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夕阳摇摇欲坠，火红的霞光渲染了半边天际，山间的晚风徐徐吹过长满嫩芽的树枝，带着淡淡的青草香。
裴千鹿穿着碎花长裙，背着装的满满的斜跨布包，飞快的跑在长满了青草的斜坡上。由于斜坡是向下的，所以这样跑下山也格外的轻快一些。
夜还生就在一旁的树身上，她没跑一段距离，他就跳到前方的树身上，等她跑一会儿了他在跳到下一棵树上，以此和她维持着距离。
不知道她要带他去哪。
一直快了到山脚，裴千鹿才停下。她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儿，气喘吁吁的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稍微歇了会儿才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然后侧过脸，看着树身上的夜还生，笑着说：“到了。”
她指了指那颗大树，“就在那里。”
夜还生能感觉到自己扶着的树身正在发生着变化。
看到她的笑，心情也会跟着变得愉悦起来，完全无法抵抗的奇怪力量。
夜还生从树上跳下去，侧过脸，望向她指的那颗大树，只见枝叶受到她的影响而在慢慢的生长。
那颗大树，他有印象。
前任家主还在世的时候，偶尔会来这颗树下发呆。
他当然也听说过，他们的儿子在这里出了车祸，就是撞在了这颗大树上，儿子当场死亡，儿媳妇也只是撑到救护车来了，就走了。
裴千鹿想着昨晚做的梦，握紧拳头，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便向那颗大树走了过去。
快十年了。
自从被救护车从这里拉走后，她再也没来过这里了。
没有勇气……
只要想起这里，就会撕心裂肺的痛。
但是昨天下午，在她为了让森林枯萎，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后，晚上也做了相关的梦。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梦里的一切，真实的不像话。
她觉得妈妈是真的进了她的梦里，妈妈是想让她开心一些，是想打开她的心结的。
时间过的真快啊！她都已经长大了，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快十年了！
裴千鹿走到大树前，仰起头，看着嫩绿的枝叶，霞光透过缝隙照射在她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温柔。
“爸爸，妈妈，我来了。”裴千鹿落寞的笑了下后蹲下身，从布包里拿出花的种球和迷你小铁锹，将种球放到地上后便开始挖土。
“你要在这里种花？”夜还生问。
“嗯。”裴千鹿认真的回答：“因为昨天的梦，今天小夜正好帮我请假了，就想去买花来这个一直不敢来的地方看看。”
她顿了顿，又说：“但是买花不如种花，种下的花以后还会自然生长，它们会年复一年的一直在这里盛开。”
夜还生看着她认真挖土的模样，沉默半响，才问：“那件事后，你一直没来过？”
“……嗯。”裴千鹿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握紧小铲子又继续挖土，“没想到吧？虽然看似看坚强，很平静，但内心却无比的软弱，一直无法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因为……”
她鼻子突然酸了下，声音就变得有些哽咽，于是不得不暂且闭嘴，一边更加卖力的挖土，一边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内心。
感受到她悲伤的大树又渐渐枯萎了刚长出的嫩叶儿。
“那场车祸很奇怪……”裴千鹿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硬生生的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可是警察查不出什么，就说是因为阳光刺眼而不慎撞在了树上，只是一个意外，但那肯定不是意外！爸爸他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才不会犯那样的错误，肯定……”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她以前是这样想的，所以她一直想要长大后努力赚钱，在找人调查当时的事，不管花多少钱，她都想要知道真相，她绝不相信那只是普通的车祸。
大半年前，不喜欢爷爷奶奶的她，在爷爷奶奶将别墅交给她的时候，她并不想继承，却因为那一千万妥协了！
她不是真的财迷，但是……她需要钱！
她需要钱来找人帮她查出父母死亡的真相！
但是当她住进别墅，发现这世上隐藏着她所不知道的那些秘密后，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
也许父母的死，就算她有很多钱，请人来调查，恐怕也查不到真正的真相吧？因为有些真相，是人类无法查到的，或是——即便人类查到了什么，也只能用“非自然意外死亡”案例来下结论。
“那两个老家伙，内心一定也很痛苦吧。”夜还生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也变得轻了许多，“他们偶尔会来这颗树下发呆，有时候会呆上一整天。”
“……”裴千鹿微怔。
“身为除妖师，难免结下不少的仇，若子女不是除妖师，没有除妖师的能力，便很容易遭遇不幸。”夜还生说：“有一次，我听见过你奶奶对着这棵树忏悔。”
裴千鹿听到这些话，几乎断定爷爷奶奶知道些什么，可那些年的疏离，她从未问过他们，他们也没有主动跟她讲过她父母的车祸真相。
她扔下手中的铲子，站到夜还生面前，有些激动的问：“奶奶她为什么要自责？她为什么要忏悔？我爸妈的死跟她有什么关系吗？他们跟你说过什么吗？你知道那场车祸的真正原因吗？”
裴千鹿连续抛出好几个问题，等她问完后，她自己都愣了下，稍微平静了一些，说：“抱歉，我只是……很想知道那天出车祸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还生看着她的眼睛，明明像是惊涛骇浪般有着巨大的情绪，可她却还努力的克制着自己。
“他们没说过。”夜还生说：“但是我能从她的忏悔中知道是怎么回事。”
“告诉我！”裴千鹿充满恳求的看着他的眼睛，“拜托你！小夜！拜托你都告诉我！”
“……”夜还生与她对视着，迟疑了几秒，才问：“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还重要吗？而且，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一些吧。”
她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妖魔鬼怪的时候，她就不相信那次车祸是个意外，更别说现在——
她能猜到的是，父母的车祸应该跟妖怪的报复有关，可她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知道引起那场车祸的妖怪是否死了，而奶奶又为何要为父母的死忏悔？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
“重要。”裴千鹿坚定的说：“我想要知道的不是一些，而是全部。”
“……”夜还生看着她眼中的坚毅，缓缓道来。
大概是她父母身亡后的第三年清明节，她的爷爷奶奶白天去祭拜，下午又来了这里。
夜还生就坐在不远处的树上，看着那老两口站在树前沉默，也不知他们站了多久，他都无聊的躺在了树杈上，却突然听见了奶奶说话的声音。
由于距离，他刚开始没听清她说什么，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耳朵上，才听清了。
“……如果我们能够做的更绝一些，他们就不会死了。”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充满了自责，“可怜了我的孙女，才那么大点人儿，就没了父母，我们还不能把她养在身边……”
她的爷爷奶奶身为除妖师，在年轻的时候做事很果断，对行恶的妖怪绝不会心慈手软，但约莫二十年前，他们出去杀了一对作恶的妖怪夫妇时，那对妖怪夫妇有个两三岁的孩子。
爷爷本想斩草除根，但是奶奶心软了。
因为那时候，裴千鹿也才刚出生不久，奶奶想起了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小孙女，觉得那么小的妖怪孩子本性未定，没必要做的那么绝，于是就放了那个小妖一条生路。
可惜父母本性残暴嗜血，孩子又怎会是善良之辈？
裴千鹿的父母，就死于那只妖怪的复仇。
他们出车祸的时候，并不是阳光晃了她爸爸的眼睛，而是钻在地底的妖怪在作怪，就算爸爸当时踩了刹车也没用，方向盘也根本不听使唤。
如果不是奶奶当初心软了，自己的儿子媳妇就不会遭来横祸，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奶奶心软放了那个小妖怪，所以小妖怪听见车内有小孩的哭声，也没有斩草除根，放过了年幼的裴千鹿。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裴千鹿心如刀绞，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甚至忍不住的哽咽出了声。
无论爷爷奶奶年轻时有多果断决绝，但是随着他们有了儿女，又有了孙女，心肠也会越来越柔软，所以在杀那个小妖怪的时候，想到了自己那出世不久的可爱孙女，便动摇了。
她不恨奶奶的手下留情，反而心疼奶奶善良与心软，变成了刺向奶奶胸口的利刃。
失去了至亲的奶奶看似坚强，却一直活在自责中，远比她要痛苦的多。
裴千鹿知道的越多，对于这近十年来与爷爷奶奶冷漠的关系就感到越愧疚。
爸爸妈妈的死，对爷爷奶奶来说已经够痛了，但是他们为了保护年幼的她，一直装出冷漠到不近人情的样子……
夜还生看着她憋哭憋到表情有些扭曲，脸颊有些涨红的样子，安慰道：“想哭就哭吧，反正森林的树都已经枯了。”
“才不哭！”她倔强的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想到梦里的妈妈对自己说的话，又拼命的吸了吸鼻子，“我又不是爱哭鬼！呃呜……”
“……”夜还生的眼神看似平静，但内心却早已波浪汹涌。
明明难过到鼻涕都流出来了，却还在逞强。
一定很难受吧？
他突然上前将她涌入怀中，裴千鹿惊愕的瞪大眼睛，脑袋就被他用手按着贴在他的胸口。
“现在哭吧。”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哭？我明明不想哭的……明明不想哭……”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委屈，也越来越哽咽，直到最后，几乎都要变得无声，却又突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