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杀戮和救赎，由对象相异而产生的意义
不同吗？
————章记
早晨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半边。
路上的行人寥寥可数，城市公共交通工具也才刚刚开始运行。崎越拎着篮子出现在一座十几分钟前才开门营业的商品市场里。早起买菜做饭已经是崎越的习惯，比大多数人都早，才能有更多的选择权。至于236，崎越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去向不明，当然，对她的担心基本上是多余的。
约莫半个小时，崎越的篮子里已经装下了不少诸如韭菜，茄子，番茄之类的时蔬。从某种意义上说，崎越算是半个素食主义者，一周大约有两三顿沾些荤腥。关于自己对蔬菜的喜爱，崎越自觉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毕竟爱吃素的癖好并不鲜见，当然除此以外也有价格的因素——毫无疑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担负起顿顿见荤的餐饮支出。但是今天是例外，崎越停在自己固定光顾的一家肉铺前。
肉铺的老板是一个瘦小但是精明的男子，发灰的围裙边缘都被暗红的污渍侵染了，据他自己说，干这档子营生已经三十年，可谓刀下猪鬼无数。肉铺虽然店铺离繁华的市区有些远，但是因为肉的种类齐全并且便宜，所以生意也不难做。时间还早，买肉的人这时候还不多，远远看到崎越走来，闲着的老便板热情地打了招呼；“哟，一直都是周一来买肉，这个星期怎么这时候来了？前几天都不见你呐，到哪去快活去了？今天要什么？我这刚进了上好的猪五花。”
“嗯，承蒙您关心咯，前几天出差，不在这边。那个，给我半斤排骨。”
“排骨，排骨，怎么又是排骨，到我这里来每次都要排骨，你就没吃过别的肉？看不起我其他的货？”
“哈，哪里的话？老板，你家的排骨新鲜嘛！”
你家也就排骨还能看，崎越心里暗自苦笑了一下。
“哟，小娃子挺会说话，来，这送去饭店剩下的猪肉臊子就送你了，分量也够包一顿馄饨，以后多照顾我家生意哈！”
“多谢，多谢，一定哈！”
这老板的笑怎么看着有点可疑呢？........
崎越拎着篮子回到自己家中，已经接近七点，236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了，正在整理昨晚没来得及整理完毕的行李。
“早上好。”236说道。
“早上好，刚才你去干什么了？”
“锻炼。”
“跑步吗？”
“还有其他的。”
“哈？不愧是战斗人员，真是一点都没有松懈。”正说着，崎越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236则坐在沙发上细致地擦拭着自己的剑。
“需要为你准备中饭吗？那里可没有食堂喔。”崎越随口问道。
昨晚答应236要带她借工作之名熟悉一下周围环境，那么中饭当然也是要和崎越一样自行解决。
一边切着西红柿，一边等待答复的崎越感受到一阵莫名尴尬的沉默，回过头的时候，236攥着自己的剑竟然在发呆。
“喂！要不要啊？”崎越再次询问。
236仿佛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但是这项支出并不在我的计划中……”
“噗，难不成你想饿一天？”
“当然不会，我自己带了三月量的压缩饼干，而且平常……”
“行了行了，虽然不知道你们组织里都有些什么幺蛾子规定，但光吃压缩饼干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况且是我自愿的，又没有什么人强迫我，何乐不为呢？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别故意亏待自己，知道吗？”崎越咚咚地开始切排骨。
“既然如此，那方便的话……”
“没事，今天特意买了排骨，等着吧。”崎越对自己长年独居生活修炼的烹饪技巧颇为自信。
一番忙活后，淋上番茄浓汁的排骨和几样新鲜时蔬就在便当盒里安安稳稳地躺好了。检查过自己的工作装备，崎越锁上门，和236一起向自己负责的“THEWALL”区段走去。
今天是和往常一样的好天气，早晨的阳光透过雕塑般的洁白云层直射而下，远远望去，“THEWALL”依旧隐没于它漆黑的身形中。
崎越边走边向236介绍周边的建筑以及街道，越靠近城市边缘，建筑物和行人就愈发稀少，即使有几座住宅楼也早已人去楼空，窗户和暴露在外的灯都破碎大半，发黄的墙体上巨大的裂缝清晰可见。
没有人愿意留下来，没有人愿意为这片区域贡献自己的青春与生命。常年倚靠救济和补助发展经济，不仅缺乏资源和劳动力，作为经济支柱的工厂的被吞并和人流的迁徙形成恶性的循环，F区域彻头彻尾算得上是复兴之地的贫困地区。更糟糕的是，由于教师常年空缺以及经营不善，最后一所高中也在去年宣告撤销，几乎等于断绝了原住民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线希望。长期低迷的经济，居高不下的失业率，大量的贫困人口以及法律鞭长莫及的边缘优势，F区域的贫民窟顺理成章地成为臭名昭著的犯罪温床，不少流窜各地的罪犯长期盘踞其中，相互勾结，据说已经形成了小有规模的武装力量，在都市的黑暗面中从事着抢劫，盗窃之类的罪恶勾当，给这块本来就糟糕的地区加上了更不稳定的因素。
崎越绘声绘色地向236描述这些情况，少女顺着他抑扬顿挫的语调点着头，但是更多时候她只是沉默地转头看向身边这些陈旧的建筑街坊。
她没有像之前一样穿着绣有纹章的黑色外套，可能是担心太过引人注目的关系。今天她的装扮就和普通的邻家女孩没什么区别，浅杏底色暗绿条纹的短袖衬衫搭配浅色的宽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将她与杀戮，暴力之类的词汇联系起来。褐色的直发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侧脸的轮廓也如此恬静，即使看不到表情，也基本上堪称秀色可餐。
“前面就是’THE WALL”吗”
“啊，对！对！那就是我要检查的区段的起点。”走神的崎越被236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跳。
两人穿过了围栏。
接近中午的时候，崎越和236已经完成本日工作的一半。与来时的沉默不同，236似乎对“THE WALL”很感兴趣，在检查的过程中不断地向崎越提出问题。暂时回到围栏边，两人开始吃中饭。
周遭很安静，可能由于电磁力场影响，附近几乎连只鸟都没有，只有风划过墙壁的丝丝声响。
气氛似乎有点沉默，崎越甚至感到一些紧张，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事后根本回想不起来的东西，甚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嚼碎了两块骨头。
236相比起来更是沉默得令人害怕，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对于崎越精心准备的糖醋排骨，她也没有丝毫评价，看她对食物的态度崎越逐渐相信这确是一个可以依靠压缩饼干过活三个月的人——吃得极其仔细，到了崎越相形见绌的地步。不仅刻意嚼碎了骨头，连饭盒周边的酱汁连同米粒都一丝不苟地处理干净，当然和平常一样，她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崎越很难从这样冰山一般的脸上找到满意或者不满意的证据。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银色四叶草的呢？”崎越突然问了一句。
问完之后崎越有一些后悔，他向来不愿过问他人私生活，而且就目前而言，与236成为足以交谈这类话题的朋友似乎只是一厢情愿。但是236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好像早就准备好答案一样，平淡地回答：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我的记忆也被修改过，但是不知道修改的程度。可能在墙没有建立之前，我就已经是其中一员了，但是对于自己加入银色四叶草之前的事，我一概不知，也没兴趣。”
这话提醒了崎越——虽然那个自称总督的男人已经告诉他关于“记忆修改”的存在，但是对这项技术的影响他还是一无所知，感觉就像是得到了一本只有标题没有文字内容的书一般。记忆修改的目的是什么，记忆修改的部分在哪里，原来的记忆掌握在谁手里，进一步思考，甚至连“记忆修改”本身的真伪性都难以把握。一瞬间世界都如此模糊和陌生起来，世界真实存在，真相只有一个，但感官粉饰了这个世界，隔离真相的莫不是人造的滤镜？
记忆的确是令人感觉害怕的，但事实应该远不止如此。根据崎越的调查，目前公开的资料对海马体的研究几乎只处于一门科学发展中的婴幼儿阶段，但是如今得知政府深层已经获得了直接对海马体进行操作达到随意改变人类记忆的技术，着实令人脊背发凉，从这个角度来看，高层秘密掌握的科技水平或许已经远远超越了崎越认知的范畴。在这种假设下，单单只是科技领域的隐藏吗？如果政府愿意的话……
“我吃完了。”236的声音再次将崎越从沉思中拽出来。
“OK，我也结束了，走吧，早完事早回家。”崎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夕阳西下的时候，崎越和236已经走在回程的路上，行人依旧稀少。
没有想到对自己额外的视察工作，236不但没有感到麻烦，甚至还挺乐意，就这点而言，崎越还是挺感动的。但是为什么会捡到一只狗，崎越就很惊异了，倒不是为这只躲藏在废墟里的小狗感到惊异，而是这名少女居然能在隔着两三堵墙的障碍下捕捉到小狗微弱的叫声，这样敏锐的感官也是在战斗中磨练出来的？黄褐色相间皮肤的小狗被放在一个铺有破旧衣服的纸箱里，乖乖地蜷缩在一片废墟的避风处，显然是有人专门遗弃于此的，看的出来它曾经的主人也未必是冷酷无情之辈，本来放在这里的目的多数就是为了让这可能多余的生命自生自灭，但它主人遴选的墓地也太温暖和舒适了些。
现在，这只纸箱连同小狗一起被抱在236怀里。
“她——不会想养这只狗吧？”崎越暗自心想。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崎越一般会将它们送到城里的宠物收容所，毕竟他没有养宠物的习惯。
但236似乎不这么想。
可能是深受杀戮和死亡的影响，对普通生命的珍视好像异于常人。诛杀TORO这种工作，就如同处刑罪犯的刽子手，毕竟从事着取其性命的工作。哪怕那将死之人罪大恶极，但如果说一点负罪感也没有的话，也只能用麻木不仁来形容了吧。对生命的渴求，谁都一样，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面对孤立无援的弱小生命，产生这样强烈的爱护感也就说得通了。
崎越偷偷地瞄了一眼236。她的心理确实难以捉摸，即使没有说话，但从她紧紧抓着纸箱的手指，崎越已经心知肚明。
“那个，额，给狗取个名字吧”崎越故作漫不经心地说，用余光观察着236的反应。
果然紧绷的手指倏然松开了，就像是高度紧张的学生听到了下课的铃声一般。
“阿历，历史的历。”236的声音倒是如此平稳，听不出情感的波动。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寓意，但随你咯！”
崎越将双手搭在后脑勺上，吹起了口哨。
“嗯。”与之前冰霜一样的态度不同，崎越听到了来自身边少女轻轻的回答。
什么嘛，这样平静的生活，不也挺好的吗？崎越心里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