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案发现场位于一个已经有二十年历史的小区。小区里的楼房外墙发黄,还留有不少因为长年被雨水冲刷而留下的斑斑污渍,就连铁制的防盗网、空调架流下的锈水晒干后的痕迹也印在上面。很难想象文京区到现在还有这样残留了过多岁月痕迹的小区存在,不过一眼望去住户似乎不多,可能这里已经在拆迁的日程上了吧。
而就在这样的小区隔壁,却有一家麦当劳和它紧挨在一起,装修得漂漂亮亮的玻璃墙餐厅跟这样一个散发着破败气息的老小区形成了怪异的对比,显得十分扎眼。但是不远处就有几栋写字楼集中在一块,过两个站还有一所规模不小的短大*,再加上这里可能面临拆迁,说不定这个麦当劳的选址其实十分聪明。
(*短大:即我国大专)
不过就现在而言,比起麦当劳更显眼的应该是那些把小区少得可怜的空地全部占满,还在闪烁着灯光的警车与鉴识课的工具车了吧。到现在我才有了点第一次到案发现场的紧张感,轻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刚准备迈步前往那个小区,相马警部就把我的情绪全部破坏掉。
“啊啊!”相马警部突然大声喊叫起来,那声音让我联想到在公共场合看球赛的球迷,音量大得连准备前往现场的小鸟游都停下脚步看向这里,“伊原?是伊原吗!喂!”
相马警部夸张的对着远处挥舞左手,表情又惊又喜。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相马警部的左前方,正准备接过面前穿着红色制服的人分发的传单,那身制服我有印象,是属于开元国际的。他们前段时间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自家的拍卖会,不用说电视和互联网了,连电台都在要将听众洗脑般反复播放他们的广告。
听到相马警部的喊声后,那人看着我们,用手指了指自己。
“对!叫你呢伊原,伊原紫!快过来!”
紫?为什么会是女性的名字。
被叫做伊原的人,接过传单折了几下,两手插回口袋里。他穿着暗棕色的风衣,下身是黑色长裤配着有些发灰的皮鞋。怎么看都像是男性的装扮,而且他个子很高,粗略一看应该接近180cm。但他有宽厚的外衣所无法掩盖的消瘦,走路的姿势却很有力,应该没有身体上的疾病。
“伊原!不是说了回东京之后要立刻向我们报告吗,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伊原一边看着案发现场的小区,一边走到我们身旁,贴近到这个距离后,以我的身高就得稍稍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首当其冲的印象是伊原的五官十分突出,可能是太瘦的原因,他的脸就像素描用的石膏像似的。鼻子高耸,额头到眼睛的部分又明显的内凹,眼睛很大,双唇紧闭,看上去没有涂任何东西,颧骨微微突出,脸颊几乎没肉。发型是披肩发,刘海向两边分开,露出额头。头发颜色看上去怪怪的,有纯黑色的部分,也有暗红色的部分,有点像是用廉价的暗红色染料染发,又随着时间褪色之后的结果。
到这一步我更搞不清他的性别,要说是男性,他的肩膀跟身高比起来偏窄,五官的比例也更柔和。但要说是女性,少见的高个和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加上跟我正好相反,一马平川的胸口,让我不敢妄下判断。而更让我在意的是为什么相马警部要在这种时候叫住一个熟人,按照我之前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在有案件发生时,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上面才对。还有,这个伊原的身份是什么,竟然被要求在回到东京后要向警方报告。
啊,不小心又做了过多的思考,明明一会从对话中肯定都能得到答案的,就算不能,事后问一下相马警部都行。我眨眨眼,把思绪拉回到眼前。
“我昨天才回到东京的。”听声音就明白了,是女性。音调偏高,说话很清楚,音色嘛,勉强算好听,“你是……相马?”
“呃?喂喂喂,说什么呢,我们三年的交情,你三个月没见就忘了?”相马警部两手叉腰表示自己的不满,但很快表情就变成恍然大悟的样子,“等等,啊,我知道了,又是你那失忆的老毛病吧。”
失忆?
“是啊,看来这次忘掉的是你这张皱巴巴的老脸啊,好在我认识的日本警察里会这样显摆自己刚买的新手表,还大喊着叫我的只有你一个了。”
“果然!就说了你这老毛病该去医院好好看看了。”
“如果医院能治好的话,我早就去了。”
“等一下!”这两人的对话中有个地方让我在意得如鲠在喉,如果不赶紧打断他们的话,这根鱼刺会在精神层面上噎死我,“伊原…小姐?为什么你知道相马警部的手表是刚买的新手表?相马警部对自己的东西都很爱惜,旧的手表也还是保养得跟新品一样,而且你们还三个月没见面了。失忆的事情我不了解暂且不谈,请告诉我你是怎么断定他的手表是刚买的,该不会只是习惯性的说法吧?”
听完我说的那一通话,伊原小姐借着身高俯视我,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边,看起来像是在审视我的外貌,体态,穿着等等东西,但是我总感觉她能看进我的身体里,看到我不愿让人察觉的秘密,她的眼神让我感觉到危险。下意识的用出折步*的步法,后退一步。
(*折步:剑道中的基本步法,类似脚贴地的滑步)
“当然不是,我有足够的理由断定相马左手上的手表是这一周内,不。今天是1月24号周四,那么这手表是在三天之内购买的。”
正如她所说,今天相马警部一到警署就跟我炫耀手表,那时候说了是昨天刚买的,“是啊,昨天刚买的手表。”
听完相马警部的话,她对我摆出得意的笑容,让我的心情有些烦躁,加上她那让人不舒服的眼神。让我可以断定,虽然和她见面仅仅不到十分钟,甚至连理由都说不出,但伊原紫绝对是我讨厌的类型。
“那能请你告诉我如此判断的理由吗,伊原小姐。”
伊原小姐收起了笑容,又在我身上看了一圈,然后抬起头向相马警部搭话。
“你不先让小鸟游去现场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件吧。”
她无视了我,而且竟然连小鸟游的名字都知道,难道说警署里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认识她了?
“啊,说的也是。小鸟游,按刚才说的,你让他们把条贴好,去询问一下发现尸体的那几个人,我这里把事情跟伊原说完就上去。”
小鸟游点头,冲着伊原小姐也点头示意,随后把封条交给了小区内警车旁的几个人,自己走进了距离小区门口最近的一栋楼。
“有尸体啊,这次几个人被杀了?”伊原小姐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越来越让我反感了。
“胡说什么,连是意外还是事件都没搞清楚呢,别瞎说。而且死者只有一个,你真是碰上这种事情最来劲。”相马警部说着,“不过正好,伊原,把这个案件交给你处理,怎么样?”
“噢?我当然没问题,但是你能擅自决定这件事吗,付钱的是其它人吧。”
“没关系,上面的人正愁找不到好的方式把她介绍给你呢。”相马警部把手轻放在我肩膀上,“这次案件你们俩一起解决,就当互相认识一下了。”
“相马警部你能仔细的给我说明一下吗?”我抖抖肩膀把相马警部的手甩开,“又是把案件交给她,又是说什么要付钱的,还说要让我们两人认识一下。她是什么人?也是警署的人吗?”
“噢她啊,伊原是……”
“等一下。”伊原小姐突然打断了相马警部,伸出带着棕色皮手套的手,手掌向上的对着我。看上去手套的尺寸比常规的要大一些,手指很长,“在你介绍我之前,先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小姐吧。”
“啊?你?介绍我?”
初次见面的伊原小姐说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我的声音都变尖了不少。
“没错。你的名字叫佐藤咲良,下次记得出警的时候不要把铭牌别在胸口。”我伸手摸了一下左胸口,伊原小姐看到我的动作再次笑了起来,“你是个新人刑警。身上穿着标准的女警警部补的制服,但却是个跟着搜查一课的相马工作的刑警,只有新人刑警才会像你这样穿制服来到现场。而且根据我昨天回来后看的报纸和新闻来说,这一个月都没有什么值得搜查一课出动的事件发生,那么毫无疑问你是第一次来到案发现场。但是已经能对着相马这样不失礼貌却不留情面的直抒己见,你是职业组来的吧。”
“唔……”
“胸围是…这个还是算了,真是惊人啊,同为女人所以我能看出你这个尺寸的胸罩有多大,但是见到里边装着真货的我这还是第一次。接着就是你刚才后退的步法,左脚在后右脚在前,而且你的站姿一直很标准,两肩同高,腰也挺得很直。是弓…不对,这样你虎口处的厚茧无法解释,右手比左手要多些,食指外侧也有但其他手指都是在内侧。难道是薙刀……,不,这也太夸张了。而且步法明明是剑道但……啊!难道是古……”
她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我就立刻伸出手,抓住伊原小姐的衣领把她整个人拉下来,嘴巴凑到她耳朵边上。
“唔……嗯,力气很大出手速度也快,果然平时拿真刀的时间要远大于拿竹刀的时间吧。”在这个情况下,她还是面带笑容,伊原小姐很清楚,我是不可能伤害她的,“没事的,相马。让我和她说说女孩子间的悄悄话吧。”
她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一直再给我心中的劈啪作响的烦躁大肆浇油。
“既然你知道我练的是古流剑术,那请你保密。”我在她耳边说着,“如果让别人知道的话,对我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你明白的。所以请你答应我。”
“放心吧,我会保密的,你会古流剑术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
“什么意思?”
“过一会你就知道了。”
“嗯……?那我顺便一问,伊原小姐看出我是什么流派了吗?”
“没有,完全不懂,这种东西不是内行的人是看不明白的,至少在我眼里除了几个特征明显的流派之外,其它看起来都一样。”
“那我相信你,伊原小姐。”我松开手,伊原小姐有些吃力的站起身子,随后耸耸肩。看她这样我有些于心不忍,“非常抱歉突然抓住你。”
“呵,不算什么,我猜从今往后我还经常会有机会被你动手动脚啊。”这句话让我一头雾水,包括刚才她所说的我会古流剑术对她有好处之类的话,“我说得对吧?”
“是啊。”相马警部回答她,“但是要说这个得说上半天,我们还有案子要处理,弄完再说,走吧。”
“没错没错。”伊原小姐的语气又快活起来,“可别让我们的死者,等太久了。”