

他们吃什么?明知故问。你早就知道霍华德那天赐的吗哪有什么神秘配方。

“警告 警告 动力池临近荷载限界 所有单位人员请立即疏散 预期撤离时间还有 六 分钟”

“长官,那家伙居然戴着发箍!他们让机械人打扮成女仆,却把我包得像个巴士底铁面人,真不公平!”

卓莉倒退着从楼梯上跳下来,用速射炮的炮管把一个冲向她挥舞着双臂伸缩刀刃的“石膏脸”机械人士兵顶翻在地,随即补上几脚,把它的整个石膏脸都踩进了后脑勺里。“最后一个杂兵!——耶?这外边的装修是密斯提卡生物制品公司承包的吗?”

“不,是亥伯龙污染。”肖恩的声音干巴巴的。也许是出于对刚才抛弃下属的愧疚,也可能是因为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亦或两者兼有。“处理车间就在前面。”

“此等行为,已违反,托管条例。请,立即停下。”木讷的女性声音从楼梯间上层传下来,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哎哟,行行好吧,我们又不欠你家钱!”

无奈的卓莉嘴里哼哼起《酷老爹》那段“她疯得犯了蠢 ”的迪斯科小调,提起速射炮冲着楼梯间上方开始又一轮扫射。肖恩把脚从黏软的“肉毯”上拔起来踏进处理车间,发现在那里等着他的只有四个排成一排的巨型泵头,以及连接在泵头后面的四个半球形密封罩。周围的温度正在上升,亥伯龙能量辐射大概早已突破了动力池的限制,而且还在不停加剧。毫无疑问,一旦倒数结束,外墙混凝土中掺和了亥伯龙矿渣的整座设施就会变成一个大号微波炉,瞬间烧光它里面的所有东西。

“您那边怎么样,长官?”

“还没……该死的牛仔,四个没有一个打开的!”

“我这边也不太妙,长官。女仆小姐要把我活剥皮了~~”

副手跳上天花板四肢并用以“之”字路线爬行,一眨眼的工夫就避开速射炮的火力压制爬到了卓莉面前——鬼才知道它穿着长裙、系着围裙是怎么做出如此骇人的动作的。这个机械人从天花板上扑到卓莉身上和后者比试起力气,它双手钳住炮管和防弹护盾一甩,轻而易举地让卓莉双脚离地凌空翻了个跟头。仰面摔倒在地的卓莉被供弹箱困住的模样活像只肚皮朝天四脚乱蹬的乌龟,她左右挣扎躲避着副手尖利手指的戳击,双手从屁股下面抽出一截弹链绞到机械人的脖子上,想要把机械人从自己身上拉开。

“根据托管条例,仿生人不适用于,申辩程序。请,停止反抗,接受处置。”

“能帮个忙吗~~长官~~!”

“看这里,铁罐头!”

肖恩抽出HB-II折回处理车间的大门口,抬手一枪,正中机械人副手两眼之间的眉心。然而和那些廉价石膏脸不同的是,这名机械人根本不为所动,甚至都没看肖恩一眼。它有条不紊地扯碎缠在脖子上的弹链,任凭炸裂的蓝色火光烧尽自己脸上的仿生皮肤,直到皮肤内侧的光泽显露出来——那种同时具有岩石和钢铁特征的奇妙光泽。

“稍等!稍等!使用竞争对手的技术不害羞吗?”卓莉的声音里一半是挑衅,另一半是无奈。“好吧!好吧!你还有其他的花样功能吗?比如说,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之类的?”

机械人副手没有回答。它稍微倾斜头部进行瞄准,举起一只手准备切断卓莉的颈部。

“那就好,我还真怕你脑袋后面长了眼睛。”

卓莉伸手指指副手身后。副手的头部向右后方回转一百八十度,正好看见叼着烟卷的克莱门特手持双枪站在自己身后。

“刚好就位。”克莱门特说。她把两支HB-II一左一右抵到副手的眼眶上,不等对方有进一步行动就扣下了扳机。“眼睛通常不防弹,对不对。”

机械人副手应声扑倒在卓莉身上,前一秒还看似无穷无尽的力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七窍生烟——如同字面意思所描述的一样,它的耳朵、鼻孔和嘴巴里同时窜出大量夹杂火花的浓烟,头埋在卓莉胸口上,像个受到严重刺激的孩子在寻求慰藉那样痉挛抽搐个不停。

“喂!喂!呼呼!”卓莉在自己身上乱扒一气,好不容易才摸到了正地方。她解开身上的弹药箱扣带摆脱束缚,伸手把机械人滚烫的脑袋从自己胸前推开。“再烫一会儿就要多出第三个胸部了!”

克莱门特慢条斯理地把双枪收回枪套里,顺便调调皮带的位置,神态一如既往地怡然自得。“做得很好,两位。”她说。要不是汗水也在沿着她的脖子往下淌,肖恩没准会以为她现在不是和自己一样身处危机之中,而是正站在T形台上为杂志新刊的封面摆造型。

“一点都不好。是你说检修口会打开的,现在怎么办?”肖恩可不觉得自豪。此时此刻的处理车间已经在视觉以外的地方彻底变成了他年轻时呆过的南亚丛林,空气又闷又热,还平添了一股生肉焯水的怪味。“现在怎么办?”他又重复了一遍。

“在难捱的情况下,人会产生时间变长的错觉。我说过五分钟,一定是会五分钟……就现在。”克莱门特走到左数第二个密封罩旁边,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话音刚落,密封罩旋转着错开、分为两半,一个圆形的升降台从中缓缓升起,救世主咯吱作响,姗姗来迟。

是时候重回黑暗了——肖恩踏上升降台,看看脚下。蛇,老鼠,绊索,翻板陷阱,黄皮肤的游击队员,瞪着“一千码凝视”的G.I.。他曾经在地底下对付过所有这些麻烦,但是生活如此讽刺,某一天,他会和他们一样为了自己的小命逃进地底,往更深的下面去。

(爱尔兰人的幸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小子。)

老卢卡斯的鬼魂站在炫目的光亮中,目送肖恩沉入地底。老家伙穿着他那条发白的背带裤,手里拄着杆旧锹,藏在草帽阴影里的眼睛和皱纹纠缠到一块,像花岗岩上的深邃裂痕。

(闭嘴,老头子。)

肖恩不耐烦地闭上眼睛。鬼魂和他的笑声不见了,大地的鸣动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