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被母亲的电话叫醒的。
结束通话准备起床的时候，发现窗外飘着雨。
“又下雨了吗……”陈鹿挠了挠头，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什么时候睡着的？”
记忆还停留在昨晚刚进屋的时候。
陈鹿伸手拔掉了连接着手机的充电器，迷迷糊糊中才发现睡觉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脱。
在院子里洗脸刷牙的时候，厨房就飘来了食物的香味。
早餐外婆做了红油抄手，是家乡的特色小吃，不大不小的抄手刚好一口一个，一碗抄手很快就被陈鹿吃得见了底。
饭后陈鹿主动接下了洗碗的任务，忙活完之后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
望归川很久前就通了网，但外婆家里并没有安装网络宽带，虽然陈鹿带了笔记本电脑回来，不过如果没有网络的支持，仅剩的选择就只有几款早已通关的单机游戏，手机信号倒是不差，可除了上上网似乎就没什么可做的了，要不看小说消磨时间？那和宅在家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鹿抬头看了看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去转转。
简单地披了一件外套，确定了雨下得并不大之后，陈鹿索性连帽子也不带，直接走进了绵绵细雨的世界里。
下雨时的望归川又和雨后不同，原本略微湿润的泥土因再一次下雨变得有些泥泞，让人只能挑着还算好走的路走。这时候的镇子显得更加古朴，隐约能看到这里十几年前的样子。
陈鹿出门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那些在县城上班的人，在天色灰蒙蒙的时候就要赶早班车。到了这个点，连镇里的早餐摊子都开始收拾打扫了，毕竟除了专门的馆子，大多数的摊子只有到了饭点才会营业。
陈鹿看着忙碌的人们，目送朝镇子口远去的雨伞，转身往后山上走去。
山上浓黑茂密的树木自然地组成天然的屏障，走在铺天盖地的树荫下，几乎快要感觉不到雨的痕迹，但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还是细腻地把他包围，尽管在下雨，仍然能听到鸟儿愉悦的啼叫声。
这样的景色如果出现在市区，一定会被钢铁围栏“保护”起来吧，到时候想要进来恐怕需要买票或是刷卡。陈鹿有些恶趣味地想着。
下着雨天的清晨，山上几乎看不见人。陈鹿走到山顶的凉亭时，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我的身体已经如此不堪一用了。他苦笑了一下。
小的时候，和伙伴们可以一口气从家里跑到山顶，虽然会有记忆里夸张的成分，但当时的他们，活力与力气似乎永远也用不完，许多现在无法完成的事情，小的时候明明能够轻易做到。
如果从空中往下看的话，凉亭顶部是一个正六边形，下面由六根刷着红漆的柱子支撑，连接着四张长椅，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石桌。那时候大家就喜欢来这里玩，每天在这儿写作业、弹瓶盖、摆弄玩具、打卡片游戏……在这个地方的回忆数也数不清。曾经在柱子上留下的童年涂鸦，也被柱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刷上的新漆掩盖。陈鹿伸手摸了摸冰凉而又光滑的柱子，一切看起来都像新的一样。
陈鹿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从来时的反方向下山。
这边的路和上山时的路没什么不同，快到山脚的时候，就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哗哗”声——是望归河的流水声。
陈鹿曾听外婆说，古时候交通不便，这里的人远行大多是从望归河乘船离开，顺着河流下去就能进入大江，再随着江水往各个地方去。而留下来的人则算着日子，在归期将近时到河边眺望着离人归来的身影。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要等的人。
陈鹿走到河边，看着眼前充满陈旧气息的古庙，想象着前人们在这里馨香祷祝的景象，求此去一路风平浪静，求来年风调雨顺，求亲友平安归来……即使不曾亲身经历，陈鹿也能猜到那些一去不回的人们，或许是被外面的事物迷花了眼，或许是决心在外闯荡一番，又或许是倒在了回来的路上……这人间的无常世事，就算真有神灵存在恐怕也无能为力。
随着时代的变换，这些带有神秘因素的传说也不再被人提起，在这个科技飞速发展的年代，这座古庙理所当然的被废弃，成为了孩子们玩闹的场所——陈鹿儿时就常和伙伴们在这里玩耍。
陈鹿看了看古庙前宝鼎里残留的香灰，这里面以前总是空空如也，被他们当作藏东西的地方，现在竟然有人来上过香，再联想到昨天冬果说的那些话，大概猜到了古庙被重新重视起来的原因。
“小鹿，你又把不及格的考试卷子藏起来了吗？”
“我才没有不及格！”
陈鹿下意识地回答道，话说完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等等……
回过头，陈鹿看到了一个还没有他胸口高的小女孩，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留着一头长不及肩的柔顺短发，清澈的眼睛里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倒影。
已经很久，没有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了。陈鹿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和别人说话时，不再愿意直视对方的眼睛。
“诶？”小女孩从他身后探出头失望地看了看宝鼎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里面藏过东西了。”
小孩子特有的甜美嗓音，透过空气传到陈鹿的耳朵里，让他回过神来。
虽然眼前的小女孩很可爱，但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陈鹿尽量用柔和的声音笑着和小女孩说话，因为家里常来客人的原因，他还是知道怎么和小孩子相处的。
“我是诗梨呀。”她好像有些生气了，不大的脸像包子一样鼓了起来，“骗人！连小鹿都不记得我了吗？”
“明明……我等了你那么久。”
刚鼓起来的包子脸迅速漏气，诗梨低下头，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失落，让陈鹿的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
“可是我确实没有什么印象。”挺好听的名字，但印象里并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人。
陈鹿蹲下身子，看着诗梨，“可以给我点提示吗，比如……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诗梨有记忆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在一起了，我、小鹿、果冻，还有书唯姐……”她很认真地掰着手指，说出了几个陈鹿熟悉的名字，“大家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果冻，是冬果的外号。虽说是从小叫到大的外号，但自从上了高中，大家都默契的想要变得更加成熟，以前的外号渐渐就不再用了。
只是名字和外号的话，在街坊邻居和熟悉的人之间并不算什么秘密。虽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但这些东西都是可以从她家里的长辈那里打听到的吧？
陈鹿看着诗梨的脸，小孩子认真起来的样子执拗中又有些可爱，让人有些难以信服。
但是，这孩子没有说谎。陈鹿心想。
曾经也是孩子的他，理解那种不被人信任的感觉，况且她也没有说谎的理由不是么？
“我相信你。”陈鹿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诗梨的头发，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回应她。
从刚才起，陈鹿就对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尽管我对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他的声音愈发温柔起来：“孩子本就是最该被信任的人，不是么？”
糟糕，一不小心居然说出了这么帅气的话，说不定我很有当知心大哥哥的天赋，以后有了孩子的话，也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吧。
陈鹿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实际上内心对自己耍帅一般说出来的话十分满意，完全不觉得尴尬。
“虽然我现在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没错啦……”
诗梨仰起头眨眼看着陈鹿，声音也软软的。
“但是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哦~”
“嗯嗯……嗯？”
“还有啊~”诗梨带着小孩子炫耀般的语气，说：“大家都称我为河神呢！”
“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