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听故事？
嗯……我的故事可多了。你要听哪一个？
随便什么都行？嗯……好吧。
那么，你知道鵺吗？那个虎爪蛇尾的家伙。
不知道？那太好了，我这就给你讲讲关于它的故事。
在遥远的东国，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有关于一个巨大怪物的传说。
这个怪物有着猴子的面孔、狸的身躯、虎的爪子、蛇的尾巴，面目可憎。
这个怪物白天栖息于村庄附近的山间，晚上则在村庄的周围四处游荡，吞食无辜的行人。
据说，所有见过它样貌的人，无一例外，全部都葬身其腹。
这个怪物，被称作鵺。
什么？人们是怎么知道它长着猴子的脸的？
这我哪知道啊，反正多半是捏造出来的。
啊不，我不是说这个传说是捏造的。传说是真的，但形象是捏造的。
……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见过他。
——好了，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晚安。
二
想听其他故事？
嗯……那就再说一个东国的传说吧。
你知道杀生石吗？——或者说，玉藻前？
没听说过吗？那我就开始讲啦。
传说玉藻前是狐狸变成的妖怪，长得可漂亮啦！
一位皇子在见到她以后，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深深地爱上了她。
随着这位皇子的继位，玉藻前的权势便越来越大。整个皇宫上下没有敢不听命于她的宫女，就连朝中参政的大臣都将她奉若神明。
但这还满足不了她。
她真正想要的是，坐上天皇的位置、让整个东国的人类对她俯首陈臣。
她对天皇施术，让他的身体变得日渐衰弱。不明真相的大臣御医对此束手无策。
但就算她的手段如何高明，也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故事的最后，她失败了，被得道的高僧所杀。但她的意志却永远没有屈服，化作了一颗诅咒一切靠近它的生物的石头，这颗石头被后人称为杀生石。
什么？为什么要对天皇施术？直接杀了他不就行了吗？
这我哪知道啊，也许妖怪们都这么愚蠢吧。
……但其实，真正愚蠢的是相信这个故事的人。
——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晚安。
三
晚上好，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呢？
嗯？今天不想？
嗯……那是要我陪你聊天吗？不是吗？
自己写了故事？想要分享给我？原来如此。
让我看看啊……勇者与恶龙……
……嗯嗯，原来如此。
问我这个故事怎么样？
嗯，怎么说，相当有意思呢。
比如说这里，公主被恶龙掳走，其实是因为公主喜欢恶龙，为了与恶龙私奔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而已。
还有这里，这个为了救公主而尽心尽责的大臣的真正目的竟然是想要除掉公主。
以及，勇者与恶龙——居然是同一人。
你还挺会写故事的嘛。
只不过，用勇者，或者说恶龙，亲手杀死了自己所爱的公主作为结局，是不是太残酷了一点呢？
——确实，我给你讲的故事大都没法让人高兴起来呢，这是我的失误，抱歉。
下次，我会给你讲一个有着圆满结局的故事的，我答应你。
好了，该睡觉了，晚安。
四
我站在写字楼的楼顶，迎着寒风。
随着耳机内滋滋声响的停止，无线电接通了。
“咳，这里是A3。”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为了联盟。”
“为了荣耀。”耳机内传出了熟悉的稚嫩女声，“是我。状况如何？”
“一切正常。”
“那就好。”对方停顿了一下，“死神帮这边的任务暂且告一段落，想个办法脱身吧。”
“这次的任务是哪里？”
“马尼克建筑公司。”
“建筑公司？”
“别插嘴。这个公司表面上在做着建筑材料的生意，事实上背地里在卖军火。”
“哈。”我叹出一口气，“好吧。”
“明天找个地方收一下传真，我把公司老板的个人资料传给你。”
“明天不行。再给我两天时间。”
“行。那之后再无线电联系。”
对方说完这句话，便再没了声音。滋滋作响的不规律噪声重新涌向了我的鼓膜。
五
嗯，是的，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给我的礼物？不，我不需要什么礼——
作为讲故事的报答？好吧，谢谢你。
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那么今天，我给你讲一个美好的故事吧。
作为我为你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做，《猫又的报恩》。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户穷苦的人家……
……
我多久未曾收到他人真心赠与的礼物了呢？
已经不记得了。
虽然这是一把用来伤害别人的匕首，但我仍然难掩心中的喜悦。
我已经多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情感了呢。
每天都在与他人勾心斗角、虚与委蛇。
虽然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工作，但我似乎也有些疲惫了呢。
等到完成下一个任务，无论如何都要稍微休息一下了。
抱歉啊，哥哥。
六
我靠在椅背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中的手弩设计方案。
“艾伦先生，有您的信。”
“嗯？”我放下手中的纸，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方向。
“……抱歉。”对方并没有多说，而是将一封封蜡已经破损了的信件交到了我的手中，然后朝我鞠了一躬。
“怎么了……？”我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好。”我打开了信封，从里面拿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遮住了我的脸，让我有足够的时间调整自己的表情——从欣喜，到悲伤。
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信纸里写的是什么。每执行一次任务，我多多少少都会失去一位亲人：要么是父亲，要么是母亲，要么是兄弟姐妹，要么是祖父祖母。
“我知道了。”我把信纸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哎。谢谢你了。”
“不、不——”对方很懊恼地摇起了头，“我不知道是这种事、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
“没关系的，毕竟规定就是规定。”我站起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从事我们这行的，哪里还有什么隐私。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武器的研究进度。”
“……您还真是……”对方苦笑了一下，“BOSS说了，暂时先搁置一段时间。您也为咱们公司勤勤恳恳工作了有大半年了吧？给您放个两周的假期，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真是，非常感谢——请替我谢谢BOSS。”
“好，我一定会转达到的——啊，对了，”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厚纸递给我，“车票都已经帮您买好了，明天中午的火车，我会陪您一起去的。您今天晚上赶紧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中午我开车送您去车站。”
七
“一路顺风！”
“啊。”我提着行李箱踏上了火车，和前来送我的同事挥手道别。
随着“嘟、嘟、嘟”的警示音，火车驶离了车站。
那么，演戏就到此为止吧。
我脱下大衣留在座位上，提起手中的行李走向了厕所。
关上门，拉开窗；打开行李箱的夹层，里面装着我的无线电设备。
“滋滋滋——咔。”
“这里是A3，为了部落。”
“为了圣光。”熟悉的声音，“你那边的信号有点差啊？”
“在火车上呢。”我尝试着把天线向窗外伸得更长，“所以，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你的工作完成而已。”
“诶？这么快？”我有些诧异。
“是啊，这次娜迦可帮了大忙。”
“可我都还没开始暗中破坏啊？”我不解，“只是收集了一些资料罢了。”
“那些资料以及足够成为‘那个公司’的罪证了。”
“可是那只是罪证啊？”
“别插嘴。只要有罪证，我们就是正义的。娜迦把一条虚假的悬赏令传给……滋滋滋——”不规律的电流声覆盖了对方的声音，“……你就坐着等结果就行了。”
“传给了谁？”
“传给了死神帮啊。信号真差。”
“死神……帮？”我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行李箱里的那把匕首，不安瞬间爬上了我的脊背。
经过我十数年的苦心经营，这个维多利亚最大的地下刺客佣兵团，被破坏地只剩下了寥寥数个孩子……但即便如此，也要把他们全部根除吗？
“是啊，让邪恶互相残杀，而我们只需要隔岸观火就可以了。”对方用着轻浮的、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感谢娜迦吧，你的工作可以提前结……”
“表！”我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朝着话筒大吼了起来。
“……怎……怎么了？”对方被我忽如其来的大叫惊到了。
“没什么。”即使情绪有再大的波动，立刻冷静也成为了我的习惯，“抱歉哥哥，我可能要失踪一段时间了。”
说完，我便抓起箱中的匕首，从行驶着的火车的窗口翻了出去。
八
我站在马尼克建筑公司附近的丘陵上，无言地看着整栋建筑熊熊燃烧。
“为什么要救我？”
一旁的菲林女孩，手中拿着那把被当做礼物、而如今却染着鲜血的匕首，问我。
……因为，我对不起你们。
我亲手毁掉了你们的“家”，却没能给你们一个栖息之所。
但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能救你呢？”我只好这么问道。
“因为没有意义——杀掉这个公司的老板，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吧？”
“怎么可能，”我苦笑，“我要是能下手，早就下手了。”
“你只是在利用他吧？组织里的事情我不清楚，但肯定有和你们利害一致的家伙；我没有说错吧？”
哈哈……会这么想也没有错啦。
只是，大人的世界要比你想象地复杂多了。
“……你一点都不适合当杀手，一点儿都不。你的名字叫什么？”我试着岔开话题，却又忘了我的两个身份早就暴露无遗，问出了愚蠢的问句。
“8……梅丽。”
梅丽……吗。
你也在慢慢地改变着，真好。
“那么，梅丽，有兴趣加入我的麾下吗？”
“没有。”
被拒绝了。
“不考虑一下吗？”我冲她眨了眨眼睛。
“我能为你带来什么价值呢？”
“为什么非得给我带来什么价值呢？有时候，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便胜得过千言万语。”
我脸上的面具自己动了起来。
真是可悲。
“‘喜欢’？”她皱起了眉头。
“对啊，‘喜欢’。”我的面具笑了起来，“‘喜欢’啊，就是在你空闲的时候，想到的人、想要做的事。”
她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你叫什么名字？”她猛然抬起头，问道。
“我？呃，我的名字嘛……”
我呛住了。
我的脑子竟然以为这样简单的问题飞速运转了起来，寻找着用哪一张面具跟这个小家伙打交道才不会夜长梦多。
“……你就叫我‘阿丽娅’，好了。”
有时候我真嫉妒你啊，可以用自己的名字随心所欲地活着。
哥哥。
九
想和以往一样，听一个故事吗？
今天就给你讲一个，不一样的故事吧。
那么，我就开始讲啦。
从前，有一位小女孩。
从记事起，她就拿起了匕首，和她的伙伴一起，接受着非人般的杀人训练。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就是接受训练。
日复一日，永无止境。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不知为何，向负责照顾他们的大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她想听故事。
于是，她们约定好，每周三的晚上，在睡前，她，负责给她，讲一个故事。
她，从她，那里听到了很多，很多故事。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已经可以开始执行任务了，但她仍然不会缺席每周三的睡前故事会。
即便是豁出性命，她也要提前结束任务，在自己的屋子里等着她，听她，讲一个故事。
直到后来，她，离开了小女孩。
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她，长大了，不再需要自己了吧。也许。
但她，错了。
小女孩还是那个小女孩，没有变过。
她变成了他，回来了，代价是小女孩的一条尾巴。
他扔掉了自己的任务，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照顾那个需要自己的人。
但很遗憾，他失败了。
他对任何人发的任何誓言、任何承诺，统统都没有兑现过。
他就是个实打实的背叛之人。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没办法继续陪着你走下去了。
不要找我了，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回礼，就在信的旁边。
承诺带你去看的樱花，就用这个面具来代替吧。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虽然我走了，但我会介绍一个姐姐给你，你就在房间里等着她吧！我之前教过你的，这种时候一定要笑喔。
对了，一定、一定要听她的话喔。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阿丽娅，留。
十
想听我的故事？
哈，我的故事可多着呢。
好吧，既然如此，就说说这个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弟。他们遭到了诅咒，可以随意改变自己肉体形态，永远不会老去。
永生，意味着他们永远是异类。被世界抛弃，被人类恐惧。
后来，他们中的一个变为小女孩的模样，装疯卖傻、受人唾弃；另一个则为自己带上了复数个面具，光鲜亮丽、八面玲珑。
再后来？谁知道呢。
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也永远不会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