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定下的路线上,兰城作为首当其冲的第一站,并不引人注意。不同于洛马作为世界之心闻名于穹顶城市,兰城和新弗伦萨一样,只是个普通又不为人熟知的城市。

季时雨对这个城市仅有的印象,来源于虚拟房间中的天地间和右鸟两人,他们是在兰城唤醒的遗留者,自然也就定居在了那里,因此多少会提及一些新环境的事,可惜这本就少之又少的话题,又不值得铭记。结果是,他近乎也只是知道有这座城市。

“说什么知道兰城,结果真的就是知道而已吗?”

他看不到坐在正前座的卓尔芷的表情,但不用想她也一定是平时那副冰块脸,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所以我说的有错吗?我确实知道兰城啊。”

“在这种时候,需要的可不只是这种程度的了解,难道这你也理解不了吗?”

卓尔芷之前的话确实如她冰冷的语气一样,是毫不在意的随口一提,不过季时雨的反应却让她觉得有点兴趣,所以她又接了一句。

“我就只是随口一说,是你太过较真才对。不是,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当时没有抱着那个想法回答,也不是怪你较真,也不是,只是当时我没反应过来……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季时雨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才是较真,又一句苍白的解释更显得幼稚,人总是免不了用一个谎言掩饰另一个谎言,胡话也是同理,特别是当情况越发混乱且集中时,就进入了胡言乱语状态,他索性放弃了抵抗。

“好啦,逗你玩玩,就算你是个兰城通也没用,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交通状况,仅此而已,在城市里多待是没有意义的。”

她想到之前摩天轮里说的话,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不对,小心又不露声色地接着说:“当然,你要是想做些其他什么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在时间控制范围内。”说完之后,她因为自己的正常表现松了一口气。

“没事。不过要说交通,我可真是一点也帮不上忙。在这之前我甚至都没有出过新弗伦萨,兰城往后连城市名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交通状况,以后请别问我这类问题。”季时雨觉得她的停顿有些不自然,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

“我想也是,毕竟是个傻瓜。”

“能不能别动不动就骂人傻瓜,难道你就知道了?”

还在思考刚才诡异感的季时雨,又一下子被卓尔芷的话搅乱了思绪,有些不耐烦地说。

“喔,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会查询。猜猜我为什么要租这辆车?”

对于他第一次的激烈反应,卓尔芷虽然有点愧疚,更多的却是有一种恶作剧成功般的快感,当然,她没有做出任何表现。

“难道……”

季时雨突然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大脑立马被其完全占据。

“答案近在眼前,穹顶边缘已经到了。”渐渐变缓的车子停了下来,排队等着检查放行,季时雨心中浮现的想法也得以确认。

“洛马和兰城间没有高铁?!”

“不然为什么要租车。”

“我们就要乘着这辆车去兰城?”他激动得一下子把手拍在车窗上,手上神经反射的刺痛让他有了感受到真实的快感。

“你干什么?外面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他这突然的行径,让前面的卓尔芷吓了一跳。

“新世界啊!马上就能看到新世界了,月坠之后的新世界!”

他紧盯着车窗外的风景,像个难得有机会出游的小孩子一样。

“话是这么说啦,可那不会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景色,你最好别抱有奇怪的幻想。”不知怎么地,卓尔芷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担心他因此大失所望。

“我知道。”

“那就好。

出来了,你想看什么自己看吧。”

他像是要把脸贴上玻璃一般凑近看出去,连绵的村庄与农田使他陷入了深深的错愕。

“这……你搞什么?!”

“我没有动手脚哦,只是忘记关窗景了,不过后视镜里那张脸真是有趣,呵呵呵。”

她浅笑着按下了什么按钮,车窗里除了路况以外的事物全都变了个样。

无垠的荒漠。

天空中笼罩着满满的乌云,好似铁块般沉重,一直垂落在地平线上,与同样泛着黑色的大地相连,融为一体,荒凉大地上飘满了黄沙,放眼望去不见一颗树木,更不用说是飞禽走兽,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朦胧又无生气的黄褐色中。

一阵狂风吹来,带起一阵飞沙走石,雨点般敲打在车窗上,留下了各种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上渐渐布满的雾气和外面浓厚的风沙慢慢遮蔽了视线,再也看不清外面的模样。

“失望吗?没有什么变异怪物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多么恐怖的地狱景象,就像死亡一样。”见他很久没有说话,她本打算出言安慰,却突然发现自己毫无这方面的经验。

“我可不会想那些。只是与曾经的世界相比,总觉得眼前这副情景太过萧条,虽然很美,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人类还在,物种的胚胎备份也在,或许目前没有那个空闲,但这个世界早晚也会恢复往日的繁荣。”风沙中,洛马城建设的风车田依旧坚挺地转动着,“人类可不是安于待在鸟笼里的生物啊。”

“是吗?可是情况稍一好转,免不了就会发生洛马城那样的事呢。”

望着没入风沙中的风车,他这样说。

“免不了可不能作为不去避免的原因,人类确实总是在重复相同的悲剧,但历史还在前进,人类也在前进,因噎废食,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随你便吧。”季时雨不想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一个会为了杜绝失败而不去尝试的人,而卓尔芷说的道理,他并非不明白。

“风沙阻碍视野,能见度过低,强制进入自动驾驶状态。”车子突然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前面的卓尔芷也就松了一口气似的躺倒在座椅上。

“什么?原来之前是你在开车吗?你还会开车!?”在这个基本靠自动驾驶的时代,驾照只是用来启动手动驾驶的一项费时费力的附属品罢了。

“是啊,以备不时之需。”

“不对不对,你刚才一直在这种风沙里开车?”他突然意识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对于前面的这个冷漠少女有了更深的认识。

“窗景里的道路是和现实道路一个位置的,有风沙又怎么样?”

“后来不是关掉了吗?”想到她是因为自己要看窗外的风景而关闭窗景的,季时雨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这让他很不自在。

“那我也看得到,车子不是之后才做出判断?别大惊小怪。”

“得亏车子有判断,不然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季时雨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这么说是由于多数人会因为顾及别人而在冒险上更为慎重,即使是他自己,也绝不会为了阻止这趟旅途而不顾卓尔芷的性命,现在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她。

“我有分寸,自动驾驶可是很费能量的,在这种长途下,必须能省就省。”

“好吧,反正我也不怕死,你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吧。”话已经传到了,她要真是坚持再那么做也没办法,保不齐她就是那少数人呢,季时雨随意地扔下这句话,进入虚拟房间聊起天来,卓尔芷也没再说什么,默默看向窗外灰色的世界。

天地间:“最近好无聊啊,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也找不到打发时间的游戏。”

右鸟:“你不是有个比女朋友还好玩的东西?”

天地间:“哦,那个好像都有几天没碰了,叫你过来试试你又不来,没意思。”

豆沙团子:“最近没什么事吗?新弗伦萨都没有?”

天地间:“新弗伦萨那事儿算是要结束了,洛马的市长不知抽了哪根筋,突然说要给新弗伦萨的遗留者们提供工作岗位,虽然基本还是干那些个事,薪资却高了不少,闹事的头子好像是叫斯波德科斯的,正在洛马和尼波斯会谈呢。”

无处不在的洛:“这是件好事啊,市长先生还能不计遗留者暴乱的前嫌做这些,真不愧是被选为开拓者的人。”

豆沙团子:“确实是个好事。”

季时雨并没有向尼波斯提过新弗伦萨相关的事,他并没有关于处理这些的念想,对于后者自发做出这些事,也只是心生了一丝感慨。

或许没有自己去揭开他的面具,他也会在不久后的某天,鼓起勇气做到这点吧。不对,他已经懦弱地过了十几年,若不是自己,他也可能会继续虚伪地做下去,人怎么可能自己摘下自己的面具呢,不可能的。

麦狼:“团子的地图找到了吗?”

豆沙团子:“找到了。其实现在正在前往下一站,也就是兰城的路上。”

天地间:“哎呀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要是先说一声我不就可以过来接你了?”

豆沙团子:“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天地间:“别扯,我来接你了,准备好换乘吧!”

豆沙团子:“那我真是恭敬不如从命。”

……

之后季时雨又和其他人聊了许久,天地间没有再发言,但季时雨相信他绝不会如他说的那样过来,只有在这点上,他能如此相信他。

再没找到话题的人们,身影也渐渐消失在虚拟房间中。季时雨在位置上打起盹来。

他的意识就像是咬钩的鱼儿,被鱼线忽而拉扯忽而放松的力量玩弄,始终无法沉沉睡去。

砰的一声,车子慢慢停下,车上躺着的两人也被惊醒,摇晃着迷糊的脑袋犯疑惑。

“怎么了?”

完全没有能力弄清状况的季时雨只得发问。

“好像是爆胎了。”

“哈——。”他打了个哈欠,对这个不难想象的情况不以为然,“那就换上备胎呗,你肯定有准备吧。”

“备胎在后车厢里,把防护服给我。”

“什么防护服啊,直接去……”他打开车门准备下去,迎面而来的凌冽寒风瞬间让他有了在寒冬清晨冷水洗漱后出门的感觉,随后飘进来的雨水更是如刀般锋利,手上仿佛被割伤一般。

“你在干什么?快把车门关上!”季时雨感觉到那股寒意的同时就立马关上了车门,而卓尔芷的叫喊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你知道内外的温差多大吗?就敢这么开门,不是叫你把防护服给我?”

“那个……防护服我放在后车厢了。”季时雨的直觉告诉他情况不简单,并且因为自己还会更糟糕。

在空气凝固几秒后,卓尔芷说:“没办法了,呼叫道路救援。”

“要不我先去把防护服拿出来,坚持几秒应该问题不大。”他想做出补救,自己的错误绝不能由他人帮忙解决。

“别犯傻了,外面的状况暴露几秒就可能冻伤。车子的能源还有很多,足够我们撑到救援了,给我慢慢等。”若是以前那样自己一个人,肯定就会独自前去拿防护服了,不过自己一个人,根本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吧,卓尔芷趴在方向盘上,看到了窗玻璃上自己上扬的嘴角,没有再去调整。

“还真是不时之需啊。”季时雨无奈地叹气,接受了突然得来的闲适时光。

之后经过好几个小时,他们终于等来了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