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空停了下来,他在想,那是什么声音?
像是无数玻璃球掉落在地上,又像是小粒的冰雹砸落在木头做成的房顶上,还可以听到瓷碗破裂的声音,清脆,杂乱,似乎永远不会停歇,每次经过路口的时候,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小镇上其他的人都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只是警告着从中学放学的学生要赶快回家,不要朝着树林更深地地方走去。自己生活的露取镇似乎是一个很古老的城镇了,现在是梅雨时节,雨水落在青色的竹叶上,顺着鹅黄的叶脉滑落,滴在青石板小道两旁新长出的菌类的褐色伞盖上,最后滴进土中,这个小镇似乎永远都没有变化,被灯笼环绕的露取神社,木质课桌依旧坑坑洼洼地学校。
还有一条贯穿了小镇,通向深山的铁路,听大人们说,这条铁路原本是用来开采山中的煤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年许多工程师带着图纸来这里指指点点许久,确定好了施工方案,许多工人也来到这里,搭建了临时的住所,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开工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已经在铁轨上准备拉动煤矿的列车被蒸汽火车头拖动着离开了这个小镇,其他的人员也逐渐离开,最终这种小镇没有被工业化感染,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原样,只留下一条现在已经锈迹斑斑的铁路,证明自己还是现代化社会的一角。
老人抽着旱烟吧嗒吧嗒地说,“这里山是有主人的,没有得到它的允许,谁都不能够从山里面带走任何东西。”
他说的似乎是正确的,镇里面的小孩都被警告不允许靠近通往山内部的铁轨,镇里面如果需要进山采集必要的生活用品,每年都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旧神社,参拜过后,在几天之内几天进山,就算是没有采到必要的东西,大家之后也不敢在往山里面踏入半步。
违反禁令的人似乎并不是没有人回来过,记得以前镇上有着一名出去的孩子,考上了工业大学后,想起了镇上的铁路,还有山中的煤矿,决定将前人未完成的事情完成,改变这个贫穷破落的小镇子,于是他集合了镇中的长辈,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计划,然后带着图纸,铅笔,还有必要的生存物资,一个人朝着山里面走去。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一个老人决定反对他,于是他消失在了铁路尽头,大概一个月后,他突然又出现了,他只带了三天的粮食,超过一周后,大家似乎都默认了他的死亡,但是他突然又出现在了铁路上。
他在那里站了一天,只是在由山进入小镇的铁路口上站着,并不愿意走进来,他装着粮食的背包口袋已经空了,挂在脖子上的图纸,铅笔都已经不见,手上倒是还拿着指南针,但是大家都能看到,指南针只剩下了一个盘子,最关键的指针已经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生存下来,又如何从密林中辨别回到小镇的方位,他的打扮和去的时候差不多,身上也没有什么灰尘,仅仅是灰色的呢子外套上,多了几片沾着露水的树叶,甚至在山中生存的消瘦都没有,整个人比来的时候还要白净了不少。他的神情很疲惫,但是并没有尝试着朝镇内寻找休息的尝试,甚至没有坐下来休息,只是在那里站着,缓慢地呼吸。
他从早上站到了黄昏时刻,下班和放学的人们都看到了他,并且把他认了出来,大家也没有靠近,双方相互对望,最终一个妇人有些忍不住了,她从自己家中取了一碗红米粥,然后又拿了几块炸白年糕,朝着他招手,“**,过来吃一点吧。”
妇人明明清晰地说这话,但是却没有人能够记得起当时妇人叫了他什么名字,现在镇上的人似乎也都忘记了,那个孩子叫做什么。那个男子摇了摇头,然后摊摊手,并没有开口,大家相互对望,太阳即将下山的那刻,镇上最有威望的老人最终出现在了人群的前面,“**,你回去吧,你已经不属于这个镇子,甚至不属于尘世了,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
“我,该,回,到,哪?”他声音很嘶哑,没说一个字似乎都需要竭尽全力,而且似乎是一个人在山林里面独处了一个月,他说话并不流利。
“你的根,已经不在这里了,它给了你种子,你就该去到该去的地方,在这里,你也找不到任何东西,食物,饮水,住处,因为你已经不再属于这里。”老人说,他将妇人拉了回来,让她把食物放回去,“他已经吃不下这里的东西了。”
那名男子开了开口,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他缓缓地转过身,沿着铁轨,往着山林内部走出,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回过头,他的亲人,朋友,都在后面,但是他并没有回头,而亲人,朋友也没有一个人出声拦住他,就像老人所说,他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于是也断绝了关系,他最终消失在了铁路尽头,再也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消息。
于是没有人再敢违反命令,沿着铁路往山的内部走出,可是如果你问为什么,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答案,大家都说,可能山里面有着野兽,或者有着奇奇怪怪地病毒,所以最好不要在靠近哪里了。
“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三轮空说,每天放学后,他都会站在铁路通往山的入口哪里,一直听着这样的声音,偶尔他也会去收集其他的声音,来对比这究竟是什么,虽然找到了很多相似的声音,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和这个声音重合。
这肯定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很清晰能够听见,但是视野内却看不到有任何东西在移动。这份声音从平静的山林中传出,只有三轮空一个人才能够听到,于是他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听着。
“空?我们该回家了。”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三轮空的倾听。他和三轮空一样,穿着镇上中学初三的校服,镇上中学给初三男生发的都是统一的黑色诘襟,金色扣子,两个人的体型也差不多,因此用的同一型号,但是穿着在身上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明明是合身的校服,却因为三轮空喜欢缩着手,总感觉校服比他自己大了一号,上衣和长裤像是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原本清秀地五官也因为无精打采的表情,还有下耷的眼角,看起来总觉得在畏惧些什么事情。
而叫着三轮空名字的男生却恰好相反,整个身体将校服的衣袖称得满满的,让人感觉他身体中充满了力量,眼神清澈而有着穿透力,仿佛即使是一块石头在他面前也会被他的视线所穿透,让人不自觉地认为这是一个可靠的人,愿意追随在他的后面。但是如今两个人站在一起,却清楚地发现,两个人无论是体重,身高,还是长相,几乎都一模一样,很难明白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差距,不过也托这样的原因,从来没有人误认过他们,三轮空调整了一下书包的肩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