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除了皮肤略显灰白,身高太高以外简直和人没什么区别的模样。让一路上从扭曲病态的怪物中拼杀而来的几人都略有些迟疑。
但那位大叔没有,他手上的动作反而在头发的飘零中,更快了几分。
黎势见状迅速的调整好姿势,将盾牌持到既能不影响视野,又能将抵挡面积最大化的位置。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被调动起来,蓄势待发。放缓呼吸,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个高大之“人”上。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大叔的话轻飘飘的钻入到曲橘的耳中“越是有余力保持伪装的东西,便越是不能轻视。”
曲橘事实上并没有把那东西看成人,开玩笑。这玩意那混乱扭曲的单一兽性已经满溢出那副不知道多么变态的躯壳了,曲橘哪怕是傻子也知道那玩意和“人”的概念相去甚远。
那为什么他没有动作呢?为什么没有进入备战状态?为什么眼前的刀尖有些颤抖?
啊…是在恐惧啊。曲橘一向是一个可以轻易分析出当前形势的人。所以他一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不会处于绝境之中。所以他对绝望所知甚少,又对其他东西的美好所知甚多。他清楚的认识到,对他来说,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的每一次思考,都在打击自己求生的欲望。
那么,就停止思考吧。
鬼族,本来就是习惯将所有问题以武力解决的种族啊。
双目的眼白被血红染满,犬牙突出,长发飘飘,额头上的角也变得更粗更长,角的尖端还反射着金属一样的寒光。
曲橘,暂时抛弃了他最擅长的理智。
他终于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黑,好黑。又…好冷。
“listen only to the sound of my voice”
只需听着我的声音。
“let you mind relax”
让你的思维放松。
“let peace be upon you”
感受平静。
“surrender yourself to your dream”
把自己交给梦境。
“let them wash over you like the gentle waves of the bluest ocean”
他们像深蓝色的海洋的温柔的波浪一样轻抚你。
“imagine some where peace”
想像一个平静的地方。
“imagine some where safe”
想像一个安全的地方。
“imagine your self”
想象一下。
“in a frozen forest”
你身处在一个冰冻的森林。
“你读过那个故事,不是么?”
“那个士兵杀了自己所有的战友,四处寻找一处避难所。”
“一个冰冷的森林。”
不…那是假的,根本不存在那样的地方。世界上有很多处于冰冻中的森林,但是却没有哪怕一处可以称之为平静安全的地方。
越是寂静,越是危险。越是喧嚣,越是危险。极端的平静和极端的喧闹中,都是那些恐怖最容易隐藏的表象。
“是啊,不论多么长久的寒冷,都会迎来融化之日。”
隐约间,曲橘仿佛看到一片极其广大的雪白森林中心,一个巨大的光球散发着光和热,黑夜的夜幕在那颗地上的光球面前被撕扯开。一段时间内,天地间如同白昼。
“通古…?”在他开口的瞬间,那幻象便变化了,或者说是清晰了。雪白的森林变成了被冰冻的巨大钢铁,光球变成了轰击在其上的火柱。一个钢铁堆积而成的轮廓,在冰与火的攻势中摇晃。
“那么黑暗森林呢?你也很清楚那种东西吧?”
是啊…我不知道有什么人,什么东西在周围。一切都是黑暗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不敢暴露自己,我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一切周围发出动静的东西,发起不动声色的攻击。
又是那种模糊的幻象出现在他的眼前,很多副相似的场景在交替。都是近千人的士兵走近了萦绕在迷雾中的山林,在迷雾和夜色中渐渐分散,然后成为了惊弓之鸟,互相屠杀。
“集体失踪?营啸?”又是变换,一处庭院外几条昏暗的街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具身着夜行衣的尸体。所剩的隐藏者越来越少了,少的他们开始不确定剩下的还有多少自己人。他们隐藏的太好了,好到已经无法区分敌友了。那一刻,他们仿佛在同一瞬间意识到,这里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他们不敢相信任何人,任何区分敌友的方法都可能已经被敌人所知。再没有什么留手,再不区分什么敌友,狂乱的厮杀开始。
那战场中心的庭院中,烈火在熊熊燃烧,一把璀璨通透的利剑,高高举起。
“那么孤独呢?思念呢?疯狂呢?信仰呢?”
似是有了什么着急的事一般,那个声音向他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也是一连串的幻象。
他看到一个壮汉在床榻上痛苦的翻滚,而他的挚友则站在一边,只是静待,观察,无情的审视着。
他看到一个挣扎的空虚灵魂在为一群斗士引领着方向,不知对错,不知意义。他只是提供着他唯一知道的。他在搜刮着自己的一切,显示价值。他想不再孤独,不再痛苦。
他看到一个充满着血色梦想的钢铁灵魂在向他的“同志”宣扬着自己的大愿。可惜,他的手段太过于激进,身份太过于贫贱,经历太过于悲惨。所以那“灵魂的武装”之外,已经被黑暗所填满。每分每秒,他那层层密封的外壳都在被渗透。
他看到,他想起,他感受。他在迷失。
[不要温和的走进那良夜。]
[…]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
“老头?”曲橘仿佛看到了自己记忆中,那个穿着破旧西装的矮小佝偻的老人,在国立近卫学院的大院中,一点一点的扫雪。
大雪纷飞,校外的苍松沐霜雪而苍翠欲滴。
手持长长的大扫帚,老人慈祥的看着他。
这是曲橘的老校长,喜欢扫地,说是模仿他年轻时书中一个叫扫地僧的人物。“曲橘,你一向思维缜密。但越是用尽心力,费尽心思的规避风险,你日后面对大危机,大困境的时候,便越会手忙脚乱。甚至严重的时候,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你失去自我。”
“唯有上智下愚方能坚定,中智必乱!”
“到时候,便更是要思考,更是要抗争!不用再想的长远,不用再顾虑那些许多,尽可能将自己的所有利用到极限。”
“打不过就不打,跑!跑不了就不跑,拼!拼不过,连活都活不下来的时候…就牢记自己的使命吧。”
“我虽然是你的长辈,很想让你跑不了也要跑。但你要成为一名警员。我是你的校长,所以,如果真的有那种时候,就明确你的最后能做的是什么吧。”
啊…活不下去了,我们三个应该都活不下去了吧…那就尽我们近卫局最后的职责吧。
将它杀死!
曲橘眼中的血色散去,但其他的体征反而更加明显狰狞。
如果不看他已经折断的一条手臂,一只角和口中已经掉了一半碎了一半的尖牙,以及身上的密密麻麻的血洞的话。
刚刚恢复清醒的他愣了一下,茫然的看着身旁被砸进墙里的黎势,和身边那位没了半个身子的大叔。
对面那个怪物人形的部分有几道深入皮肉的刀伤,应该是被盾割出来的一两道口子。还有一个将左胸完全贯穿的大洞。
而粘稠蠕动的水桶粗细的触手,正从那些伤痕和破洞里面伸出来。
转瞬间,那人型的躯壳便被触手和眼球遍布的血肉淹没。一团四足的血肉张开了遍布全身的眼球,伸出了触手,抓向那堆成小山的“复仇邪神”尸体。
“饿。”
大叔只发出了一击的狙击枪早已被锤成了碎片,散落在被打成肉片的大叔下半身周围。大叔最后看了它们一眼,不知道是看枪还是看自己的身体。他回过头,发现了恢复神智的曲橘。曲橘也发现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对着曲橘蠕动着嘴唇,却只是从嘴边流出更多血沫和内脏。
可是曲橘看懂了他的口型。
“别让它吃。”大叔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