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谨言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助手李寻是一名思维敏捷、头脑清晰的少女。
可同时,因为她众所周知的独特思维方式,发散性的推理过程以及混乱的描述能力,白谨言不得不通过一问一答的方式,从她充满了题外话、离谱的猜测以及各种意义不明小笑话的案情描述中提取出了她发现案情的经过。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家孤儿院的?”
“十点多一些吧。”
“然后你很快就睡着了?有具体的时间吗?”
“倒也算不上很快啦。至于说时间……刚下雨的时候我在这里的后院给怪奇地点照了相,照相的时间是十点二十二分,相片上有标注。因为是那之后不久就睡着的,所以大约是十点半左右。”
心还真大,说睡就睡。
白谨言暗自嘀咕了一句,继续发问:
“然后你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对吧?你醒来之后发现尸体的准确时间是?”
“是十一点二十九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刚睡醒我就去了走廊后面的厕所,看到了门口的尸体之后就立刻报警了。你看,这是当时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十一点二十九分。”
李寻晃了晃手机,今天的通话记录就陈列在上面。
“原来如此。睡醒之后就立刻看到了尸体,想必你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吧。”
“那是,没有比一觉睡醒就看到尸体更提神的了!”
“咳,不愧是你。那在睡眠期间你睡得很熟吗?中间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其他小孩子有注意到什么么?”
在旁边围观的艾伦听到白谨言的话,摇了摇头。
“我们什么都没注意到——有只老鼠钻进了屋子里算不算?”
李寻嘴角抽了抽,没有搭理艾伦的话,她说道:
“艾伦和别的小孩子都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而我虽然睡得是挺香的,但其实中间我有醒过来一次哦,那个时候我好像看见了受害者。”
身后的小李也附和了一句:
“嗯,我刚才问话时她也告诉我了,在这份简录背面有记录。”
闻言,白谨言把小李刚刚递过来的身份简录翻了过来。
“我看看——嗯,在这里。李寻你再详细说一下,我核对核对。”
“哦。具体是什么时间我说不太准,总之,我睡得正熟时被土豆他们吵醒了一次——哦,不好意思,是豇豆。好像当时是他们在玩闹时把塑料杯子掉在地上了。那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看到门口有个人路过,朝走廊后面走过去了。因为当时睡得有些发懵,所以我也没有太注意,直接就继续睡了。后来醒过来,看到尸体打过电话之后我才意识到,刚刚半梦半醒中看到的应该就是受害者了。”
“你不记得中间醒来的具体时间的话,那他们呢?这些小孩子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杯子掉在地上的吗?”
“我刚问过啦,他们根本就没印象。”
“……不会是你做梦梦到的吧?”
白谨言狐疑地看向李寻。
李寻则生气地反击道:
“笨蛋老板!你以为我是谁啊!我怎么可能搞错这种事!我的记忆力可是足以在半个小时里背下五百字的文章哦!”
“真是有点微妙的记忆力呢。行吧行吧,就当你不是做梦。不过你是怎么判断你看到的那就是受害者呢?没有认错人的可能吗?”
“认错人吗……因为我那时候确实不是很清醒,也记不住他的具体样子。不过之后看到受害人的尸体时,我就明白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受害者了。”
“理由呢?”
白谨言追问。
“这个嘛,是因为他个子很大呀。白侦探,你有看过尸体了么?”
“还没有。你的意思是说,受害人和你看到的人都很高大吗?”
“嗯,对呀。那具尸体真的很大,搞不好有两米。然后我中间醒来那次看到的人个子也很高,脑袋高过门框了。所以之后我看到受害人的尸体时立刻就明白过来,刚刚路过门口的那位就是受害人!”
李寻肯定地说道,可刚说完,她又露出深思的表情
“不过话虽如此,当时实在看的不是很清楚——”
说着说着,李寻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副雀跃的表情。
“如果是在侦探小说中的话,那这岂不就是伏笔了吗?这里八成就是某个真正的凶手伪装成了受害人!搞不好是描述性诡计?还是说犯人接下来要用来脱罪的是时间差导致的不在场证明?”
听到李寻的奇思妙想,艾伦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她迷糊地看向刑警小李,发现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时间差谜题?可是现在也没遇到和时间有关的矛盾啊,而且描述性诡计不是只存在于书面的么……咳咳,抱歉抱歉,不好意思,请你们继续。”
发现在场所有人都把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小李连忙停止了自己的自言自语。
白谨言无奈地收回目光,用手里的圆珠笔敲了敲李寻的脑袋。
“总而言之,你并不是百分之一百确定看到的就是受害者是吗?嗯,那就先不向这方面继续。至于你不切实际的猜测,可以先闭嘴了。”
李寻冲白谨言吐了吐舌头。
如果是其他同龄人的话,吐舌头这个动作可能会显得有些做作,不过以李寻的外表,倒还可以算是天真可爱的行为。
“……之后你就立刻报了警。”
“嗯嗯,报警的时候对方还把这当成是恶作剧,反复问了好几次呢。明明我一再跟她重复,凶手搞不好就要逃跑了,‘快一点’的。”
“哦?凶手就要逃跑了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注意到了什么跟凶手有关的信息?”
“脚印啊脚印!很明显的,血红的脚印从尸体边一路指向后门。当时我注意到血迹明显还没有凝固。说明这件凶案是刚刚发生的,犯人自然也就还没有跑远!”
李寻说到这里时,身后的小李又插了个话。
“最开始我们来了两辆警车,其中一辆在确认了嫌疑人的脚印之后,就立刻开车追上去了。几分钟前我接到那边的电话说,他们已经抓到嫌疑人了,正在压着他前往公安局。”
“你们抓到的嫌疑人是哪位?是这家孤儿院的关系者?”
“这还用问吗?肯定就是这里的院长了。”
李寻断言道。
“确实是这里的院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小李的疑问,李寻用笔敲了敲自己的手心。
“这不是很简单的推理嘛。因为事情发生之后院长一直没有出现,而且原本停在院前的院长的车也消失了。所以很明显院长驾车逃跑了嘛,他不是嫌疑人的话还有谁呀?”
“原来如此。说起来,这家孤儿院里其他的看护员呢?”
白谨言也问道。
“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的看护员啦。”
说着,李寻就三言两语,把这家孤儿院的情况介绍了个大概,艾伦在一旁也时不时地补充了几句。
“这样啊。”
听完,白谨言攥紧手中的笔,不由想道:
在孤儿院将要被卖掉的前夕发生了这种事。会不会和这次的案件有关?
不,还是先不要盲目把事情串联到一起比较好。
想着,他看了一眼在旁边床上的小朋友们,他们正在那里若无其事的交谈玩耍。
……看样子并不像是因为年龄太小而不理解,反倒像是对此事完全不关心一样。
不过考虑到他们在这里的生活未必很好,所以此时的态度倒也可以理解。
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白谨言便站起身来。
“好吧,先问到这里。我去看看尸体的情况。”
李寻跟着站了起来,艾伦也一副跃跃欲试,打算跟过去的样子,但她很快被小李拦住了。
“喂喂,小孩子可不能看那种东西。”
“哈?”
看到挡在身前的小李,艾伦瞪住对方。
“拜托,在你们警察来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了,好不好!再看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
“呃。”
小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板起脸回答道: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小孩子乖乖听话!”
艾伦“啧”地咋舌,翻了个白眼。
“卑鄙的大人就喜欢用这种话搪塞我们——”
一边说着,艾伦看似放弃了自己的打算,转了个身。
但紧接着下一秒,她却突然一个反身冲刺,压低身子从小李的身旁冲了过去。
小李吃了一惊,但还是条件反射地一伸手,抓住了艾伦的后衣领。
看起来年纪轻轻有点不靠谱,但小李毕竟是个刑警。
虽然还只是个实习生。
“哇,干嘛?放手放手!就让我看看嘛!又不会少块肉!”
“你这丫头劲还不小,从哪儿学来的怪话啊!”
一个小孩一个大小孩,两人就这样纠缠在一起。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么难看管的吗?”
白谨言疑惑道。
“我倒是觉得让她看看也无所谓嘛。”
李寻说道,看来她明显是站在了艾伦的那边。
看到小李和艾伦还在那边纠缠不休,白谨言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悄悄拍了拍李寻的肩膀,低声问她:
“说起来,这位艾伦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李寻一脸茫然地看向白谨言。
“什么人?就是我上周刚认识的朋友啊,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
“我是想问,她和这家孤儿院的关系是?”
“关系?我不是也说过了,她就是这里的——”
话说到这,李寻突然停住了。
白侦探是个懒人,正因为他是个懒人,所以很少会问没用的话。
明明自己刚才说过,艾伦是这家孤儿院的人,可他还是继续追问……
李寻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起来。
仔细回想一下的话,从一开始李寻走进这个房间起,就隐隐约约的感觉有一种违和感。
而当她现在抱着疑惑的目光,主动去观察时,顿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个屋子只有四张床?
可是明明水果蔬菜四人组,再加上艾伦是五个人啊。
早先李寻就得知了,这间屋子是孤儿院唯一的寝室,可四张床怎么睡五个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白侦探才会问艾伦和这里的关系,因为艾伦并不是这里的一员!艾伦并不住在这里!
可是等等?
“白侦探,为什么你直接问艾伦的事?你是怎么确认不住在这里那个人是艾伦,而不是其他四位小孩之一呢?”
对于李寻的疑问,白谨言伸手指了一圈。
“看看这间屋子不就明白了吗?”
“呃,因为只有四张床,所以……”
“看仔细一点,还要注意细节。”
看到李寻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白谨言先指了指床。
“光是看看大小的话,就会理解了吧。”
李寻恍然大悟。
因为是给小孩子睡的床,所以这里的四张床都是小型号的。如果是以艾伦的身高的话,虽然不是完全不能睡,但脚恐怕会悬空,可谓是十分勉强。
而且就算艾伦可以勉强睡在这种大小的床上,但仔细看看上面的寝具,就会发现被子的大小还是不合适,总不可能在睡觉时盖这种连小腿都遮不到的被子吧。
一床被子又不值多少钱,就算这里的院长再怎么不上心,也不至于这么干。
“啊,我明白了。”
“嗯,而且不止床被的大小,还有墙上粘着的画的高度,以及椅子的高度。”
说着,白谨言示意李寻看向贴在墙壁一侧的几幅儿童彩笔画,又指了指屋内唯一一张书桌前面的几张滑轮椅。
确实,这些滑轮椅的高度非常低,没有一个适合艾伦的腿长。
而且这些图画挂的位置也过低了。
李寻走到书桌一侧挂图的位置,比量了一下。
一般人如果要在墙上悬挂装饰物或者图画,都会将其悬挂于视线平齐或者稍高的位置。
而墙上挂的这几幅画全都在李寻的胸口高度,可以说是相当低了。
墙上挂着六幅画,其中两幅比较精美,而另外几幅则是完全的幼儿图画,是由蜡笔勾勒出的粗犷线条。
这几幅画的内容可谓是相当丰富,既有用铅笔勾勒的类似于写生般的风景素描,也有充满幻想力的太空船、宇宙等场景。
其中一副看起来画风最幼稚的图画,蓝白相间的大轮船上面站着艾伦和水果蔬菜四人组。
上面简约地用蜡笔涂抹出了一艘歪歪曲曲、圆滚滚的轮船,充满了童趣。
看笔触,大概是这几人中年龄最小的桃子画的吧?
话说回来明明是轮船,竟然行驶在一条窄窄的河上面……
毕竟是小孩子。
这样想着,李寻转过头来,正好看到无法突破小李的防线,被赶回屋子的艾伦。
她看着撅着嘴的艾伦,直截了当地问道:
“艾伦,你原来并不是这里的孤儿,是吗?”
听到李寻的问话,艾伦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嗯?对啊,当然了。”
“等等等等,这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诶?我没说过吗?”艾伦稍稍显出惊讶,但很快就又无所谓地说道,“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是我忘记了吧。”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行。可是,你之前明明说你是住在这里的。”
“噢——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看来艾伦总算明白了李寻的疑问,她捋了捋脸侧的头发。
“我之前说的应该是,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吧?因为我叫习惯了,我从小一直是在这边玩的,以前也经常住在这里,所以从小我就会习惯性的就把这里叫成是‘住的地方’,不过我并不是孤儿哦。”
“诶?”
明明不是孤儿还住在这里?从小就?
李寻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继续问。
“嗯,不用这副表情,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啦。我家距离这里很近,因为我家里的那两位一直以来就很忙,根本没时间管我。而这附近又没有幼儿园,家人也懒得送我去远处的托儿所,所以从懂事起,我就经常被他们托付到这家孤儿院里住。所以这里虽然不是我家,但却是我‘住的地方’。老实说,我也觉得住在这里比家里好多了,所以现在我虽然不会在这里过夜了,但也经常会来这边玩,也会帮忙照顾一下这里的孩子、打扫一下卫生,要不然那个黑心院长也不会同意我来这里。”
“这样啊,这么说你不是有意隐瞒你并非这里的孤儿这件事了?”
白谨言若有所思道。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艾伦有些无语。
一般来说,有些人会隐瞒自己是孤儿的事实,反过来的倒是没听说过。
听过艾伦的话,李寻立刻想起了刚见面那个晚上,对方从裤兜里掏出来的昂贵手机。
如果她是孤儿的话,那确实这点就说不通了。所以艾伦只是个穿着脏衣服,喜欢夜游的爱玩小鬼罢了。
我早该注意到的呀。
李寻有点懊恼地想。
“哎,你怎么一脸可惜的表情?”
艾伦盯着李寻,奇怪地问道。
“呃,没什么啦。哈哈。”
李寻没有回答,只是暧昧地干笑了笑。
旁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白谨言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走出了屋子,李寻也连忙跟了上去。
追在两人身后的小李则提醒道:
“等一会儿我们就要把尸体挪走了,要想看原装现场的话,可就要抓紧了。”
白谨言表示明白。
“你们要进行尸检的话,一般多久能出结果?”
“这个嘛,如果是简单的检验的话,有法医在现场时很快就能出。”小李挠了挠后脑继续道,“不过,如果是要详细结果的话,那就得花一段儿时间了。快的话今天晚上,慢的话,搞不好明天才会出结果。这次没有法医随车,初步检验成果也要把尸体运回去才能知道。”
“比我想象中还要花时间啊。”
对比起上次案件的尸体检验,这次可以说是很慢了,不过考虑到上次案件的特殊性,白谨言对此十分理解。
紧走几步,三人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拐角,厕所前面的尸体处。
这具无头尸体就这样向着厕所门口,伸开双手趴在地上。
这具尸体是男性,他的头不翼而飞,上半身下面是一滩血液,还可以看得见一连串的血色脚印从血迹延伸了出去,一直通向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