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比平时晚上15分钟送上晚餐,凯尔希没有询问为什么。
她将一叠单据交付到我手上,我看了一眼,足足20多页。
凯尔希说:“半小时后,带上几名干员,去接泊平台对接原材料入库,诗怀雅财团提供的第一批物资已经送到了,务必做好数据记录。”
“你呢?晚上有什么别的计划吗?”
“姑且算是难得的闲暇,想看一看最近实习医师的论文,或许有好的思路可以带他们探讨。”
“交给华法琳,让她偶尔停一下自己的实验,你陪我去接货。”我说道。
凯尔希没想到我会这样要求,她停顿了一下,望向外边被树影所切割破碎的夜色,并未流露出明确的喜怒。
她低下头,拂拭着自己的手背,显得有些迟疑。
“我……其实不是很擅长供应管理。”
“巧了,我也不是很擅长。”
“如果需要协助,你可以叫上安德切尔和史都华德,远山会配合你做好交接工作,此外,这次企鹅物流的成员也和龙门的运输队一起回来了,她们对罗德岛的设施很熟悉。”
“那你呢,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
面对我的死缠烂打,凯尔希终于放弃了抵抗,或许她确实有些累了,在接受自己必须出门走走的计划后,竟然破天荒地舒展了眉头。
“那就一起吧。”
刚刚被蓝毒的泪水打湿,我的手上依然残余着微弱的灼痛。
面对着熟悉的清丽面孔,无法心安理得地表现出快乐和惬意,我将盒饭放到她面前,慢慢地回到最初的距离。
“我去安排加班人员了。”
“去吧。”
绕过罗德岛员工住宿区往北走,便是工业设备区,钛合金板材上铺设有绝缘的胶道,踩踏上去柔软而紧实,不知从哪里吹来的纯白槐花与细碎的防滑胶粒混杂在一起,
我在一只管道前发现了送葬人,他脚下是一只刚打开的工具箱,身边围绕着Lancet-2和Castle-3,嗡嗡地发出蜂巢般的声音,像是正在拼装新玩具的孩子般,他的目光充满专注。
我望着地面上白净的花瓣,最终迎面走上前。
“送葬人。”
“博士,晚上好。”
“和这两个小家伙聊得怎么样?”
“天才般的设计,没想到罗德岛有这么厉害的工程师,原创的数控系统和伺服电机,特殊设计过的电路,比许多移动城邦的服务型机器人都更加结实耐用,恕我冒昧地为他们进行了清洁维护,但核心零部件的性能评估模型还需要计算机辅助。”
“哦。”我目瞪口呆地点点头,“厉害了……那个,待会儿我要去接一批货物,会带上数据分析师白面鸮,她有嗜睡症,路上帮我照应一会?”
“抱歉,我没有照应女性的经验。”
“红云不算吗?”
“她是比较难对付的类型。”
“白面鸮是电脑思维,很好对付,跟你面对小车的交互逻辑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明白了。”
“不不不,还没明白,听我讲,虽然交互逻辑一样,但你要注意沟通的话题。”
“比如?”
“今晚我和凯尔希一起走,你和白面鸮在后面跟着,看我话题行事,我和凯尔希聊什么,你和白面鸮就聊什么,我和凯尔希怎么聊,你和白面鸮就怎么聊。”
“举个例子?”
“举个例子,这样……”我咽了口口水,强忍着腻味,缓慢而深情地轻语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送葬人沉思。
“你来一个,注意,交互逻辑。”
“Hello,World.”他抬起清朗的下巴,从容说道。
我惊为天人。
这不是假的,他绝对是千年一遇的宝藏男孩。
“继续,继续。”我连忙催促道,“再举个例子:凯尔希,昨天睡眠时间充足吗?感觉你今天的气色好了许多。”
“白面鸮,昨天休眠时间充足吗?感觉你今天运行速度流畅了许多。”
“这句也还行?”我惊喜过望。
“还行。”送葬人点点头。
“目前的药物储备中,最有效的药物是什么?”
“目前的编程语言中,最好用的语言是什么?”
“停!”我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只感到一阵头晕脑胀,差点没倒下去,“打住打住……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
“绝对不行。”
“那一定是博士举的例子不好。”
“是例子不好。”我点点头,“我疏忽了,不过就刚才两个话题讨论下去,各说几句话也没什么问题了,慢慢来吧。”
“慢慢来……什么?”送葬人困惑地皱起眉头。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慢慢来。”我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委托的一部分。”
“好,就依博士的,慢慢来。”
“走,我先带你去物流中心。”
机械舱门的轰鸣,夹杂着五彩斑斓的警示灯光。
控制塔前,能天使和空举着荧光棒指引方向,德克萨斯和可颂指挥龙门的工作人员按照黄色虚线驶入物流中心的卸货区。
见我们走来,阿能笑了笑,与送葬人打了个照面,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便插肩而过了。
她的侧脸遮掩在刘海后,显得很是惬意,一时间,我想起了那时心里的疑问。
“喂,阿能。”
“嗯,什么?”
“我记得,阿能有个很关心的人对吧。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那个头上有角什么的,看起来很不详的天使啦,为什么不问问送葬人,是否知晓她的下落呢?”
能天使摸了摸后脑勺,如梦方醒,她笑了笑。
“问公证所的人,怕是不会有好消息,所以不问了。”
“这瞻前顾后的样子,可不像你啊。”
“是吗?博士知道哪个样子最像我吗?”那家伙神秘地眨眨眼,“我还有很多您没见过的样子哦。”
“比如呢?”
“嗯,我想想,留长发的样子?”
“有点想看。”
“是吧!”她美美地眯上眼睛,“到时候可不要迷上我。”
我忍俊不禁,脑海中却没由来地想起凯尔希的短发,在那副虚幻的画面里,她长长的睫毛没有始终低压着,眸子里也没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是水中的一个影子,在我触及到涟漪时就均匀地随波消散。
“我还是喜欢短发多一点。”
“是吗?”
“大概是吧,人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是会随着时间消退的。”
“哼,明明我才应该是那个怀旧的人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