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的伤，难以置信。

任何一个有自护意识的人，都不可能收到这样的伤。

破烂的衣服下密布着锐器划伤的血口和弹痕，后腰处还插着一根被拔断了一半的箭支。右下肋处有肉眼可见的凹痕，看来是摔下来时候的猛烈撞击导致的。

简直，就像是主动冲进了枪林弹雨中一样。

一般的人，受到这样的伤，根本没有可能坚持走这么久，更何况……

更何况背着这么重的铁块。

她没有理由一定要救我的。

如她所说，她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居民，但她到底是什么人，我也同样好奇。

只是，从她那里问出来答案，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

「忍住，要把箭头拔出来了」

医疗模块的机械臂已经握住了箭支的一段，她背对着我，头回也没回，一句话也没说。

箭头的尖端夹带着少数血肉从后腰的伤口中尽可能温柔的退了出来，但我能听到她还是小声的倒吸了一口气。

「你妈的，真疼啊」

她用平淡的语气说到。

「机器人真没用。我们那边的医生用的药粉，可是能让你一点痛苦都没有」

「抱歉。应急使用的麻药，已经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用完了。但是如果不现在拔出来的话，你可能会因为感染而死亡」

「执行任务？你为谁执行任务？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战地医疗兵啊」

她的脸上露出一副意味不明的笑容，用夹带着侵略性的好奇腔调问道。

「我……」

要说吗？

还是说吧。毕竟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她。

「我为罗德岛工作」

我刚说完，她突然爆发出一大串不受控制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讽刺！我居然被罗德岛的机器人给救了！」

她的表情异常复杂，我没有在罗德岛任何人的脸上见过这一副表情。

明明是十分悲伤的表情，却笑的越来越大声。

我不明白。

「你在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什么？」

她从大笑中被我打断，擦去眼边的泪，看向一旁的我。

「你问什么？」

「我在问，你在笑什么？」

「我、我在笑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陷入了怪异的狂笑，表情却越来越痛苦。

「哈哈哈哈！我、我在笑什么？哈哈哈哈哈！我在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她不停地笑着，直到嘴边又咳出一口鲜血，与脸颊边滑下来的泪混在一起，如同拙劣画家混乱的调色板。

「你受了内伤，你不该这么笑的」

「咳咳……我知道，但是，这真的很好笑。不对，是太好笑了」

她把混着眼泪的血甩在地上，仰头看向正上方。

她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再笑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寂静才被打破。

「喂，破机器人」

「我不叫破机器人」

「我就要叫你破机器人。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笑吗？你看，我抬头本来想要看到的是天空，结果只能看到这令人作呕的下水道管道上挂着的蜘蛛网。这还不好笑？来，你也笑几声」

「我不明白」

「嘁，机器人真没劲，笑都不会笑」

「笑？」

我突然想起了红豆和我说的话。『就算笑不出来也要笑，因为现在不笑出来以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的笑……也是一样的吗？

「你是因为笑而笑吗？」

「为笑而笑？那是什么拗口的说法？」

她把伤痕累累的双手举到空中，对着我张开手掌。

「看到了吗？我是因为只能够笑才笑。除了空洞的大笑，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脱下手套的双手的右手手心，刻着一副猫咪图案的伤痕。这是她握匕首的那只手。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又仰躺下来，倒在污水里，将视线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向上方的黑暗。

「你不能躺在水里」我朝她说到，「你的伤口会发炎的」

她没有理我，只是愣愣地顶着上方，先前大笑时狰狞的表情逐渐消失在空洞的眼神里。

「我除了一腔复仇的怒意」她用大拇指摩挲着掌心的疤痕，「一无所有」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她明明几分钟之前还在大笑，现在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破机器人」

她把脏兮兮的右手掌心凑到我的面前来，

「想知道我为什么同意把你带上地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