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水球带着不小的动能砸在了陈鹿的脸上,尽管脑袋下意识的后仰,还是感到生疼。

“还来吗?”诗梨有些意犹未尽地问。

陈鹿摸了摸被砸的左脸,犹豫了一下,把右脸伸了出去,“再试一次。”

“啪!”

诗梨一挥手,又是一发水球正中陈鹿右脸。

“好了好了!”

陈鹿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连忙喊停。

诗梨一脸乖巧地递上毛巾,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和她毫无关系。

陈鹿接过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若有所思。

为了拯救自己的世界观,陈鹿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既然是河神,总该有些特别的能力,能做到正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才对。不说翻江倒海,随手变点水出来应该没问题吧,于是就有了刚才的实验。

不像想象中需要念什么咒语,也没有任何媒介和工具的帮助,陈鹿紧盯着诗梨嫩白的手掌,刚才水球就是从那里凭空出现的。

陈鹿抓住诗梨的手,小女孩的手很小很柔,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皮肤很滑,不对,是手心没有水渍。

“比起借助自然能量什么的,更像是自身的权能吗……不,说到底也不过是使用的方式更高级罢了。”

“还好不是从嘴里吐水什么的。”

陈鹿想象了一下大喊一声“水遁!”然后鼓着腮喷水的画面。

嗯……辣眼睛。

“可以哦,从嘴里也可以哦。”

诗梨似乎玩心大起,说着就开始往肚子里吸气。

“等等!”

眼看着自家小院就要遭殃,陈鹿连忙扑上去捂住了诗梨的嘴巴。

“噗——哈哈哈。”

并没有吐出水来,反倒是诗梨憋不住笑了起来。

陈鹿面无表情地看着在他怀里笑得缩成一团的诗梨,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真是个戏精。”陈鹿喃喃道。

陈鹿本想向街坊打听一下诗梨的消息,但暂时确认了诗梨的“河神”身份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能看见诗梨的他,大概也成为了神秘的一部分。能看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已经脱离平常人的范畴了,现在最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去了解这件事。

既然诗梨说过也认识冬果,那么也许可以从冬果那里知道些什么。

陈鹿拿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

“这种事情还是当面问吧。”

“至于现在……”陈鹿看向趴在他书桌上发呆傻笑的诗梨,无奈地摇了摇头,“等雨停吧。”

“好困啊,哈~~~”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吃过午饭后,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起来,然而因为在想诗梨的事而有些心不在焉,连午饭吃的什么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陈鹿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上学时陈鹿就一直认为,与其用短暂的午休时间来休息,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大部分学生用午休时间来休息和学习,陈鹿则用来看书。小说、散文、诗词,从纸质书到网络文学,高中三年,陈鹿读过的书不计其数,看过无数大道理,却什么也没记住。

“想勤奋起来很难,要变懒却轻而易举。”

陈鹿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扫去尘土和碎石后重新露出方砖的地面,心中充满成就感。

“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有人被石头绊倒了。”

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来打扫和修整外婆家门前的这条路,如今终于完工,可惜并没有人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哇~!小鹿好棒!”

——如果诗梨不算人的话。

“嗯,诗梨也很棒!”

清理完路面后的洒水工作是交给诗梨来完成的。

“真是方便的能力啊。”回想起诗梨一挥手整个路面都被打湿的场景,陈鹿不禁感叹道。

“能帮上忙真是太好啦。”诗梨学着陈鹿双手叉腰,煞有其事的点着头。

“好渴啊……”陈鹿拍了拍手,“收工,回去喝水。”

“回家喽!”

回到家,外婆没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去外面散步或打牌了。

在老家,麻将可以算是棋牌界的巨星,大多数人家家里都会备着副麻将,闲来无事便约上朋友来家里搓上几盘。

陈鹿的母亲就是个中好手,在牌桌上几乎无往不利,陈鹿上小学那会儿,母亲尤为热衷,每逢周末都能打一整天的麻将,那时机麻还没流行起来,手搓麻将一天的母亲却毫无倦意,晚上依旧能强迫着陈鹿陪她追肥皂剧,甚至还有流眼泪的力气,别看她感情这么投入,两天后再问她剧情,她连主角的名字都记不住。

后来陈鹿上了中学,家里就再也没出现过搓麻将的声音,母亲几乎戒掉了麻将,只有在放长假时才偶尔能看到麻将亲切的身影——对,陈鹿是支持母亲打麻将的,因为那样就没有空管他,他就可以玩《传奇》了,那时候的《传奇》还不是“一刀999级,屠龙宝刀点击就送。”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用他的道士号跟在老爸身后打幽灵船。

虽然不知道打麻将的天赋能不能遗传,但想象着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外婆在牌桌上霸气的把牌一推,喊着“胡!”的画面,刚打开冰箱的陈鹿不禁打了个冷颤。

然而糟糕的是,冰箱里并没有任何一瓶可以直接饮用的液体,因为外婆从来不喝冰水,甚至不喝矿泉水,家里唯一的一箱矿泉水还是外婆知道陈鹿要回来提前买的。陈鹿是猫舌头,白开水的温度对他而言着实有些高了。

将两瓶水放入冰箱,陈鹿顺手拿了瓶边走边喝回了房。屋里,诗梨正趴在木地板上看漫画,说到漫画,小的时候陈鹿的房间可以说是大家的图书馆,伙伴们默契的将自己的漫画存进陈鹿的书架,午后在这里看一下午漫画也是那时大家的活动之一。

不过都是老漫画了,陈鹿的指尖从整齐排列的书本上拂过,有些是自己不曾见过的,大抵是自己没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冬果他们带来的。

坐在床边,陈鹿左手撑住后仰的身子,右手拿着水瓶在眼前晃荡着。午后的阳光折射进窗户,透过塑料瓶变成一片斑斓,让人禁不住眯起眼来。

“好想喝冰水。”

陈鹿舔了舔嘴唇,把水瓶往旁边一丢,身子往后一躺,和在家里时没什么两样。

“我来我来~”

诗梨从地上爬起来,把水瓶抓在手里,几秒后,瓶身上就挂满了水滴,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

“喏。”

陈鹿接过水瓶,摇了摇,还未凝固的水和小块的碎冰混在一起,正是适合饮用的状态。

“这也许就是幸福吧。”

眯着眼小口喝着冰水,嘴里还含着冰块的陈鹿一脸满足。

“真是方便的能力啊。”陈鹿再一次感叹道。

“小鹿。”头也不抬,还在看漫画的诗梨唤了声。

“……嗯?”

大概是有些累了,躺在床上看手机的陈鹿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的应着。

“大家是不是都要回来了呀?”

陈鹿楞了一下,目光低垂下去,“大家是指?”

一提到这个,诗梨突然兴致高涨起来,“大家就是大家啊,以前每天都在一起的大家。”

“其他人我不知道,冬果的话,应该这几天就过来了吧。”

“说到果冻,去年给我带了好吃的东西哦,有……还有……”

啊啊,那个家伙果然早就知道诗梨的存在了。

一想到那家伙得意的笑脸,嘴里喊着“被吓到了吧?”的样子,陈鹿好笑中又感到来气。

“……那个叫泡芙的东西,一口咬下去,会有奶油流出来哦……小鹿知道奶油吗,虽然长得很像牙膏,但是吃起来超甜的。”

“嗯。”

虽然不爱吃甜食,但奶油当然还是知道的,小时候过生日,蛋糕上总会有厚厚的一层奶油,可惜长大后过生日就很难再有那种令人幸福的满足感了,所以每年都是草草的过去。

身为这个时代的河神,认知意外的有些落后呢。陈鹿侧过头看着沉溺在甜食幻想中的诗梨,心里琢磨着。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书唯姐带给我的糖果,菠萝、西瓜、荔枝还有橘子……桃子的也不错啦,最喜欢的是青苹果!”

“水果硬糖啊……”陈鹿平躺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

每天一颗的水果硬糖,拿到手之前永远不知道是哪种口味,因其特殊的神秘感,每日的猜糖果游戏是那时不变的保留节目。

不管是糖果也好,泡芙也罢,亦或是那个微笑着嘱咐“吃了糖果记得按时刷牙”的女孩,甜过头了,通通都甜腻的让人牙疼。

那时的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又是哪一种来着?

“小鹿!”诗梨好像想起什么,小脸忽然变得煞白,扑过去把自己砸在陈鹿身上,“书唯姐,书唯姐她看不到我!”

“呃……”被袭击的陈鹿捂着肚子缩成一团,身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脸色比正在着急的诗梨还苍白。

大脑一片空白。

“没、没事……吧?”

“我已经很累了,拜托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对不起嘛……可是书唯姐为什么看不到我?”

“我怎么知道!”陈鹿没好气地揉着肚子。

“可是小鹿能看到诗梨,果冻也能看到,为什么书唯姐不行呢?”

陈鹿慢慢停下了揉肚子的手。

“你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就算看不见你,写字、画画……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怎么样都有办法和她交流的吧?”

“可是小鹿和书唯姐明明最要好了。”诗梨抓住陈鹿的手不住地摇晃,“小鹿,帮我想想嘛,小鹿~”

“小鹿!”突然间,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

在记忆深处,有什么声音,在这瞬间和诗梨的呼喊声重合了。陈鹿心里没来由感到一阵烦躁,回到望归川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变得一团糟,一大堆莫名的情绪堆积在胸口,让人想要大声宣泄。

“谁要去管她的事啊!”这些负面情绪明明和诗梨无关,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吼了出来。

诗梨被突然爆发的陈鹿惊得呆住了。

“你们一个二个的,拿着不知猴年马月的事情,在我耳边不断地吵啊吵,还美曰其名什么‘美好回忆’?别让人发笑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们大谈特谈的‘青春’,在我看来简直蠢透了!”

话说出口后陈鹿就感到后悔了,却又觉得轻松了不少。

诗梨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不会要哭了吧。陈鹿有些心虚,顿时气势全无。

“我、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早就有了各自的新生活。”

陈鹿放松身体,倚在床头,“说起来很抱歉,虽然对你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但也许是因为我小时候生过的一场大病,我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

“不管你说的大家从前再如何要好,人是不可能永远在原地踏步的,天真的孩子会变成成熟的大人,成熟的人会变得精于世故,我们都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上……曾经的伙伴,很多人都断了联系,变成了陌生人,其中就有你的书唯姐。”

“所以,包括我在内,大家都变了。”

他勉强地笑笑,“真是对不起啦。”

“没有变哦。”低着头的诗梨小声说。

“什么?”

“我说,小鹿没有变。”

诗梨抬起头,眼眶泛红,但目光坚定。

“害羞的时候,会大叫着掩盖过去,但其实只是不善于表达。看到女孩子的眼泪就会心软,总会温柔地安慰别人,和小鹿在一起就会感到安心……小鹿最可靠了!。”

“在刚见面的时候,我也会害怕,突然比诗梨高了那么多的小鹿,这些年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还会不会是从前的那个小鹿?会不会变成可怕的陌生人?可是,我现在无比确认,就算变成了成熟的大人,小鹿就是小鹿,本质上一点也没有变。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陈鹿无言以对,翻过身对着墙壁,只留给诗梨一个背影。

我被这个看起来小小的女孩安抚了。

闭上眼,诗梨说的话始终萦绕在耳边,那张稚嫩却认真的脸也迟迟不肯散去。

沉默良久,才听到陈鹿小声说:“但我还是不喜欢,当初那个幼稚的自己。”

声音闷闷的,含糊不清,像是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