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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面躺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布满泥污的白色领口随着胸腔上下起伏。猛烈的雨水在作战行至尾声的现在势头依然不见停歇,把那头长发染成石灰色像是要沉进地面。圆睁着的灰色双眸映出了缓缓升起的方形重锤。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对危险的感知让她下意识地对落点的位置做出判断,错不了,他瞄准的是胸腔、没有选择较为柔软的腹部而是选择了肋骨包裹着的两肩之间。那名整合运动的攻坚手当然明白自己手中的重锤无论落在哪个地方都足以将眼前的目标粉碎,但还是选择了相对而言最为坚硬的部分,方便把那分明属于少女的胸廓,与她抽入肺叶的最后空气一同粉碎。
会死。
绝对会死。
但她根本移动不了自己的身体。
手无寸铁的无力感从久远的记忆中苏醒——不,是连感觉都一并消失了。她像正从一个很遥远的空中看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战斗时的狂热感觉早已被浑身乍起的痛觉所冷却,她呼吸艰难,视野被额前淌落的血液所模糊,仅凭鲁帕族特有的优异听觉判断着周围的变化——锤子挥了下来,逐渐加速。她没做出判断,瘫痪了的身体运动回路被瞬间接通,驱动着极度疲惫的肌肉将身体弹也似得从原来的位置抛离。钢锤须臾便至深深陷进地面。泥土扬起了约莫两米。
她紧紧抓着自己从背部裂开的黑色夹克滚向了手边的人工河堤,沿着一条水管径直从草坪上滚至岸底,夹克敞开的瞬间赫然亮出的巨大伤口在塑料草丛上抹出了长长的一道黑色血迹。扑通一声她落进了水里,龇牙咧嘴地挣扎了几下从飘满城市垃圾和浓厚油污的积水河面浮出大口吞噬起空气,发挥着最后的力气游向了对岸河堤、体温和同血液流失到水里、上岸后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腥臭的衣服从身上剥离,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伤痕和矿质并存的躯体。
她暗笑着自己走运手脚并用爬上了另一侧的河堤,本来落进水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顺着河道被冲入市区腹地,但托龙门市内发达的排水系统所赐、尽管暴雨如斯河道内积累下的雨水也算不上危险。她的庆幸变作恶劣的嘲笑,一边计算着自己在刚才的十几分钟内杀掉的感染者人数一边吞咽着涌上口中的血液压抑自己想要撕咬些什么的冲动。
“!!——”
惊愕没有持续太久。她拔掉了肩膀里的弩箭。
她暴露在白光中。
这里也有整合运动,而且很多。
她喉咙中咕噜咕噜地响了两声,断断续续地发出空洞的干笑。她现在两手空空,本来有着基本防护功能的皮质夹克也被她丢到了身后的黑色河水之中。现在哪怕最寻常的暴徒用手中的L型水管也能置她于死地,更何况面前装备精良的这些整合运动士兵。
“作战终止,立刻撤退。”
从头顶两侧的嵌式耳机中传来了博士的指令,她将耳机抠出用双指碾碎——她很享受那电流火花在指间炸裂的瞬间,像是捏爆了两只烦人的瓢虫。在这段时间里对方也没有轻举妄动,可能是对她无武器的现状抱有侥幸心理,也可能是对她的存在本身依旧保持着警惕——这是她为罗德岛进行特种作战任务的第六个月,战鬼的名号早就通过有幸返回组织的感染者在整合运动内广为人知。
无论如何,这是机会。
她握住了腰后的匕首,眼神在不经意间游走着,搜索着有利的情报。
“Apple pie!——”
这一声高扬的叫喊比起自身劣势更能压缩她此刻的杀意,她就势将小臂长度的军用匕首反握在手、将身形摁在身高二分之一的高度躲开箭矢、飞速拉近距离。但她还是慢了一步,能天使手中的短剑冲锋枪以每秒二十发的爆裂射速将火力集中在了身前数枚人形的胸腔以上。.45的手枪弹头在她的手中获得了堪比机枪的骇人威力,转瞬间便将整合运动连人带车送进烈火之中。惨叫不绝于耳。
一辆轮距约莫四米的银色怪异摩托在地面上画出长长一道弧线停在了浑身湿透的少女面前,不断蒸发的雨水提示着那两名骑手胯下的引擎此刻仍处于不可触碰的高温状态。
能天使将枪口从驾驶员的肩膀上抬起,用掌根托起橙色目镜。
“呀吼~迷路的小白狼被找到了~啊哈哈这样的称呼在你们听来不太好来着?脸色很差啊,抱歉抱歉~”
拉普兰德没有理会她的玩笑。
驾驶员的双手却始终留在摩托握把上、没有摘下自己的头盔。
“喂……德克萨斯?”
少女裹在通体黑色的机车皮衣里,和她的肩头相比略显厚重的头盔盖住了一切能够作为辨别依据的面部特征。弥散在空气中的汽油和硝烟味干扰了拉普兰德的嗅觉,而对方始终一言不发这点……应该就是德克萨斯,没错。
“不是我说啊,德克萨斯——”
她嘴角抽动兴奋地笑着。
“你和她来干什么了。我一个人可以的……我从没说过要你来帮忙的吧?!”
她拼命掩饰着翻涌着的耻辱感、声音不住的颤抖。
但对方依旧没有回应她的问询。
“你说话啊、德克萨斯!——”
能天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嘴巴做口哨状双手空空平举在胸前。
负责驾驶的少女回过头来,抬起右手食指点在太阳穴处。
啪的一下她摁开了V状的目镜,露出来的金红色双瞳映着拉普兰德此刻伤痕累累的疲劳败象——在确认了对方身份后拉普兰德暗自松了口气,眼神躲闪到一侧、默默将手里的匕首收了回去。
“上车。”
德克萨斯说罢又拼上了目镜。
拉普兰德乘上了摩托、位置在能天使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