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色青蓝

在大地的北方有着漫天飞雪,只消片刻就可以将枯树妆裹一身;而世界的极南只有一片汪洋,还有漂浮着的密麻的浮冰;绿意的尽头是黄沙的世界,烈阳炙烤下不容任何物种生存;但你若能够从高山之上沿河流而行,或许终有一日可以看到沙滩海岸与不歇的浪花。这些利兹都知道。

这些利兹都看不到。

她的世界不过是一个还算舒适却狭小的房间,以及门前那一段走廊。转过拐角便会拦在面前的铁门只有那些人能够通过——那些把她关在这里的人。虽说生活很乏味,但也总该适应了吧?利兹被关在这里已经一年出头了。

该适应了。

每天都有患有各种疑难杂症的人被送来这里,而利兹必须为他们疗伤。那些人称这种工作为赎罪——或许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吧?那些自称反抗者的人。日复一日,利兹重复着她的赎罪。

是该适应了。如果没有它的话。

走廊里的窗边,何时挂了一个精致的鸟笼呢?

里面的蓝色小鸟的羽毛经阳光照射竟有些晃眼,利兹眯起了眼睛慢慢接近它。

它还太小,即便知道自己的处境却也不见得能明白那种命运的意义。小鸟的叫声很好听,很适合漂浮在林间——或者,回荡在山谷也不错。

“你来自哪里呢?”利兹问道。

鸟儿以婉转的歌喉作答。

大概是很远的地方吧。

反抗者们都冷冰冰的。病人们都恶狠狠的。鸟儿的声音很好听,利兹便把蓝色的雏鸟作为了朋友。

人一旦有了朋友就不一样了呀,自然而然的,就有更高的奢求了。

不知何时利兹开始跟小鸟说话。有时候反抗者不住赞赏一句“这鸟真漂亮”,利兹也会满心高兴。

就像在夸她自己似的。

但是为什么明明已经适应了孤独生活的她,心里又开始酸酸地泛苦了呢?

想要一个人来回答啊,回答她的对话和提问,而不是只用悦耳的声音鸣叫。

一成不变的生活最怕“有一天”来打破,就像有一天小鸟进入了利兹的时间生活。

就像有一天,利兹没能治好一个病人。

他们打她。他们骂她。他们说这个魔族果然还是心怀叵测。那你们杀了我吧,利兹心里想。然而那些人没有这么做。那之后,利兹被在房间中锁了整整半个月。

终于又踏入走廊的那一刻,利兹看着廊边的小鸟。

你不应该在这里。利兹在心里对它说。

“喂,看什么看!治疗房在这!”一个反抗者对她喊。

当天晚上利兹来到鸟儿身边。月光照射下鸟儿的毛发微微泛光,却已经没有新来时那么耀眼。也许因为月光弱吧。也许因为……它真的暗淡了许多吧。

利兹对自己说,不用再忍着了。

她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会对鸟儿倾诉委屈,或许还会痛骂那些反抗者,她以为自己会轰轰烈烈地发泄出遭受的这一切——

然而她只是简单地落了几滴泪。

她抚摸着鸟笼:“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逃啊。”

鸟儿有没有听懂呢?

鸟怎么听得懂人话呢。

当夜,利兹枕着小鸟的安眠曲入睡。在梦里,她逃出去了,用一对蓝色的翅膀……

第二天,鸟笼空了。

没人提起那只鸟,利兹也没有过问。

它逃了吧。

几日之后,利兹被走廊窗户上的轻轻敲打声吸引过去了——是那只蓝色的小鸟在用喙敲打!

利兹连忙跑了过去:“你果然逃掉了!”

鸟儿又啄了几声:“你想知道外面的事情吗?”

它说人话了,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那之后蓝色的鸟儿天天来找利兹,告诉她无尽的雪原或是林林浮冰,告诉她能够穿越沙漠的河流最后流到了大海。

利兹的世界,终于恢复了色彩。她的世界终于又延伸去了房间外的天地。

与这说人话通人性的鸟儿聊天成为了利兹的日常,成为了利兹世界的一部分。鸟儿每天都为她带来新的故事,每天都对她说外面的世界……甚至有时候,鸟儿会不知从何处飞进屋来,在利兹手上停靠片刻,转眼间,它却又消失无踪了。“喂,发什么呆!治疗房在这!”反抗者喊。

然而,那个讨人厌的词句又来了。

“有一天”。

有一天,利兹看到那位夸赞过鸟儿的反抗者,衣服上别了一根漂亮的蓝色羽毛。

她再也没见过那只小鸟。

……

在夜莺仅存的记忆里,有着一个她从未向外人提起的本名,以及一抹蓝色的身影。

有时她会梦到一只小鸟,或是一个破碎的牢笼。若隐若现的蓝色闪耀着,在那笼罩下尽是大雪或黄沙。

这种不切实际的幻觉何时能够结束呢?现在她必须把精力放在凯尔希老师的基础医学课程上。随着时间推移与课程的充实,那些幻觉果然越来越远了。

直到……“有一天”。

一位新的医疗干员来到了罗德岛,凯尔西安排夜莺前去接待。宽阔的走廊上隔窗望外:好一地美丽的月色啊!不多时,新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好,我是夜莺。”夜莺对她自我介绍道。

那个少女优雅地行了一礼,两手微捻蓝色长裙:“您好,利兹小姐。”

嗯?夜莺感到一阵触动……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锡蓝。”

“哦,你好。”

锡蓝似乎有话要说,双唇微动,又忍了下去。

“怎么了?”夜莺问。锡兰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什么。这蓝衣的新人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柔光撒在她的衣服上竟有些荧光闪耀。顷刻间,无数的场景闪回进锡蓝的脑海:从小就在她的思绪中不时出现的那门,那笼,那柔和的月色……

不知怎地,一句似乎早已熟稔的话语从锡兰口中脱出:

“利兹小姐——您想知道一些外面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