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锡知道,自己的时辰近了。

任净妖司掌事已七年有余,历战过百,降服剿灭大大小小千余妖物,跨越众多的牺牲和悲痛,无论妖物如何变化多端如何法力高强,靠着无论何时都不放弃的精神和扫除妖孽还世间以清净的坚定信念,杨锡总是能化险为夷率领净妖司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现在,杨锡第一次感到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在突入王恭厂之前,虚云道长和众多弟子在门外摆下法阵,使行人无法察觉到此处异样,并在各个出口设下障壁,以防战斗的途中有妖物逃出伤及无辜百姓;三十六名配备了黄纸符矢的弓矢队神射手则在外墙待命,一旦收到号令,便立即攀上墙顶向盘踞在内院的妖魔放出箭雨;在开幕箭雨之后突入现场进行攻坚的先锋队,由净妖司最善战的十八人组成,分为三队,每队有一名上人随行施以佛法加护,以防队员受到魔障的影响,因是工部的工坊重地,里面存放有大量火药,为避免受爆炸波及,先锋队众人全都换上了由抗火妖兽的皮和骨制成的装甲及武器。

即便准备至此,杨锡也依然难以安心,特地命净妖司其他将士携带武器弓矢伪装成平民,混入市井之中,就算之后因为闹得街市大乱受罚,杨锡也决不能让这些妖物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流窜到世间。

净妖司的所有人都做好了应对恶战的准备,但作为最后一道保险,杨锡向九千岁请求协助捉拿妖物的禁军却迟迟没有出现。

“兴许是禁军进入闹市会引起民众不安。”副官贺宇山眯起眼睛向远处的城门张望着,就好像是能在那边看到增援的影子一样。但杨锡了解自己的老战友到底想说什么,和自己一样,他压根就不觉得九千岁会在意这场行动的成败。

就算多次上报万岁和九千岁净妖司正在追击的这只妖物有多大的危害,需要得到更大的重视,换来的也只有虚无和敷衍的口头承诺。

数天前,监察朝中官员状况的探子回报工部尚书董可威已被妖物控制,工部制造火器的工坊已经沦为了妖物的巢穴,由于事态紧急,又始终得不到明确的答复,情急之下杨锡只好调集净妖司所有的力量,打算突入魔窟决一死战。

把最后的可能性押在九千岁身上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即使之后有可能被要求做各种肮脏的工作,被说成是九千岁的走狗和同党遭人唾弃,杨锡也需要现在!能够!在这里!彻底摧毁这只妖物的力量。但这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不知是自己对九千岁来说并不能提供让他调动禁军的价值,还是从一开始就没人把净妖司这个无法登上台面的机构当一回事,现在净妖司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件事了。

杨锡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预计丑时刚过就开始行动,但现在时间已过卯时,街市上的行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继续拖下去的只会让行动的难度变得更大。

于是杨锡下令行动开始。

倒在血泊中的杨锡回想起来,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灾难。

按预定的计划,弓矢队攀上预定位置开始对院内放箭,但就在队员们登上院墙的瞬间,数个牛头人形蝠翼的飞魔便从院内腾空而起,几名队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些飞魔抓住带到空中。

妖物中有数名飞魔是早已知晓的情报,遭到它们的抵抗完全是预料之中的情况,净妖司的战士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惊慌失措,还在院墙上的射手立刻祭起寻敌咒文,向空中的飞魔放出追踪的箭矢,被飞魔抓住的战士们也纷纷抽出腰刀和腾云术的符纸,以应对斩向飞魔之后发生的掉落。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了净妖司众人的预料。

符纸箭矢毫无偏差地命中了飞魔的眼部,咽喉,胸口,睾丸。但没有一支箭刺进飞魔的身体,全都在接触到飞魔身体的瞬间发出刺击金石般的响声断成了碎片。

而那些被抓住的人,有人拔刀砍向飞魔的头颅,有人试图把刀刺进飞魔的口腔,但无一人成功对飞魔造成伤害,准备好的腾云术符纸也完全无法应对被拦腰撕成两截,被咬断咽喉,被捏碎头颅,被抓住撞向墙体……

“撤退!弓矢队撤退!”看到飞魔在消灭了受害者之后将目标转向仍在院墙上的其他射手,带领弓矢队登上院墙的贺宇山当机立断做出了暂时撤退重整态势的判断。

看到老友做出指示,杨锡立刻示意先锋队改变计划,以掩护弓手撤退重整为优先。穿着沉重装甲的三支先锋队立刻上前架起盾牌摆出迎击的姿态,朝空中的飞魔发出怒吼。

但飞魔却好像对这些战士根本就没有兴趣,只是执拗地向还留在院墙上掩护弓手撤退的贺宇山发起攻击。

眼见墙头的弓手越来越少,聚集在贺宇山附近的飞魔越来越多,杨锡不安地皱起了眉头。但他不是在担心那个只有逃跑速度比任何人都优秀的贺宇山,而是长期剿灭妖物的经验告诉他这些飞魔的行动不对劲。

“来啊!来抓你贺爷啊!”一边放出箭矢一边嘲笑着,贺宇山轻巧地在墙头左躲右闪,翻弄左突右冲试图撕碎他的飞魔们。

很奇怪,这些飞魔并不像是打算消耗他的体力,照那种笨重直接的攻击,贺宇山能在墙头和它们玩上一整天,但也不像是有什么包围的计划,简直就像是在警戒着固定的区域。杨锡以前也见过许多会守卫巢穴的妖物,像这些飞魔一样对巢穴之外的生物完全没有任何兴趣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管怎样,墙头现在只剩下贺宇山,只要他返回阵中,就可以准备开始下一次攻坚了。

但墙头上的贺宇山状况却有些奇怪。不足三米的院墙,以贺宇山的身手应该是如平地般来去自如的。

可现在的贺宇山额头上满是细小的汗珠,也不再出声挑唆那些飞魔,似是在惧怕着什么。

“老贺!快下来!”杨锡见状况不对,立即出声朝贺宇山大喊。

听到杨锡的喊声,贺宇山眼神一转,一脚踏地准备翻身下墙,却在即将起身的瞬间又畏缩了回去。

摄魂。

夺取对方的魂魄,使对方完全服从于自己的意志,狐妖常会使用的手段。作为净妖司的领导者,杨锡与摄魂接触的次数绝不算少,贺宇山此时的状况恐怕正是中了摄魂的表现。但摄魂都有着特定的条件,例如对方需要精神恍惚情绪悲痛等等,或是心智薄弱之人,即使是使用妖力也需要有特定的媒介,狐妖通常通过身体接触,灵鬼则是通过梦境,在激烈的交战当中还能从远距离对情绪激动意志坚定的人进行摄魂的妖物在杨锡多年的经历中也是从未见过的。

一个不安的想法突然闪过了杨锡的脑海。

如果说,被摄魂的对象不止一个……

就在这时,简直像是在应证杨锡的不安,队伍的后方突然骚动了起来。

一名撤退到队伍后方的战士毫无征兆地拔出刀向周围的队友斩去,身旁正在列队中的战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刀斩断了脖颈。“他被摄魂了!”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数名战士立刻拔出了武器,毕竟对净妖司来说,有人被摄魂是常见的情况,虽然惋惜,但也只能杀之。

只不过这次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拔出刀的数人非但没有上前斩杀被摄魂的战士,反而和他一样开始对其他人发起了攻击。即使参与这次行动的净妖司队员各个身经百战训练有素,但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样一群人同时被摄魂,一时之间,整个队伍的后方陷入了一片混乱。

“智海上人!”

一名高大英武的年轻僧人手执一根长铁杖应声从先锋队中走出,向杨锡抱拳一行礼以示领命,转身向被摄魂的众人走去。

见僧人走来,被摄魂的队员立刻转而向他发起的攻击,但还未来得及出手便纷纷被铁杖迅雷般的一击打碎了脑袋。

杨锡自认是喜欢这个僧人的,至少比起其他只会诵经念佛的僧人要喜欢的多。智海的家人被妖物所杀,于是他就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投入到钻研降妖伏魔的技术上,年纪轻轻已经有了除去众多妖魔的功绩。最重要的是,智海绝不会因杀死妖物而对自身产生任何怀疑和自责,无论对方有多像人或者曾经是不是人。

尽管智海的这份觉悟不应该用在净妖司的同志身上,但比起犹豫不决下不去杀手导致损失不断扩大,尽快阻断摄魂的影响防止士气崩溃才是最重要的。

但,没有任何办法能救下还留在墙头的贺宇山。

贺宇山反复移动了多次寻找位置,最终却都没能翻身下墙,而他的这份迟疑给了周围徘徊的飞魔抓住他的机会——一只飞魔在他从墙边退开的瞬间猛扑过去,抓住了贺宇山的脚踝将他提到了空中。

眼见被抓,贺宇山立即拔出佩刀想砍断自己的脚踝,却被另一只飞魔抓住了执刀的手腕,直接将整只手臂扯下。

“老杨!”见挣脱无望,贺宇山猛地将左手二指插入右眼的眼窝,挖出其中的义眼,用尽气力朝杨锡扔了过去。紧接着,贺宇山就在所有参与行动的净妖司队员眼前,被扑上去的飞魔撕成了碎片

随后,像是炫耀得胜一般,飞魔们带着贺宇山的残肢降回到了院墙之内。

贺宇山丢出的义眼被队员拾来送到杨锡的手中,据当时协助捉妖的灰衣道人说是传说中神兽白泽身体上的一只眼睛,能知过去未来,不过杨锡从没相信过这种说法,也不相信从食人的百眼凶兽身上能长出神兽的眼睛,但只要对这只眼施加冲击,就能看到这只眼看过的景象,因为很方便所以就交给了在战斗中失去一只眼的贺宇山来使用。

现在正是这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杨锡敲了敲手中那个黄铜质地般的圆球,眼前瞬间出现了贺宇山刚刚在院墙上看到的情景。

飞魔共有六只,全都飞到了空中袭击侵入者,院墙内还放着工部制造火器的设备和火药,但妖物似乎对这些致命的物事并不感兴趣,全都散乱地堆在一边。反倒在院子中心附近竖起了好几个将赤裸的男男女女倒挂着如畜牲般放血的铁架和大缸,挂在上面的男女有的肤色已经发灰,有的还有血色,从地面干涸的血迹来看,这些妖物已经不知道收集过多少缸鲜血了。除此之外,院内既没有成群的妖物也没有陷阱,似乎没有更多的值得注意的事情,就在杨锡如同贺宇山当时所想一样准备从院子中央移开视线的时候,视线突然猛地转回到靠近正殿廊下的阴影中。

不知什么时候,一名妖艳的夷人女子出现在了那里。

从对方有意规避着阳光这点,杨锡推测出对方或许是个灵鬼 ,亦或者是个尸妖。银发红眼,深眼窝高鼻梁,做画像上夷人之盛装打扮,如之前情报所说,这名妖物或来自拂郎察拂郎机一带。

这名夷人女子只是抬眼望向院墙上微微一笑,就和出现时一样凭空消失在了黑暗中。

杨锡瞬间就明白了。

“是眼睛。”杨锡捂着太阳穴无奈地摇摇头。

恐怕被摄魂所蛊惑的人都是看到了那名女子的眼睛,这便解释了同样登上院墙为什么只有一部分人被摄魂,而注视过女妖双眼的贺宇山则因为有一只取自妖兽的义眼所以没有被完全控制,但却中了魔障,对区区一堵矮墙生出了巨大的恐惧。

“杨锡兄。”就在杨锡思考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智海手执染血的铁杖,身上的僧衣和裸露在外的精壮肌肉上也满是血迹,大步向杨锡走了过来。

“……不用在意,老贺死得其所。”杨锡知道智海并不在意,所以这句话只是说给自己听而已。但现在不是替贺宇山哀悼的时候,和智海一样,所有的净妖司队员都在等待着下一步行动指示。

“如果当时没有下令就好了。”杨锡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并不是在后悔,只是觉得如果当时能够再谨慎一些或许便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以六名弓手队,三名先锋队队员为代价,将驻守在院内的飞魔——如杨锡所料,这些飞魔只是受妖力驱动的石像,虽耐弓矢刀剑,却惧铁锤钢杖——消灭之后,杨锡命队员摧毁放在院中的血缸,设下防壁,而自己则带领着少数精锐突进内殿。

多年的经验告诉杨锡,在面对不知根底的对手时,少数准备充分的人比人海战术来得更加有效率。于是杨锡从整个净妖司的队伍中选择了最有经验,反应最为迅速,意志最坚定的五人组成了突入小队。

首先是自己的长子杨金,一直作为先锋队指挥的杨金,曾在队员全灭后援未至的情况下在毒潭中独自与潭底的毒龙大战一天一夜最终将其斩杀,虽身体皮肤尽数溃烂却获得了百毒不侵的能力,在战斗经验和武艺上绝对是可靠的保证。

然后是贺宇山的养女贺世新,虽然原本这个位置应该选择贺宇山,但在贺宇山已经牺牲的当下,在弓术精湛步法矫捷和他最为接近的贺世新自然是不二的人选。

而既能以佛法加护队员免受魔障影响,又能将一套伏魔杖法使的出神入化的智海上人杨锡也不可能将他留在门外仅作驻守。

在已知女妖会使用摄魂的前提下,怎可能不做提防,这个时候就需要擅长各类方术和妖术的虚云道长出马,提前对众人施加摄魂却不直接控制,若女妖试图摄魂某人,则其妖力便会与虚云的法力冲撞,这时虚云便施以术法将其法力束缚,众人再上前将其斩杀。

最后,整个净妖司内最熟知各种妖物、法器、咒术,战斗技巧和指挥能力最为高超,局势判断最为准确,意志最坚定的杨锡,则亲自带队,入内剿灭妖物。

内殿的空间比原先庞大了百倍,对化作魔窟的区域来说是常有的事,突入部队的众人并不会因此大惊小怪,只是按部就班摆好阵型,注意着周围向魔窟深处移动。

就在众人走到魔窟中心处时,女妖突然从黑暗中现身,以惊人的速度朝贺世新猛扑过去。贺世新立即翻身向后避开,杨锡与智海上人同时踏步上前,用手中的武器从上下两路向女妖攻去。

武器在触到女妖之前她便化作了一团红色带着血腥恶臭的雾气。

“是灵鬼!”没有实体的对手难不倒净妖司的众人,杨锡一声令下,智海上人立刻口中诵起经文,单手持杖另一手握掌成拳向面前的雾气打去。

随即,让杨锡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应该受到佛法冲击变回人形的红雾缠上了智海上人伸出的铁拳,只见那拳头就像被吸走了血气般迅速地变得干瘪。眼见此景,智海上人立即凝气在胸,张口吐息。伴随着上人口中发出“破!”的巨大声响,弥漫的红雾即刻便被吹散。

——随后在智海上人身后变回了女妖。

见女妖现身,杨锡与贺世新立刻拔剑向其刺去,却被她擒住智海上人的胳膊和铁杖飞到空中。在智海上人想要挥拳打去之前便张开红唇,露出一口剃刀般锋利的尖牙朝智海上人的颈部咬了上去,刹那之间血液就如决堤般喷涌而出。

见到这个情景,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惊讶”。

智海上人的身体受到佛法的加护,即使本人失去意识,邪魔外道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对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但在这个女妖面前,智海上人却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脆弱,实在是让杨锡等人感到错愕不已。

但仅是片刻,虚云道人就重整了态势射出雷符,贺世新也搭弓射出符矢,两支力量在空中化为一股,飞箭以电光之速向女妖的眉间追索而去。

女妖只是轻轻一挥手这雷之矢就在空中断成了两截。似乎是被这箭矢所激怒,女妖丢下手中的智海上人,俯身向贺世新冲来。杨锡和杨金架起盾牌上前想要挡住女妖的攻势,却被狠狠撞开到一边。贺世新原本已经避开过一次女妖的突袭,这次却轻而易举地被女妖伸手抓住飞向空中。

接着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刺穿在了殿内放置的铁架上。

之后事态便急转直下了,在不知为何力量大增的女妖面前,杨锡与杨金即使借助咒术也只是能勉强招架,虚云道人的法术也对其没有作用。就在杨锡下令撤退至殿外时,因被操纵而变得臂力惊人的工部尚书吴世威此时突然从旁窜出对三人发起攻击,杨金被迫斩下吴尚书的双臂,却被飞溅出的血液凝成的长枪一枪刺穿跟腱,随后被女妖一爪挖出心脏殒命。为了掩护杨锡撤退,虚云道长现出巨大妖狐原型与女妖厮斗虽对那女妖造成了些许创伤,但却被化为人身蝠翼的女妖吸干鲜血而亡。好不容易撞开内殿大门逃至院中的杨锡却看见原本守卫在院中的战士们在互相残杀,这时杨锡才惊觉,原来被摄魂的远不止那数人。

绝望。

执掌净妖司七年以来,杨锡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

随后,一只利爪从杨锡的胸口穿出,挖出了他的心脏。胸口血流如注的杨锡就这样滚到在内院的尘土中,看着周围的同伴一个个死去。

视线渐渐模糊,但杨锡的思维却愈发清晰了起来。

净妖司所掌握的对抗妖物技术,是在和本土的妖物经年累月的战斗中结合军事训练佛法道术形成的。而这名女妖虽然看似与曾经战斗过的妖物有诸多相似之处,其力量的根源和运作形式却有着天壤之别。

没有充分的了解对手,这场战斗一开始就不可能取胜。

过分的习惯了战斗执念于保家卫国的精神,忘记了净妖司赖以生存的谨慎和克制,轻信了过去的经验和技术,最后换来的只有失败和死亡。

也许是杨锡倒在地上狼狈的样子使女妖确信了自己的胜利,她放声尖笑了起来。

想必是相信,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胡作非为已经无人可挡了吧。

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杨锡用沾着鲜血的指尖狠狠地摁在了一直藏在掌底的火符上,道术的火焰顺着血管而上,引燃了右臂义肢中的机关部。

在加入净妖司时,每个成员都截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换做由道术驱动的义肢,有的人获得了力大无穷的臂膀,有的人获得了能长期在水下呼吸的肺部,而杨锡的义肢其功用则有所不同。在他的义肢中只装着一枚存放着“真火”的机关部,一旦遭到由内而外的冲击里面的真火便会按杨锡的意志释放出强力的能量波,引爆方圆数公里内任意净妖司成员的义肢,以纯能量的形式解放其中的道术,制造出巨大的爆炸。

净妖司的战士都是千挑万选的意志坚定之人,但即便再愚蠢的人也不会相信这些战士在面临生死抉择时每个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为了还世间清净太平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净妖司的工作,被妖物所获失去行动能力,被食人妖魔掳进巢穴撕得四分五裂,丧失战意倒戈相向等等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即使如此也不能让任意一个战士白白死去,哪怕变成散碎一地的尸块也要有机会将尽可能多的妖物从这个世间一并带走。因此必须有一个人,要在正确的时机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而这个人正是杨锡。

杨锡相信,现在正是“最正确的时机”了。

将所有人的义肢同时引爆,彻底摧毁这个魔窟是击败这女妖唯一的方法。如此一来,王恭厂内存放着的大量火器势必无法侥存,必然会将周边的大量民众卷入爆炸无辜惨死,这也是此次行动尽量想要避免的结果,但此时杨锡已然顾不得那么多,若为了救这些人的性命放任夷人女妖在京畿重地胡作非为,其后果便远不止死伤成千上万人了。

在“善良”与“正义”之间,杨锡最终选择了“正义”。

刹那之间,凝聚了在场全部一百七十二名净妖司战士生命的巨大火球升腾而起,夹杂着妖术、火药和道术的烈焰瞬间就将周围的街道建筑夷为了平地,女妖的巢穴王恭厂内殿也没能抵御这股力量直接化为了灰烬。

女妖虽伸出蝠翼挡住了烈焰,却失去了遮蔽之所暴露于阳光之下,尖啸着消失在了烈火与浓烟之中。

在与异国妖物的初次接触中,净妖司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只是这胜利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天启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时,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震荡。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屋数万间,人二万余,王恭厂一带糜烂尤甚。僵尸重叠,秽气熏天,瓦砾腾空而下,无所辨别街道门户。

——《明季北略》计六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