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诡异的插曲告一段落，向着家的方向继续前进。
依旧看不到森林的边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有充足的的时间去思考。
刚刚的索菲亚真的是幻觉吗？
是幻觉吧。没有人会是那副惨白的样子，身上还散发着致幻的气味。
总不会是体香吧？
……怎么可能？是香水吧。
如果是香水的话，可为什么和那些花的香味一样？
——果然还是我的幻觉。
倘若不是幻觉的话也未免太过残酷了。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只能倚靠她了，除我之外唯一的人类！而且还是我的引路人，我的希望、我的光芒……
光芒？这个词真的适合形容她吗？可以的吧……
可她却总是给人一种阴暗的印象……
——不，这些也全部都是幻觉搞的鬼！
早就搞不清方向了，那香气大概是从别的地方弥漫过来的吧……即便真的是从身后传来的，也未必就来自于索菲亚。
——没错，全部都是幻觉！
一个自以为生活在现实世界的梦里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眼中所见的就是现实，也无法否定自己看到的全部都是幻象。
——不，就像她说的……现实与虚幻、生与死，何必都区分的那么清楚呢？
想到这，一阵颓废、怠惰的情绪一股脑地从心海深处浮上来，仿佛一切都变的不那么重要了。
——不，这也是错的，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我要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这梦境般的黑暗！
我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怀疑索菲亚。
不如多想想有用的事情吧，比如……为什么这里的失踪者绝大多数都是女性？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连环失踪案件的一大疑点。如此明显的偏向性，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这背后有着什么人的意志作祟，只不过有的说是诱拐犯、有的说是魔女罢了……但索菲亚给出的思考方向却并非如此。
男生不会受到那香气的影响？如果真是那样，那些花儿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具有独特观赏价值的植物罢了，或许在索菲亚眼中也是那样吧……可索菲亚也是女生啊……她大概是特例吧。
等等，观赏价值？之前也思考到过类似的事情。
是在刚进入森林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些花可以导致幻觉，还在想着为什么没人发现它们……
所以还是很奇怪啊！为什么没人发现它们？这里不是被搜查过许多次的森林吗？还是说这里根本就不是黑森林？可索菲亚说过这里就是黑森林……难道她在说谎？
——不！她好心地包扎我的伤口，还给我食物！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了。而且接下来，善良的她还要带我走出森林！
……但心里的一角，自己也是清楚的：已经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她了。
接二连三地，她说过的话不停地浮现在脑海里。
——从9岁起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警局的搜查早就已经证明了，这里根本没有人……即使有，那也是魔女。
——香味可以致幻。
索菲亚本人为何安然无恙？而且从她身上弥漫出来的香气远远比那些花儿们要强烈百倍！
——这就是我的墓。
——这个啊，是天生的，最近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吧。
……或许她真的说了谎吧。
那么，她都说了什么样的谎呢？
比如，继续向东走就能回到瑞尔扎了。
——不，只有这个千万不要骗我！
但是……证据呢？
不好的预感。
我，埃斯特尔，像一头被人挥舞着皮鞭驱赶着的驴子！
不，应该说是用着某种看不见、闻不到、也吃不到的糖果作饵，引诱着我前行……或者说，像是那些在仓鼠轮里不停狂奔的家伙们！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不！这都是我的妄想，一定又是那些花儿们搞的鬼，它们的香味让我的思维变得越来越奇怪！
不对！散发出最浓郁香味的不正是索菲亚吗？
——不……这么想也是错的！
为什么？错在哪里？
——我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思维了。
不要去想那些事了！埃斯特尔！
相信她吧，索菲亚是真心想要帮助我。
她说的对，这里多美啊，黑暗的环境，神秘的气息，美丽的花朵，妙曼的身姿，以及璀璨的星空和……月亮？
月亮……为什么是月亮？
我注意到了，我终于注意到了那个打从一开始就极不正常却一直被我忽视的东西。
绝望、困惑，以及更深的绝望。
——原来打从那时起就已经错了。
二
（不会又是幻觉吧，先确认一下……）
“索菲亚，你看前面，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嗯，似乎到了月圆的时令了，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
“但那轮月亮……总感觉有点古怪。”
埃斯特尔一边说一边指向那高挂于前方天际的明月。
「哪里，没有古怪的地方啊，是你又看见幻觉了吧……」
（错不了的！她果然是敌人！）
埃斯特尔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子，挥动着木棍笔直地朝着索菲亚的脑袋砸了下去……然而，索菲亚只是灵巧地向后一闪便躲开了这次突袭。
「埃斯特尔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竟然这么轻易就躲开了……简直像一直提防着我一样。”
「因为你随时可能看到幻觉啊！而且你这么剧烈的动作会让伤口会裂开的，你又看到幻觉了吧？」
“不劳你担心，那点小伤不碍事的。而且刚才已经确认过了，这次的不是幻觉。因为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这次的不是幻觉。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次啊！）
事到如今，伤感也没用了，现实远比梦境来的残酷。
梦该醒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埃斯特尔粗暴地将木棍挥向身后，尖端对准身后的星空。
“月亮啊！我们都看到了那个月亮！！”
「啊！没错，我是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所以说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还记得在墓园的时候吗？你曾经告诉过我，当时就已经是凌晨1点钟了，那现在大概已经凌晨两三点钟了吧！月亮和太阳一样是东升西落的，现在两三点钟的话，月亮所在的方位应该是西方！我们一直都在朝西方走……而你却说那是东边！”
趁着说话的间隙，埃斯特尔有意将煤油灯稍微往前探了探，几丝光芒照耀进索菲亚用于掩藏身形的黑暗……
——错不了，那确实就是一双惨白到无以复加的手，其中甚至还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股腐烂的色彩。
很快，索菲亚察觉到自己被灯火照到了，便后退了一小步，再一次躲进了黑暗中。
不，她察觉到的应该是【埃斯特尔正在观察她的肤色】这件事本身。
「……埃斯特尔。你大可不必这么急着下定论。迷路在这种地方变的疑神疑鬼也可以理解，但其实你说的并不准确。月亮虽然确实是东升西落的，但从时间上而言并非一成不变，有时候很晚才升起来，今天的月亮可能就是刚刚升起来的……」
“早就升起来了！刚进入森林的时候它就已经挂在天上了！”
「……」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索菲亚的轮廓在黑暗中闪动着，看起来像是一副慌乱又愧疚的样子。
「啊呀！……看起来，似乎真的是我搞错了……原来那是西边啊，抱歉啦~让你白走了这么长的路。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听起来也十分诚恳……但埃斯特尔已经清醒了，索菲亚的演技再也骗不了她。
“呵，你不是自称在这里生活了15年吗？”
「抱歉啦~那真的是我记错了。」
“少装疯卖傻了！可疑的地方可不单单这个！归根到底，你根本就不应该在这里！黑森林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些诡异的植物！没有什么巨大的黑猫！没有供人居住的宅子！没有盛开鲜花的坟墓！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存在！”
「那些都是……」
“都是不可信的传言？或者你又想说是幻觉？”
「……」
索菲亚没再辩解，选择了沉默。
埃斯特尔再次挥舞起木棍，将尖端对准索菲亚，吓得她的身子一阵颤抖。
“要说最古怪的还是你！”
「古怪？我？」
“是啊，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眼眶深得像个死人，连皮肤都惨白的像是尸体！还有你身上那股浓厚的香味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是致幻香味吗？依我看即使把整座森林的花掘出来摆在一起、捣成泥！那味道恐怕也没你身上那么重！”
听到这，索菲亚探出了自己的胳膊，闻了闻。
「确实有些……你误会了，其实……」
“香味一直都是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我不停地欺骗自己那是错觉罢了！肤色是刚刚才发现的，因为你从头到尾都躲在黑暗里！讨厌煤油灯的光芒？其实是在害怕吧……至于说那个坟墓，你说是为死后预备的，其实还有更简单的解释吧！如果你连呼吸都不需要的话，那根本就不必担心会闻到那致幻的气味了！你根本就是从那里面爬出来的吧！”
三
我在说些什么？一大堆荒唐至极的话。
脑袋变的好奇怪，竟然只能思考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又是幻觉吗？
尽管知道我想的这些都很不现实，但却不愿将这一切都用幻觉来解释。
那肤色、眼睛、气味……是尸体？
如果这些真的不是幻觉的话……
荧光的倩影们依然在那里，只是不知不觉中，她们都停止了自顾自地飘来飘去，而是驻足在空气中，面朝着我们。
「埃斯特尔……」
突然，索菲亚再一次呼唤起我的名字，温柔地、和善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异样的感觉。
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误会啊。
哪怕是我单方面地像一个小丑也好……
“否认啊！反驳啊！解释啊！……将我的疑问都解答干净！将我的猜测统统推翻！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但正因如此才需要你的解释！”
虽然嘴上说的咄咄逼人，但我的内心却仍旧抱着侥幸的态度。
我祈祷着，希望她能将这一切都解答。
我无法相信此前的善意都是虚伪的骗局，更无法相信眼前的少女会是尸体之类的。
或许，这个时候无论她的辩驳多么牵强、多么无力，我都会接受吧……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什么？”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突然砸在脑袋上的砖头，令我眼前一黑。
黑暗中的轮廓垂着脑袋，若隐若现的脸上却始终蒙着一层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给人一种很失落的感觉。
*噗嗤~*
她笑了。
在这种场合，面对着几乎气急败坏的我，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黑暗的轮廓改变了姿势。
歪着脑袋，左手托着右肘，右手的食指不停地点按着太阳穴。
「破怪破摔了嘛……想想也是，即便谁都有开窍的一天，我记得种说法说是如果让一只母猩猩在钢琴上不停地胡乱按键，总有一天也会弹出一首《欢乐颂》。」
即便是愚笨如我也听的出来她在侮辱我。
但我却只是呆站在原地罢了，什么也做不到……应该说是无法接受！此前也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种话。
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在说……什么？”
索菲亚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携带着令人窒息的香气。
诡异的微笑被光芒照耀着。
此前的一切也并非虚假——无论是深陷的眼窝或者惨白的肌肤。
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双手持着木棍，高高地举过头顶。
“不许再往前一步了！”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索菲亚疯狂地笑着。
突然，笑容消失了，变得面无表情，恢复为以往的索菲亚。
下一瞬间，她的神情又变得无比凶恶，黑暗腐烂的眼窝中间，紫玛瑙般的眼睛透着猩红，瞪着我……嘴角大幅度地上扬，咬牙切齿，像是个饿疯的掠食者！
或许，之前的神情不过是面具而已，这才是真正的她。
转眼间，她又开始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皮，把头发抓得蓬乱。垂下来的头发盖住了整张脸，显得格外狂乱。
「啊啊啊啊啊……埃斯特尔埃斯特尔埃斯特尔……埃斯特尔埃斯特尔埃斯特尔……你这垃圾渣滓废物愚蠢的母猪，你才是活该下地狱的混账……」
她一边抓狂着，一边呢喃似地咒骂着……完全不见了当初那温柔善良的模样。
「明明是个离家出走背叛父母爱意的不孝女还敢谈情说爱说的那么高大！」
突然，索菲亚停止了抓狂的动作，也停止了咒骂，抬起了头。
面无表情，只是眼睛仍旧被头发遮挡着。
「你刚刚在怀疑我是死是活？其实我自己也经常思考这个问题……长时间地生活在这里，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了。」
索菲亚把面前的头发撩开，重新拨于耳后，整理着被自己抓乱的头发。
她微笑着，像个天使。
左手叉着腰，右手拨弄着额侧的发丝……还是当初那个温柔善良的索菲亚！
——但那个索菲亚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埃斯特尔小姐~你喜欢看戏剧吗？」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再也受不了这个家伙了，我错愕着、慌乱，顾不上一切……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挥下手中的木棍，朝着她的额头砸下去！
……却并没有砸到她，使不上力气！
冰凉的触感。
当我察觉的时候，两只毫无体温可言的纤手已经从后方死死地捉住了我的双臂。
『嘻嘻嘻嘻~』
倩影……是幻觉！
……真的是幻觉吗？
「我从未看过戏剧，因为一些理由，我无法看剧……但书上有提到过，我记得上面写过，有导演、编剧，还有演员，有剧本、舞台，还有观众们！听起来很不错的吧，可惜我不能去看！」
索菲亚激动地诉说着。
「但那并不是我的原因，是他们，他们从不在我所及的领域表演。我曾在梦里看过，但醒来之后，思考一番竟然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去看的东西！因为全是假的，只不过是照着剧本表演罢了。然后我就想啊，想啊……我真正想要看的，要远比那真实的多！比如，就像你们~」
“……在说什么？”
索菲亚将手伸向黑暗的虚空中，感受着阴冷的风与香气，像一个歌剧演员。
「我讨厌光明，喜爱黑暗。光明遗弃了我，黑暗接纳了我……啊啊啊！说到底光明有什么好？不仅亮的刺眼，还会灼伤皮肤……真讨厌你们这些走在阳光下的家伙，更反感这些幸福的脸……你们怎么还不去死啊！」
「啊，不能就这样死掉，重新开始吧，，今天的故事尚且需要一个落幕。虽然有些出入，大体上也还没偏离预定的剧本……只有结局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冰凉的触感脱离了我的胳膊，手臂再度恢复自由。
手臂发麻……无法继续挥下木棍，无奈地垂了下来，只能勉强地握住木棍。
「接下来，埃斯特尔将陷入深深的绝望。」
「所以说啊，埃斯特尔，你只是一头不停地提供鲜肉的活驴子罢了。以后也是，不停地……开个玩笑~」
疯狂的眼睛，咧开的嘴角……如今的索菲亚已经丝毫不掩饰那无比疯狂的精神以及那极尽残酷的本性。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