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喝点什么？」
从中央公园出来之后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白竹老师如约带我来到了这家名为「Golden Yard（金色庭园）」的狗狗咖啡厅。
虽然从名字就能够猜出这是家能带着宠物狗一起来喝咖啡的饮食店，但当我实际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觉这里提供给狗的服务比提供给人的还多。
从进门处就能看到的狗狗游乐场，到进店之后看到的狗狗美容区，以及狗狗玩具用品特卖店，还有狗狗零食选购角……这里不愧是完全为爱狗人士所设计的狗狗天堂。
跟我相比，白竹老师显得更加轻车熟路，这不得不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曾经来过这家店。但事实是，白竹老师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来「Golden Yard」。
只不过，她知道这里是因为以前在市区里兜风的时候偶然路过这家店，因为好奇而在网上搜索过而已——这些都是我跟她在车上闲聊时得知的。
「啊……我就要这个抹茶奶盖好了。」
我看了看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对比了所有饮品的标价之后，我做出了价格最适中的选择。
白竹老师在我之后点了一杯普通的咖啡拿铁，接着把菜单还给了一旁的服务员。
「听到你说你带着狗的时候，我其实吓了一跳呢。」
等服务员离开我们的座位后，白竹老师用轻松的口吻开始跟我闲聊起来。
「啊哈哈……是吗。」
因为不想提及太多关于大狗的事，我只是敷衍地笑了两声，接着便避开白竹老师的目光，以看似随意的姿态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色。
宽敞的店内摆设有专门为狗狗准备的坐垫和小窝，除我们以外，咖啡区还有两桌人：一桌是由四个年轻人和四条狗组成的「爱狗人士集会」，另一桌是由一男一女和一条狗组成的「情侣组」。
那么——我和白竹老师在其他人眼中会是怎样的组合呢？
脑中突然冒出好奇的疑问，我的思维不自觉地发散开来。
从穿着来看，白竹老师今天上身披着一身靛蓝色的风衣，内衬一件米白色立领衬衫，下身则以一条深绿色的九分小西裤搭配；长长的黑发被梳成一束，看似随意地垂在左肩，一个蜻蜓造型的发夹别在靠近发根的位置。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白竹老师都透出一种知性的成熟美感。
反观我自己今天的打扮，为了方便行动而穿的黑色防水慢跑外套，加上内衬的白色圆领卫衣，卡其色的束脚休闲裤，以及白色的帆布鞋——俨然一副土里土气的学生打扮。
……果然，从旁人的眼光看来，我跟白竹老师的关系只有可能是师生吗？
脑中冒出一些不着边际的遐想，我暗自希望白竹老师不要提出任何关于这条萨摩耶来历的问题，因为我实际上连它的名字都还没想好。
「说起来，学校的宿舍里可以养狗吗？」
白竹老师以颇为随意的口吻问出这句话，我却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地做出了回答。
「应该不行吧……？」
白竹老师是故意这么问的吧？她明明应该知道得比我清楚才对……
「是哦，也只有校外的公寓能养了吧？」
大概是在向我提问，也可能只是在自言自语，白竹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敏锐的光芒。
看起来，情报交换的游戏已经开始了，以看似不经意的闲聊为信号——我在心中这样暗忖着，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了胸口。
Dangerous Relationship（危险关系），我和白竹老师应该是这样的组合才对吧？明知将自己这边的情报泄露给她只会惹上麻烦，我却会因她对自己显露出的兴趣而感到不合时宜的「怦然心动」。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我向座位下方的地毯瞥了一眼。萨摩耶形态的姐姐正趴在一张柔软的长方形坐垫上，微微眯着眼睛的样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单纯地在休息。
如果继续让白竹老师主导话题，不管是我住在校外的事，还是姐姐被变成狗的事，恐怕都会一股脑地被我和盘托出吧。
虽然我已经不再抵触被辉夜姬控制的感觉，但我还是能听到理性所发出的警报声——趁着还能听到这样的警报，我必须得加强自己这边的防守才行了。
「对了，话说回来，您每晚都会出来兜风吗？」
「不是哦，今天只是碰巧而已。」
「碰巧吗……」
总觉得白竹老师——辉夜姬的词典里不应该有「碰巧」这个词。就好像她不可能「碰巧」以古代汉语老师的身份出现在我的大学，也不可能「碰巧」在姐姐的学校附近兜风，更不会「碰巧」在这个时间点想要约我一起喝咖啡。
「你不也碰巧带着狗吗？」
用开玩笑的语气轻笑了一声，白竹老师抬起下巴向着我作为旁边的萨摩耶示意了一下。
「这个……」
我朝姐姐瞥了一眼，脑中闪过许多种应答的可能：
①这是我朋友的狗。
②这是我昨天从老家接过来的狗。
③这是我刚才在公园捡到的流浪狗。
……
不行，不管是哪个理由，听起来都像是现场编出来的。如果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了，辉夜姬难道不会察觉出我的谎言吗？
然而，就在我犹豫着要给出怎样的应答时，白竹老师已经开口接上了自己的话茬。
「我知道的，你一个人住在校外的公寓，不就是为了这个小家伙吗？」
她向我眨了眨眼，脸上露出的那副表情就好像在说「我早就知道了哦」。
「啊……是这样没错。」
我没有否认白竹老师的推测，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一个人住在校外的公寓这件事早就被白竹老师看透了。我想起她在电梯里向我问过的问题，那时她认定我没有室友，她确实猜对了。不过，还好她没看出这只萨摩耶的来历……不，应该说，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都不会轻易猜到这只狗是人类变成的才对。
有关宠物狗的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吧？
我会冒出这个想法，是因为白竹老师的视线暂时从我身上离开，转而飘到了窗外，似乎是被外面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
我跟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发现落地窗外的那片狗狗游乐场上，有人正在跟一条大狗玩着飞盘游戏。蓝色的飞盘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接着便被一只身材健硕的金毛从半空拦截，它一叼住飞盘便向着主人的方向往回跑。那姿态，看起来就像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
「话说那个……它也能做到吗？」
白竹老师用手指了指窗外那只金毛，向我抛出了这样的问题。听她的语气，她似乎对我养的这只萨摩耶很好奇。
「可以……的吧？」
我不自觉地向脚下瞥了一眼，试图征询姐姐的意见，然而得到的回应只有大狗打鼾的呼噜声。
就在这时，服务生走过来，将我们的饮品端上了桌子。
我的抹茶奶盖和白竹老师的咖啡拿铁。
我拿起托盘上的吸管放进抹茶的玻璃杯里，吸进嘴里的抹茶透着一股青涩甘甜的香味，顺滑的口感让我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不过这样的享受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我被白竹老师抛出的直球问题正面击中，差点把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
「你今天的工作，是关于那个什么『诅咒的木偶师』的吧？」
「啊？您、您在说什么？怎么突然——」
「我的消息网虽然不如CU灵通，但该知道的信息也还是会知道的哟。」
「……」
面对白竹老师一脸自信的表情，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环球收藏家】的情报网吗……也就是说，辉夜姬自己也有获得这类信息的渠道吧？
「别那么紧张嘛，我只是想跟你随便聊聊。」
「不，不是……」
虽然早就预料到白竹老师会从我这里获取【环球收藏家】的情报，但我却没有料到她会以这么直接的方式猛攻过来。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本来准备好的搪塞借口一点也派不上用场，我根本没办法在面对面的情况下拒绝辉夜姬的任何请求。
「我是说，其实……」
「呜汪！」
下一秒，我的声音被一声响亮的狗叫给打断，我的注意力瞬间被分散到了姐姐身上。
「怎、怎么了？」
原本趴在地上睡觉的姐姐，不知为何突然表现得焦躁不安。它坐起身子，从鼻子里发出苦苦哀求的悲鸣，毛刷子似的尾巴在地板上摇来摇去。
「吓我一跳，它怎么了？」
姐姐的异常举动也引起了白竹老师的注意，她抚了抚胸口，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也是当然，因为我的嘱咐，姐姐从见到白竹老师开始，就乖巧得像个大小姐，一声也没吠过，所以当它突然发出吠叫，肯定会把白竹老师吓到。
「啊、啊……是这样的，它的意思是现在该回家玩球了……抱歉，我先安抚一下她。」
我按照先前跟姐姐约定好的那样做出解释，接着便暂时从座位起身，转而蹲在了大狗的身旁，开始抚摸它的额头。
很好，变成萨摩耶的姐姐还保有人类的心智，她听懂了我告诉她的每一句指示。
如果对方问起任何跟捕手工作有关的重要情报，就打断对话——在跟白竹老师会面之前，我确实是这样告诉姐姐的。
不出我的意料，人类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即使被文竹迷惑了理智，变得无法抵抗辉夜姬的任何要求，但那也是在注意力未被分散的前提下；当注意力被其他事物分散，大脑会根据外界环境被动选择优先要处理的事项，在这样的空隙，我可以暂时将辉夜姬的「请求」放置一边。
「我们马上就回家，你先稍微忍耐一下，好不好？」
听到我温和的声音，萨摩耶的表现得稍微冷静了一点。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我的安抚大概是奏效了。
「抱歉，它有些孩子气……」
我重新坐回座位，对白竹老师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苦笑。
「养狗还真是一件辛苦的事啊。」
白竹老师耸了耸肩，端起拿铁来喝了一口。
「您也养过狗吗？」
出于纯粹的好奇，我向白竹老师试探着提出了问题。
「养过不止一条。」
「诶，真意外……」
「你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
我被这句出乎意料的回答弄得一时失语，结果除了愣愣地看着白竹老师以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吗？心里这样想着，我却一点也生气不起来。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奇妙，不如说是无奈。
「我开玩笑的，别那么认真嘛。」
似乎是为了不让氛围变得尴尬，白竹老师轻轻摆了摆手，对我露出一脸抱歉的微笑。
「……我不介意。」
我看起来很认真吗？如果面前有镜子的话，我真想看看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噗……你还真是有趣，让人忍不住想要捉弄呀＊。」
「哈……有趣吗。」
虽然知道白竹老师只是随口一说，我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了以前从小学老师那里得到的「评价」——
「……一个人呆着会很无聊的吧！跟大家一起玩怎么样？」
大概，在那时候的老师眼里，我是个性格沉闷又无趣的小孩吧？
虽然我自己从不这么认为。
比起加入其他孩子的游戏，我更喜欢坐在角落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像一些大人喜欢坐在公园里观察鸽子，又或者像是一些小孩喜欢观察盒子里的春蚕一样，那时的我喜欢观察的是「人类」。
虽然不能一一解读他们的每个表情、每个手势的含义，我却总是饶有趣味地旁观着，将他们说的每句话、每个神态都记在心里，然后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进行「模仿人类」的游戏。
现在看来，小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千奇百怪。明明自己就是人类，为什么还要玩观察模仿其他人类的游戏呢？而且竟然还能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的「模仿游戏」被其他同学发现，结果我成了全班有名的「猴子」，这件事引起的骚动甚至让班主任请来了爸爸……
不过，我对那时的骚动没有多少记忆，印象深刻的只有爸爸眉头紧皱的那张脸。在那之后，虽然爸爸一再跟我重复「这不是你的错」，我却再也没有进行过「人类模仿」的游戏。
脑海中飘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回忆，我的注意力又再次回到了白竹老师身上。
不管怎样，能对我做出「有趣」的评价，就表示白竹老师对我有好感吧？
……不，等一下，现在是得出这种结论的时候吗？
我们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关于工作——如果我在这时候提供更多有关工作的情报，说不定白竹老师对我的好感度还会上升一个层次。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白竹老师突然转过身，我还以为她要叫服务员来做什么，然而，她只是在身后的提包里翻找东西而已。
在找什么呢？
刚一冒出这个疑问，白竹老师就已经转过身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张色彩鲜艳的传单放到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这个是？」
「作为你陪我出来喝咖啡的谢礼。」
这么说着，白竹老师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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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让人忍不住想要捉弄——辉夜姬在说出这个表达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词语应该是「からかい甲斐がある」吧，直译出来就是「有捉弄的价值」。不知道听到这个表达的时候，你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人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