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曹最初是用一截会说话的木头制作成的木偶——

在无数个版本的《木偶奇遇记》中,无论是收录在书本中的童话故事,还是改编成动画的迪士尼卡通片,「匹诺曹会说话」似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不仅会说话,故事中的匹诺曹还会穿着鞋子到处乱跑,饿了会哭叫,累了会休息……除了鼻子会在说谎的时候变长以外,匹诺曹原本的设定跟普通的男孩之间毫无差异。

然而,当一只会说话的木偶真的出现在现实中,用着不是人类的声音跟人交谈时,这种场景,不管是谁见了应该都会觉得害怕才对。

原本就不算胆大的我更是如此。

当意识到【匹诺曹】在用类似「脑电波」的方式跟我交流之后,一瞬间,我感觉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好一会儿,我才从巨大的惊吓之中缓过神来,但缠绕在心头的那股恶寒还是没有散去。

——驱散恐惧的最好方法不是逃避,而是直面它、将它分解为自己能够理解的「常识」。

这是爸爸曾经给我的忠告。

正因如此,我才能抑制住丢下木偶、从这里逃走的冲动,像现在这样冷静地开始跟他交谈。

「你是……杰佩托的道具吧?」

「匹诺曹,不是爸爸的道具。」

木偶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我只好换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进到这个仓库的?」

「不要,把我交给爸爸。」

「之前的那个木偶呢?去哪里了?」

「不要,把匹诺曹交给爸爸。」

「你爸爸现在下落不明,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不是爸爸的道具。」

……

看来不管我问什么,木偶都只会用固定的台词回答,像是一只被设定好程序的电子玩具。

继续跟他对话下去只会危及到我身为人类的「常识」,我放弃跟木偶的交谈,脑中冒出一个临时的决定——

不能让这种东西出现在舞台上。不,应该说,不能再让更多不相关的人接触到它了。

不论【匹诺曹】是不是真的具备「诅咒」的效果,光凭它会用「脑电波」跟人说话、给人带来这股恶寒的感觉,就不能再让它流入任何人手中。

我得在社长来到仓库之前把这个木偶带走。即便这会搞砸白滨戏剧社的重要演出,还会让我失信于学姐,甚至落得一个「小偷」的名声……但总之,那些细枝末节的事等之后再解释也不迟。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木偶带出仓库,在校园里找到姐姐,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回到我的宿舍。

然而,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从仓库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让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喂,里面有人吗?」

听到这个响亮问话声的同时,我就像做贼心虚的小偷一般,迅速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

「到底有没有人啊?」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确认自己已经在一堆体育器材的缝隙之间藏好,心里祈祷着进来的那个人不要发现我。凭声音听来,进来的应该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如果她就是学姐口中所说的社长,那就应该比我大一两岁才对。

就在这时,脚步声停了下来,接着,我听到了手机发出的清脆按键音,数秒后,仓库里响起了鞭炮般的责备声。

「你在搞什么!不是说有学妹在这里帮忙搬道具吗?怎么我进来一个人都没看到!仓库门还大敞着,你以为这个学校的小偷还不够多吗!上次丢的是木偶,这次还想丢什么?!你是道具部部长,好歹给我有点责任心啊!」

唔,好可怕……

这个说话又冲声音又大的人就是白滨戏剧社的社长吗?

我咽了一口唾沫,脑中回想起学姐在路上打电话的样子。

……原来刚才学姐就是被这个人抓去修音响了啊。

不管从哪方面判断,这位白滨戏剧社的「社长大人」都属于不好惹的那一类人。

要是被她抓到,我还会有活路吗……?

想到这里,我感觉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跟刚才的那份恐惧感比起来,我觉得现在体会到的这份「战栗」才来得更加真实、更具压倒性。

戏剧社社长对道具部部长的数落还在继续,我却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从这里溜出去。

就在这时,社长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外面的动向,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社长的身影出现在我狭小的视界中,她停在了刚才我站着的那堆道具纸箱跟前。

跟我一样,她对箱子旁边放着的跳箱表现出了一丝疑惑,接着便将目光转向放在跳箱上面的那个纸箱。

如果我是她,现在就该发现里面的木偶不见了。

果然——

社长开始在纸箱里翻找,很明显,她是不可能在那个箱子里找到木偶的——【匹诺曹】现在可是在我手上。

我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打算就此撤退,然而,后背却传来了撞上什么东西的触感。

我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看,然后发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黑色人影。

「?!」

我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下一秒,我便发现站在我身后的是个身高还没够到我胸口的小女孩。她肩上披着一件带帽斗篷,上身则穿一条黑色的蓬蓬裙,身体一侧还斜挎着一只红色小包;齐刘海的妹妹头下面,是一张面容清秀的小巧脸蛋。

我跟这孩子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以至于即便是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中,我也能看清她那张干净的小脸蛋上,那双带有明显敌意的眼睛。

跟我表现出的讶异相反,这孩子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在大脑陷入一片混乱之前,首先闯入我脑海的,是不久前看到的那双浅灰色的鞋印——那么小的尺寸,不可能是成年人的。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被自己忽略的那个发现是多么致命。

早在我进来以前,已经有人先我一步进入了仓库;不仅如此,这个人的目的十有八九是跟我一样的,也就是说,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正是——

在我得出那个可怕的结论之前,小女孩的右手已经抓住了木偶的一只脚。没等我做出反应,小女孩猛地将木偶往自己身边一拉,试图从我手中夺过木偶。

然而,论力气和反应速度,小孩的体力终究比不过成年人。

我右手紧紧握住木偶的脖子,身体向后倾,任凭对面怎么使力都不松手。然而就在这时,脑中再次传来了木偶那无机质的「叫喊声」。

——「好痛,好痛,身体要断了,身体要断了。」

似乎是跟我一样听到了木偶的呼声,小女孩一脸惊惧地松开了双手。

突然失去对面的拉力,我被惯性带着向后退了几步,结果撞倒了身后堆放的跳箱。

倒在地上的跳箱发出巨大的响声,在封闭的仓库里,这声响如雷贯耳,我和小女孩的藏身之处也因为跳箱的后移而完全暴露在社长眼前。

「怎、怎怎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

社长惊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但我顾不得回答她的问题,因为重新聚焦在小女孩身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小方盒——

小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出方盒内胆,从里面抽出一根火柴。

看到她的动作,我的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右手手腕,将她的右手高高举起——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擦燃手中的火柴了。

但是,我的这个动作顶多只能控制小女孩的一只手。

因为不敢松开右手拿着的木偶,我的行动范围很有限,加之我的注意力有一半都被社长吸引,迟滞的思考限制了我的下一步动作。

「喂,我说你们两个——」

社长从我身后移动到了我的侧面,虽然余光已经可以瞥见她的轮廓,但现在的我眼中只有小女孩的那根火柴。

只要她擦燃火柴,一切就都完蛋了。

「你弄痛我了!松手!」

没等社长开始啰嗦的说教,我对面的小女孩已经发出了尖细又稚嫩的不满抱怨。

「你先把火柴丢掉!」

我也不甘示弱地对着她厉声呵斥道。

「谁要听你的!大傻瓜!」

说着,小女孩就像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开始手脚并用地对我进行攻击。

不,不是「手脚并用」,准确来说,是用右脚。

左腿膝盖传来一阵钝痛,低头一看,小女孩正用右脚脚尖对我的左小腿侧腹和膝盖进行猛烈又集中的踢击。

「喂喂喂,姐妹吵架到此为止!你这家伙,拿着别人社团的道具想做什么?还不赶快还给我!」

「不是姐妹!」「谁和她是姐妹啊!?」

我和小女孩同时转过头去纠正社长。

似乎是被我们的过激反应震慑到,社长立马向后退了两步,害怕似的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面部。然而,即使不敢贸然上前阻止我们之间的「激烈打斗」,社长说教的气势仍然没有减弱。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木偶小偷对吧!上次那个木偶肯定也是你偷的!对吧!」

虽然我很想反驳——你到底是怎么得出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结论的?!——但遭到连续踢击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我的体势在一瞬间崩坏,重心朝左边一偏,单膝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小女孩的右手也得到解放,还没等我重新站稳,从我身旁跳开的她已经拿着火柴划向左手的黑色方盒。

「你可真是吵死人了!」

伴随着这句抱怨,小女孩手中亮起火光。然而,她目光注视着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站在一旁的社长。

——不好,社长会被变成狗!

脑中发出这样的警报声,我想象中的可怕情形却没有成为现实。

取而代之的,看到火光的社长像是中了什么法术一般,突然停止了说教。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变得有如中了催眠术的人一般呆滞。

「社长!」

我的呼声根本没能传入社长的耳朵,她已经陷入了幻术的圈套。不仅表情变得呆滞,就连嘴巴也微微张开,挂在嘴边的口水眼看就要顺着下巴流下来。就在这时,小女孩手中的火光变得微弱,而在火柴刚好熄灭的时候,社长「噗通」一声倒在了水泥的地面上。

「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惊恐地望向小女孩,只见她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那个表情我在之前的白日梦幻象中见过,然而那时候的小女孩并没有露脸,直到今天,我才看到她现实中的模样。

「只不过是实现了她的愿望而已——被喜欢的学长亲吻到晕厥为止。」

小女孩冷笑一声,用着不符合自己年龄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太过分了……」

——这也太少儿不宜了。

我不敢想象社长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社会性死亡,总之,她大概暂时不会醒过来了……

在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的这段时间,小女孩已经将燃尽的火柴随手一扔,随即又从盒中取出另一根来。

而此时,我的左手才刚刚摸到口袋里的那盒火柴。

「我之前已经警告过你了吧?」

小女孩右手举着火柴,左手拿着火柴盒,似乎还不准备马上点燃。

「我可没接近你的杰佩托爷爷。」

我条件反射地做出回答,大脑则高速运转着,要想出在这里解决小女孩的方法才行——

「那你怎么会有他的道具?」

「这是我在仓库捡到的。」

我提起手中的【匹诺曹】,将它展示在小女孩面前。

「你胡说!明明是你们这些家伙从爷爷那里偷走的!」

……看来这个小鬼得出结论的方式也跟那边的社长大人一样,都是凭自己的心情来认定谁是「犯人」。

「相信我——」

看到小女孩手中拿着的火柴,我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缓和自己说话的语气,以求能够和她达成共识。

「我会把木偶让给你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晃了晃手中的木偶,小女孩却没有卸下手中的火柴。

「谁要相信你啊?欺负爷爷的人就要乖乖接受惩罚——」

「给,接着!」

不等小女孩说完,我已经将【匹诺曹】向她抛了过去。

「啊!」

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以如此粗暴的方式扔出木偶,原本准备擦燃火柴的小女孩从地上一跃而起,试图接住向她飞过去的木偶。

趁着这个间隙,我迅速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火柴,抽出,推回,点燃——

当火光在我手中亮起,小女孩在半空跃起的身体已经重重摔在地面。

然而,接住她的不是硬邦邦的水泥地,而是柔软如鹅绒的厚厚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