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了地图的具体所在,也就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而从卓尔芷口中得知的消息则是可行的方法,如此完备的条件还不充满行动力那就是最底层的垃圾了。

季时雨大步流星地走在路上,一边规划到市政府的路线,一边放着音乐。

要怎么在地图上动手脚呢?这是很简单的事,他早已想好了具体的计划,只等地图到手,视情况而做出修改就行。

到了接近饭点的时刻,他终于到了市政府所在街道的附近。街道边满满的人群正有序地排着队前进,队伍不算特别长却有着不能小看的人数。

都到这一步了,排会儿队又能算什么?

他找到队尾,开始用个人终端打发时间。

豆沙团子:“离开的这两天,新弗伦萨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蝎:“游行,暴乱,火药味十足。”

麦狼:“没关注这些。”

天地间:“他们聚集在一起,对那些拒绝唤醒冬眠者的另一批游行者施压,有时也在学校之类的地方表示对歧视的不满,最厉害的是有些人和警察正面对抗,他们方法可叫一个多啊,精彩得不行。”

豆沙团子:“你倒是挺关心这些。”

天地间:“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一个国家的,不过这帮傻子做得有些过火了。”

麦狼:“国家?哪还有什么国家?现在这情况不就是各个城市独自支撑吗?可惜被唤醒的地方不能自己选。”

豆沙团子:“这么一说,市长的权力好像真有点大。那你们知道盖乌斯·尼波斯吗?他是洛马的市长,我想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会不会滥用权力。”

蝎:“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

我猜的。”

无处不在的洛:“他啊,在洛马执行任务时见过,那时候他给我们做动员演讲,讲得很振奋人心,也很感人,还特意叮嘱我们不要过于激进,尽量用偏和平的方式解决。”

右鸟:“听你说几次了,你到底执行的什么任务啊?”

无处不在的洛:“遗留者暴乱,好像有个叫‘烂柯人’的组织吧,暗地里煽动着洛马的遗留者想发起暴乱,记得洛马那时有世界上最多的遗留者,所以那次行动我们附近城市的警察都过来协助了一下。”

蝎:“这么说新弗伦萨的遭遇和洛马一样?”

麦狼:“这算什么一样?”

豆沙团子:“所以你个人感觉市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处不在的洛:“就一面之缘,还那么久了,记不清楚。只隐约觉得挺温和,对了,他好像还是个开拓者,看上去挺亲切的。”

豆沙团子:“行,谢了。”

……

经过多次在虚拟房间与现实的切换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饭点,眼前的队伍也终于变成了几个人,市长所在的房间也近在眼前了。

在被守卫仔细检查了身体,又把所有电子器械扣下之后,他终于见到了市长。

盖乌斯·尼波斯此时正端坐在办公椅上,旁边还站着一个义体化的护卫。他梳着大背头想使自己显得精神一点,但显露于脸上的疲惫叫嚣着他多么缺乏休息,不知是这样坚持了多久,回答了多少问题,而且身为开拓者留下的刻痕也使他显得老态,总的看起来就像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头子。尽管如此,在季时雨进入房间时,他仍做出了柔和的笑容。

他伸出手让季时雨入座,没有说一句话。

“市长先生,作为一个外地人,我想问一下,关于洛马经济方面的问题,问一下洛马是如何从昔日的繁华落得如此境地的。”

市长短暂的错愕说明了卓尔芷确实是在这里获得的消息,于是季时雨抢在市长之前开口了。

“你先休息一下,我大概知道你的回答。”

他接着陈述了一遍从卓尔芷那里听来的消息。

“是这样的,对吧?”

尼波斯点了点头,饶有趣味地笑了起来。

“但事实并非如此,你说的这些,只是半真半假的谎言。”

季时雨看了看旁边的护卫,尼波斯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说是探险队伍一次又一次出发前去探索新世界,但远行用品只有一段时间出现过畅销,这是矛盾的。表面上是民间有人自发组织队伍,实际上是政府暗地里逼迫,而且所谓自发组织的队伍,恐怕全是被迫离开的遗留者们吧?为此甚至还对反抗的遗留者们进行镇压。

真正的情况,大概是世界之心洛马,发达的交通促进了经济发展,吸引着各地人群的同时,也吸引了各地的遗留者们,在原本的城市无法得到工作机会的遗留者,来到洛马之后依然无法摆脱这个宿命,只得依靠洛马的社会福利活着,而洛马再大,白养着一堆闲人对于身为市长的你,恐怕也是不小的压力,于是就有了逼迫遗留者冒风险离开穹顶城市,自愿出去探索新世界的做法。大量人口的离开最终导致了经济的崩溃,才有了今天半死不活的洛马。我的猜想对吗?”

尼波斯的笑意在季时雨开始说话便已消失,渐渐转为了严肃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仿佛放下了肩上的担子,他用那被砂纸磨过般的沙哑声音,慢慢说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做隐瞒。对,事实大抵如你所说,只不过,一开始我是想要给他们一个工作的机会,并将探索新世界这件事作为一项公益事业,地图制成之后,有利于穹顶城市的团结和经济发展,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们拒绝了,与其冒着危险出去探索世界,他们更愿意拿着那点钱混吃等死。曾经面对月落末日,人类选择将他们送到未来,是为了支援我们的开发,补充新世界的人口。可是到了新世界,他们已经避免了和我们一起受罪,却也不愿意自己主动学习新世界的知识,和新一代们竞争资源,只知道得过且过地苟活着,我一时气愤……”

“就将所有遗留者一棍子打死,把他们逼上了这条道路。”经过这么一出,季时雨不禁想到了新弗伦萨的乱象,要是再这么下去,形势恐怕也不容乐观。

“我不想给自己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确实是一个罪人,多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真相。”他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获得了解放,显得格外轻松。

“可是你没有告诉她事实,也没有告诉别人,甚至没有将已经完成的部分地图公布出来。”季时雨继续步步紧逼,他在等一个机会。

“你心存侥幸。”

“不,我是没有勇气。”

他扶着额头,脸上的懊悔显露无疑。

“我知道你在镇压遗留者时额外的嘱咐,也看见你现在正负责地为了洛马在努力,你明明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为何要逃避这一切?你不应该将这些藏着掖着,自己沉醉于赎罪的游戏中自鸣得意,你应该将你的罪业告知天下,再表明你的态度,继续你的努力,或是承受应有的惩罚。

《海上劳工》中有这么一句话:‘被人揭下面具是一种失败,自己揭下面具是一种胜利。’你败在了我的手里,但你仍有机会向世人展示你的胜利。”

他不禁为自己所说的话犯恶心,他此时像是在和两个人对话,对话的内容滑稽可笑,引得背后的另一个人在哈哈大笑。而这三人中有两人仍是他自己。

“谢谢。”

尼波斯懊悔又痛苦的表情减轻了许多,仿佛他的面前有一条大道,而他将走上去升上天堂。

“你应该不是特意来拆穿我的吧?”

“对,我来这里是为了你手里未完成的地图,请给我一个备份。”

“没问题。”

“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在至少一个月后再发布地图,就当帮我一个忙。”

季时雨的问题让尼波斯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开口,他的喉咙已经快撑不住了,不过此时即使不说话对面也能反应过来。

“要说原因的话。”他苦笑了一下。“这么说吧,我也有一个面具,但是我摘不下来。”

离开市政府的季时雨仔细端详着地图信息,通过虚拟投影的地图展示在眼前,广阔的平面图上,散落着数十个孤独的小点,洛马,兰城,新弗伦萨这些熟悉的位置很快找到了,而那些不熟悉的诸如珞玛黎亚、莱维加斯、凯洛则充满了新鲜感。

此外还有一些城市划着一条线,大概是建造失败或是被灾害毁掉的城市。越往希隆所在的偏西北位置,有效的点也越发稀少,地形也偏于奇怪,不过大多数地方仍没有具体的信息。

这个世界早已不像原来那么喧嚣,偌大的土地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城市,不过这也使得操作更加方便了。

他将地图调入编辑模式,给一些城市画上线,使其变成了无效的点,只要合理的路线都在自己控制的范围内,那么这场旅途的路程就将变得更加遥远。面对这样的路程与难免遇到的各种问题,她的执着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另一边,卓尔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失败,洛马的人们对于世界地图这件事毫无头绪,网上查阅的资料也对地图的下落绝口不提,甚至连当年的远征也都只是只字片语,她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东西,为何会毫无存在过的踪迹,难道是他们骗了自己吗?如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地图,那就这样出发吧,哪怕是在毫无方向的世界里,哪怕是找遍每一寸土地。

她的心里体会到了久违的酸楚感,或许自己和曾经相比,根本没有实际的成长,面对困境依旧是那么无能为力。

“我找到世界地图了。”

当听到那边传来这样的声音时,她的鼻头一酸,几近哭出来,她本以为自己的面具完美无缺,再也不会有眼泪。

“是吗?太好了。”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啊。”

多亏他不清楚这边的情况,自己才能避免这狼狈的样子被看见。

“没有,我没有比现在更正常的时候了,你在哪里?”

“还是说你在哪里吧,我来找你。”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两人再次汇合,卓尔芷也调整好了状态。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地图?”

他简单讲述了在市政府的遭遇,将关键之处一笔带,并编织了一些谎言,使得他能自圆其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不是没有帮上你的忙?”

她显露出一丝愧疚的神情,不同于以毫无感情的词语,这次的话显得柔和得多。

“不不,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还是看看地图吧。”

他将地图用个人终端投射出来,展现在二人面前。

“看样子,要先到西北的兰城,再到珞玛黎亚,然后……这个距离,大概得有一万七千公里吧。”

卓尔芷认真的思考了许久,用手指划出了一条路线。

“那真是相当远的距离啊,比宇宙都要远上不少。”

看着她毫无动摇的表情,季时雨不禁以为是她没有理解这距离的意义,为了让她有直观感受,他想了一个对比。

“你在说些什么啊?”

她歪过头表示不解。

“是这样,地球到太空的距离也就三百多公里,算上大气层可能有上千公里吧,只是这场旅程的十分之一左右,这不是很遥远吗?”

“比宇宙更遥远的地方吗?好像还挺不错的。”

“你不觉得有些太远了吗?”

对于她毫无意外的表情,季时雨反而意外得不行,他觉得就算她会决定继续下去,也至少会稍微有些困惑的,面对如此的距离,稀少的城市,她居然还是如此淡然,自己的计划竟没有影响到她一丝。

“有多远呢?我不知道,但驻足不前的话就什么也不会明白。”

她露出了笑容,接着突然跑眺了两步,漆黑的长发随之舞动。

“所以,向着那遥不可及的地方,缓缓前进吧!去往那比宇宙更遥远的地方!”

说完她直接奔跑了起来,季时雨无奈地望着她的背影,竟有了追上去的冲动。

“你这哪叫缓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